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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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紀就是年幼時刻。

    當那個年紀一過,不論有沒有把握機會表達自我(是否表達了自我,隻有在百年或一百五十年之後才清楚──同時代的人并沒有能力評斷),在所有的紙牌都攤在桌上之後,作者也隻能夠回頭模仿别人,或者模仿自己,再也不能夠成功說出千真萬确、無可取代的言語了…… ※ 岔個題。

    任何讨論隻要停留在純文學的層次──假使是真誠的讨論──就會進入一條死巷;寫作總是引入死巷。

    所幸,寫作并非隻是文學的行為;寫作還是「其它」東西。

    再說一次,我覺得有必要修正這篇序文的進行路徑。

     這個「其它」,就我當時所知,就是遊擊戰的定義。

    有一位和我同輩的朋友,現在已經是位醫生;當時他像我一樣是個學生,在那時夜夜和我耗時讨論。

    我們都覺得,抗戰是很基本的經驗:他的使命感比我更多,因為他曾被指派重要任務,才剛過二十歲就擔任遊擊隊支隊的委員。

    而我在同一支隊裡,隻是一個小小的加裡波第子弟兵(注19)。

    在解放之後幾個月,我們當時覺得,大家談論抗戰的方式全都錯了,人們唱出高調,而這派胡言遮掩了抗戰的真實要義、基本性質。

    現在我很難重建當時他和我的讨論内容;我隻記得,我們一直反對一切變成神話的意象,我們将遊擊隊意識化約成簡單的元素,這種元素隻能在我們最老實的同伴身上才看得到。

    這種簡化的遊擊隊意識,是認知當下和未來的鑰匙。

     我的朋友是個冷靜、擅長分析的辯論者,他對任何不真實的事物都嗤之以鼻。

    這本書中唯一的知識分子角色──金姆委員──就是以他描繪而成;我們在那段時光的讨論──我們讨論那些未着制服未舉旗幟的人為何而戰──必然殘留在我的書頁裡,在金姆與費裡拉大隊長之間的對話中,以及在金姆的獨白裡頭。

     這本書的形成背景,就是上述的思辯,以及──甚至是早于上述思辯之前的──自從我開始使用武器加入戰鬥以來,對于暴力的一切私自反省。

    在加入遊擊隊之前,我本來是一名年輕的中産階級分子,一直住在家裡。

    那時候,我對于法西斯主義的斥絕是平和的,大緻上是對于好武之風的反對;這種斥絕,是風格的問題,或可說是品味的問題。

    但,我原本和諧的想法突然讓我自己卷入遊擊隊的暴力之中,我改而采用暴力來丈量自己的尺寸。

    真是傷痛經驗,我的第一次…… 譯注 12.意大利原本并未一統,小國各自為政,直到19世紀才擺脫外力控制,建立起統一的意大利王國,而「複興運動」(Risorgimento)在統一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複興運動」着眼于意識型态與文藝,企圖喚起意大利民衆的國家意識。

     13.根據馬克斯的說法,「下層無産階級」(Lumpenproletariat)是勞力階級中最為低下的一個層級,也包括遊民、罪犯之類的邊緣人。

    「下層無産階級」并不等于「無産階級」(proletariat);後者是指投入工業生産者,不一定貧窮,也未必微賤。

     14.卡爾維諾在此提出美術中的「明暗對照法」(chiaroscuro),卻不見得是在談美術。

    他所指的雲朵,應是譬喻他在小說中布置的氛圍,場景等等。

     15.「浪徒故事」(picaresquetale),以主角流浪過程為主題的小說。

    例如塞萬提斯的《唐吉诃德》,馬克吐溫的《頑童曆險記》等等。

     16.《戰地鐘聲》(ForWhomtheBellTolls)為海明威于1940年出版的小說,故事場景設于1937年的西班牙。

    帕布羅為書中一位西班牙遊擊隊領袖,而碧拉是帕布羅的勇敢妻子。

     17.巴勃(IsaakEmmanuilovichBabel,1894-1941),前帝俄時期的烏克蘭(後為蘇聯)短篇小說小說家,以戰争題裁以及敖德薩(俄國著名港口)的故事聞名。

     18.史蒂文森(RobertLouisStevenson,1850-1894),蘇格蘭的散文家、詩人、小說家,以小說《金銀島》(TreasureIsland)以及《變身博士》(StrangeCaseofDr.JekyllandMr.Hyde)著稱。

     19.加裡波第(1807-1882),意大利民族英雄,帶領著名的「紅衫軍」遊擊隊協助意大利統一。

    值得留意的是,加裡波第為19世紀人,和卡爾維諾屬于不同時代。

    卡爾維諾自稱曾為加裡波第子弟兵,應是參加後人為紀念加裡波第精神而另外成立的遊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