卷二十 記

關燈
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師,命予誌之,其請至六七而不倦。

     予乃為之言曰:夫舉天下之至美與其樂,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

    故窮山水登臨之美者,必之乎寬閑之野、寂寞之鄉而後得焉;覽人物之盛麗、誇都邑之雄富者,必據四達之衝、舟車之會而後足焉。

    蓋彼放心於物外,而此娛意於繁華,二者各有適焉。

    然其為樂,不得而兼也。

     今夫所謂羅浮、天台、衡嶽、廬阜,洞庭之廣,三峽之險,號為東南奇偉秀絕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潛之士、窮愁放逐之臣之所樂也。

     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貨之所交,物盛人眾,為一都會,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資富貴之娛者,惟金陵、錢塘,然二邦皆僭竅於混世。

     及聖宋受命,海內為一,金陵以後服見誅,今其江山雖在,而頹垣廢址,荒煙野草,過而覽者莫不為之躊躇而淒愴。

    獨錢塘自五代時,知尊中國,效臣順,及其亡也,頓首請命,不煩幹戈,今其民幸富完安樂。

    又其習俗工巧,邑屋華麗,蓋十餘萬家。

    環以湖山,左右映帶。

    而閩商海賈,風帆浪舶,出入於江濤浩渺煙雲杳靄之間,可謂盛矣。

     而臨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從,又有四方遊士為之賓客,故喜占形勝,治亭榭,相與極遊覽之娛。

    然其於所取,有得於此者必有遺於彼。

    獨所謂有美堂者,山水登臨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盡得之。

    蓋錢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盡得錢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愛而難忘也。

    梅公,清慎好學君子也,視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峴山亭記 峴山臨漢上,望之隱然,[1]蓋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於荊州者,豈非以其人哉﹗其人謂誰?羊祜叔子、杜預元凱是已。

    [2]方晉與吳以兵爭,常倚荊州以為重,而二子相繼於此,遂以平吳而成晉業;其功烈已蓋於當時矣,[3]至於流風餘韻,藹然被於江漢之間者,至今人猶思之,而於思叔子也尤深。

    [4]蓋元凱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為雖不同,皆足以垂于不朽。

    [5]餘頗疑其反自汲汲於後世之名者何哉?[6]傳言叔子嘗登茲山,慨然語其屬,以謂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以湮滅於聞,因自顧而悲傷;然獨不知茲山待己而名著也。

    元凱銘功於二石,[7]一置茲山之上,一投漢水之淵,是知陵谷有變,而不知石有時而磨滅也。

    豈皆自喜其名之甚,而過為無窮之慮歟?將自待者厚,而所思者遠歟?山故有亭,[8]世傳以為叔子之所遊止也。

    故其屢廢而復興者,由後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

    熙寧元年,餘邑人史君中煇,以光祿卿來守襄陽,明年因亭之舊,廣而新之,既周以迴廊之壯,又大其後軒,使與亭相稱。

    [9]君知名當時,所至有聲,襄人安其政而樂從其遊。

    [10]因以君之官,名其後軒為光祿堂,又欲記事於石,以與叔子元凱之名,並傳于久遠,君皆不能止也,乃來以記屬于餘。

    [11]餘謂君知叔子之風,[12]而襲其遺跡,則其為人與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

    襄人愛君而安樂之如此,則君之為政於襄者又可知矣。

    此襄人之所欲書也。

    若其左右山川之勝勢,與夫草木雲煙之杳靄,出沒於空曠有無之間,而可以備詩人之登高,寓離騷之極目者,宜其覽者自得之。

    [13]至於亭屢廢興,或自有記,或不必究其詳者,皆不復道。

    [14]熙寧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歐陽修記。

     李秀才東園亭記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東園。

    今年春,以書抵洛,命修誌之。

     李氏世家隨。

    隨,春秋時稱漢東大國。

    魯桓公之後,楚始盛,隨近之,常與為鬥,國相勝敗。

    然怪其山川土地,既無高深壯厚之勢,封域之廣與鄖、蓼相介,才一二百裡,非有古強諸侯制度,而為大國,何也?其春秋世,未嘗通中國盟會朝聘。

    僖公二十年,方見於經,以伐見書。

    哀之元年,始約列諸侯,一會而罷。

    其後乃希見。

    僻居荊夷,蓋於蒲騷、鄖、蓼小國之間,特大而已。

    故於今雖名蕃鎮,而實下州,山澤之產無美材,土地之貢無上物。

    朝廷達官大人自閩陬嶺徼出而顯者,往往皆是,而隨近在天子千裡內,幾百年間未出一士,豈其庳貧薄陋自古然也?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風土,地既瘠枯,民給生不舒愉,雖豐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嘗有樹林池沼之樂,以為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