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寶玉的變态心理及其激烈思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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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四書》,已可概見。

     二是反對八股。

    吾國自隋唐以後,純以文詞取人,士之精華果銳者,皆盡瘁于記問詞章聲病帖括之中,其不能得到人才,事之至明。

    唐時,賈至已言:“間者禮部取人……試學者以帖字為精通,而不窮旨意……考文者以聲病為是非,唯擇浮豔……取士試之小道,不以遠者大者,使幹祿之徒趨馳末術,是誘導之差也。

    ”(《舊唐書》卷一百九十《賈曾傳》)宋時,司馬光亦說:“文辭者乃藝能之一端耳,未足以盡天下之士也。

    ”(《司馬文正公傳家集》卷二十《論舉選狀》)“以言取人,固未足以盡人之才,今之科場,格之以辭賦,又不足以觀言。

    ”(同上卷三十《貢院定奪科場不用詩賦狀》)顧“國家用人之法,非進士及第者,不得美官,非善為詩賦論策者,不得及第”(同上卷三十二《貢院乞逐路取人狀》)。

    以文辭“進退天下士,不問其賢不肖,雖頑如跖,苟程試合格,不廢高第;行如顔骞,程試不合格,不免黜落,老死衡宇”(同上卷五十四《起請科場劄子》)。

    然而“四方之人雖于文藝或有所短,而其餘所長,有益于公家之用者,蓋亦多矣;安可盡加棄斥,使終身不仕邪”(同上卷三十二《貢院乞逐路取人狀》)。

    元明二代,考試均由朱子所撰《四書章句集注》内命題,但明又定下文章的格式,謂之八股,通謂之制義。

    《明史》謂為太祖與劉基所創(《明史》卷七十《選舉志二》),顧炎武則謂始于成化以後(《日知錄》卷十六《試文格式》)。

    文章不在于窮理,而思想則受朱熹注釋的拘束,所以士人必須記誦章句,而後方能下筆成文。

    王陽明說:“世之學者章繪句琢以誇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僞……則今之所大患者,豈非記誦詞章之習。

    ”(《陽明全書》卷七《别湛甘泉序》)又說:“世之學者承沿其舉業詞章之習,以荒穢戕伐其心,既與聖人盡心之學相背而馳,日鹜日遠,莫知其所抵極矣。

    ”(同上卷七《重修山陰縣學記》)顧炎武抨擊八股尤力,他說:“八股之害等于焚書,而敗壞人才有甚于鹹陽之郊所坑者但四百六十餘人也。

    ”(《日知錄》卷十六《拟題》)黃梨洲亦謂:“今也……其所以程士者止有科舉之一途,雖使古豪傑之士舍是亦無由而進取之……流俗之人徒見夫二百年以來之功名氣節,一二出于其中,遂以為科目已善,不必他求。

    不知科目之中既聚此百千萬人,不應功名氣節之士獨不得入。

    則是功名氣節之士之得科目,非科目之得功名氣節之士也。

    ”(《明夷待訪錄·取士下》)寶玉反對八股,在今日固不足為奇,而在寶玉時代,不失為革命性的見解。

     三是反對道學。

    道學亦稱理學,創于北宋之周敦頤,光大于二程及張載、邵雍,而繼承于朱熹等輩。

    一般人均謂,朱熹是集道學的大成。

    餘嘗區别漢宋儒家思想之不同,漢儒注重治平之術,對于人主生活,不甚苛求。

    賈誼說:“人主之行異布衣,布衣者飾小行,競小廉,以自托于鄉黨裡邑。

    人主者天下安,社會固不耳……故大人者不怵小廉,不牽小行,故立大便,以成大功。

    ”(《新書》卷一《益壤》)反之,宋儒尤其道學家注重正誠修齊之道,依孟子“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孟子注疏》卷七下《離婁上》),而主張為政之道以“格君心”為本。

    如何而格君心之非,道學家對此問題,先假定“人性本善”,而用玄之又玄的觀念以證明性善之說。

    詳言之,他們由無極,而太極,而陰陽,而五行,而四時,而萬物,用此以說明天人之理。

    無極大約是指虛空,由虛空之中,發生混然一氣,是之謂太極。

    太極一動一靜,則生陰陽。

    陰陽變化,五行生焉,四時行焉。

    有了五行四時,又加以陰陽二氣之交感,于是化生萬物。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所以人性本善。

    道學如何得此性善的結論?他們以為太極是理,陰陽隻是氣。

    太極——理未有不善,陰陽——氣有時不能和穆,例如春凋秋榮冬溫夏寒,這樣,在氣的方面就有善與不善。

    人類由陽變陰合而産生,陰陽既有乖戾,則人類(包括人君)不免也有邪僻。

    如何矯正邪僻而為良善?道學家主張變化氣質,懲忿窒欲,遷善改過。

    窒欲之極,遂由寡欲,進而希望無欲。

    周濂溪說:“孟子曰養心莫善于寡欲,予謂養心當寡焉以至于無。

    ”如何使欲“寡焉以至于無”?他們主張主靜。

    道學家主靜之法似受釋氏的影響,主張靜坐。

    “程子見人靜坐,便歎為善學。

    朱子教人半日靜坐”(引自梁啟超著《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蓋靜坐而能“止于所不見”,則“外物不蔽,内欲不萌”。

    唯由吾人觀之,這不能視為道德行為,不過如小乘佛教那樣,閉室靜坐,以求涅槃圓寂而已。

    本段所述,除已注明出處外,均根據《近思錄集注》,可參閱拙著《中國政治思想史》及《中國社會政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