緻悼艾米麗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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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

    她們還将二十五便士投入募捐的盤子中。

    與此同時,艾米麗小姐的稅務已經被免除。

     後來,更新的一代人成為小鎮的骨幹和靈魂。

    學畫的學生們長大了,離開了畫室,卻不再讓她們的孩子帶着顔料、枯燥的畫筆以及從貴婦人雜志上剪下來的圖片去她那兒學畫了。

    老宅的正門在送走最後一位學生後關上了,而且是永遠地關上了。

    當小鎮提供免費郵遞服務時,唯獨艾米麗小姐拒絕人們将鐵質門牌與郵箱安在她家的大門上,而且她也根本聽不進别人的勸說。

     時光飛逝,歲月荏苒。

    我們眼看着黑奴的頭發越來越白,背越來越駝,還依然提着購物的籃子進進出出。

    每年十二月,我們照例給她寄去稅單,一周後保準被郵局退回,上寫&ldquo無人領取&rdquo。

    偶爾我們會透過一樓的窗戶看見她&mdash&mdash她顯然已經把樓上的房間封存了起來&mdash&mdash如同神龛裡的半截雕像。

    她的眼睛到底是在看着我們,還是沒有看我們,我們一直分辨不清。

    就這樣過了一代又一代,她是那麼尊貴、安甯、怪異,讓人捉摸不透,又無法回避。

     現在她去世了。

    她在布滿塵埃與陰影的老宅内一病不起,隻有那個老黑奴服侍着。

    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她生病了。

    我們早就不從老黑奴那兒打聽她的事情了。

    他從不主動和别人說話,可能也從不和她說話。

    他說話大聲,嗓音粗粝,幹巴滞澀,仿佛很長時間都沒說過話了似的。

     艾米麗小姐是在一樓的房間裡過世的。

    她躺在笨重、挂着床帏的胡桃木床上,頭發灰白的腦袋枕在黃色的枕頭上,枕頭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已黴迹斑斑。

     5 老黑奴在正門迎接第一批女士的到來,開門讓她們進屋。

    她們保持着肅靜或發出咝咝的聲音,眼睛迅速而好奇地朝室内掃視着。

    老黑奴随後不見了。

    他徑直穿過廳堂,朝後屋走去,此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了。

     那兩位堂姐妹也趕來奔喪。

    她們在第二天舉辦了葬禮。

    我們全鎮的人都來了。

    艾米麗小姐的身上覆蓋着一簇簇的鮮花;靈柩上方的蠟筆畫上,她的父親正深沉地凝視着。

    鎮上的女人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神情駭然。

    鎮上的老人們&mdash&mdash有的穿上了整齊的邦聯軍服站在門廊或草坪上,議論着艾米麗小姐的一生,仿佛他們都是同代人似的。

    他們還以為自己當年同她一起跳過舞&mdash&mdash也許還追求過她呢,殊不知把數學般精确推進的時間給搞混了。

    老人們向來如此。

    在他們的眼裡,過去的時光不是一條越走越窄的小道;相反,它是一塊不受冬天侵襲的巨大草地,與他們的現在之間隻隔着十來年歲月的狹窄瓶頸。

     我們都知道,老宅的樓上還有一間卧室,四十年了無人得以一見,現在将不得不強行把它打開。

    直到艾米麗小姐體面下葬後,人們才破門而入。

     大門被用力撞開時,卧室内彌漫着騰起的灰塵,帶有刺鼻味的薄薄帷幕布滿了整個房間,層層疊疊。

    仿佛是一場婚禮的裝飾物&mdash&mdash褪了色的玫瑰紅帷幔布簾、玫瑰紅燈台、梳妝台、一排精緻的水晶飾品,還有那個男人用過的銀制梳洗用品&mdash&mdash早已鏽蝕斑斑,上面刻過的&ldquo荷&rdquo&ldquo柏&rdquo字樣已模糊不清了。

    這些物品中放着一副領子與領帶,仿佛剛從身上取下來。

    拿起來後,桌上灰塵的表層留下了蒼白的新月狀。

    一把椅子上挂着一套西服,小心擺放着。

    椅子底下有兩隻無聲的鞋子,還有被丢棄的襪子。

     躺在床上的正是那個男人。

     我們久久地站在那裡,俯瞰着凹陷的、無肉的骷髅上的笑容。

    遺骨的姿勢表明他曾經被人擁抱過。

    但是現在,永世的長眠超越了愛情,甚至征服了愛情的煎熬,最終與他做伴了。

    他在睡衣下面的肉身早已腐爛幹淨,與他躺卧的床榻難以分離了。

    在他的遺骨上、旁邊的枕頭上,覆蓋着一層厚厚的、均勻的灰塵。

     這時,我們注意到了第二個枕頭上有人睡過的凹痕。

    有人從枕頭上撿起了什麼。

    我們探身過去,骷髅的洞窟中散發出淡淡的刺鼻味兒&mdash&mdash我們看到了一绺長長的深灰色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