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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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和短暫清白的曆史迷惑住了。

    我們當時忽略了這樣一個因素——他畢竟出身在一個黑幫世家,而且他在北京人生地疏,面對着警方有所用心的保護,背對着天龍幫難以提防的追殺,他怎麼能不以百倍的鎮定和智慧來應付眼前的一切呢。

    作為一個已經成年的男人,他就是再單純,陷入這樣的絕境,也能很快迫使自己老練成熟起來。

     海岩:人真是這樣,要不說戰争年代十八歲就能當師長呢。

    不久前因為要寫一篇專訪,我看了一些地方革命鬥争史,二三十年代共産黨很多縣委書記,出生入死指揮多少萬人的抗租暴動,翻到後來一看,不過二十來歲,真是應了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句話。

     呂月月:潘小偉算不上英雄,可他的這種經曆,也不是一般二十來歲的當代青年所能有的。

     海岩:對了,你剛才說到薛宇領到了一身飯店客房服務員的工作服,後來他怎麼樣了? 呂月月:薛宇?啊,薛宇這個人一向是很自信的,他常常說幹偵查員這一行就是一個超級萬金油。

    這話可不是貶低自己,他這個比喻是極為得意洋洋的。

    他心中的偶像就是以前蘇聯的著名間諜,人稱千面人的阿貝爾。

    他最佩服過去書上描繪的那種通曉各種職業的全能偵查員。

    我在讀大學的時候也和他一樣,被老師的這類鼓舞和驚險電影的情景制造出種種幼稚的幻想。

    現在才知道現實生活中這種全能英雄是根本不存在的。

    薛宇的天真之處就是在幻想的時候愛把自己擺進去。

    擺來擺去他竟真覺得自己也無所不能了,至少幹一樣懂一樣。

     那天薛宇穿上客房服務員的工作服很得意,上樓前并沒有認真記住飯店保衛部的人跟他介紹的種種他必須熟知的規章制度,帶着一臉機警上樓去了,結果沒出半小時就損失了将近半個月的工資。

     海岩:怎麼回事,他丢錢了? 呂月月:他頭發太長。

    飯店裡對服務人員的頭型規定極為嚴格,要整齊,每天要吹,要塗油,前面不能蓋腦門,兩邊不能蓋耳朵,後邊不能壓衣領。

    薛宇上樓以後,正巧碰上客房部的一位主管查樓,一看他的頭發,又長又亂,當場就罰了他五十塊錢。

    他解釋自己是新來的,不知道這規定,人家馬上盤問他是否經過培訓部的培訓,有沒有上崗合格證。

    他一看要露餡,趕快把身上僅有的五十塊錢交了出來。

     沒過十分鐘,飯店服務質量檢查組又來檢查樓層工作間,他不認識他們,沒用敬語打招呼,結果又給了他一張三十元錢的罰款單。

    這下他急了,因為這兩筆錢真不知道回處裡是否能報銷。

    就算财務科給報了,也得給人留下笑柄。

    所以他竭力解釋,說我是新來的,我不認識你們,下次我一定老遠就和你們打招呼。

    人家說不是讓你和我們打招呼,飯店的規矩,面前都是客,都得用敬語問候問候,見着客人一定要養成問好、讓路的習慣,你培訓過沒有?檢查組又把九層的領班叫來訓了一頓,三十元錢也是領班替他墊上的。

     海岩:都是當場交錢嗎?這種管理方法也太生硬了。

     呂月月:這種合資企業員工的工資高,但确實很累,管得也嚴,嚴得你整天精神高度緊張。

    有的飯店實行過失單制度,犯一次過錯,不罰錢,隻填一張過失單,第二次犯錯,再給你一張過失單,第三次再錯,不用給單子了,你就走人吧。

    照這種制度,薛宇半小時内已經把全部機會用完了,再有過失,隻有滾蛋了。

    亞洲大酒店實行大獎大罰、現獎現罰的制度,一有過失,最少交三十,而且馬上填單子收錢,看起來嚴,其實比三次過失就開除的制度,給人心理上的壓力要小得多。

    像我現在幹的這家夜總會更厲害,老闆看你不順眼,一句話,你第二天别來了。

     海岩:那你們可以跟飯店保衛打個招呼,把錢要回來給薛宇不就完了。

     呂月月:那怎麼行,薛宇上九樓當服務員,隻有飯店總經理、保衛部經理、内保科科長、客房部經理和九樓領班五個人知道。

    伍隊長再三跟飯店保衛部交代,千萬别擴大知情面。

    這年頭,人們的保密意識都差得很,知情面一大,難免有人當故事傳來傳去。

    用不了幾天,亞洲大酒店上上下下說不定都能知道九樓新來的那家夥,是個便衣警察! 第7次談話 海岩:月月,前幾天咱們談話的記錄你看完了嗎? 呂月月:看完了。

    昨天下班回來就看,一直看到早上天亮。

     海岩: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有些地方的記錄與你的本意和事實有出入? 呂月月:總的還行。

    我真佩服你們這些當作家當記者的,筆頭子真快,我沒想到你把什麼都記下來了,連我的表情有時都記了一筆。

     海岩:我們這些人,當官不成,發财無術,身無一技,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隻能靠這支筆杆子糊口了。

     呂月月:什麼事經你們一寫,就有點像小說了。

    一像小說,看着就有點假,不過你要問我假在哪裡,我又說不出來。

     海岩:我們接着談,昨天談到你和潘小偉見了面,談到小薛上樓被罰了錢。

     呂月月:(笑)小薛特窩囊。

    不過這樣挫折他一下,對他有好處,不然他老是自我崇拜,得意的不行。

     海岩:你和潘小偉見面以後怎麼樣了,潘小偉那天的情緒還不錯,是嗎? 呂月月:那天伍隊長和劉保華先走了,他們讓我留下來給潘小偉介紹介紹北京的名勝古迹什麼的。

    隊長他們畢竟不能總陪在那兒。

     海岩:潘小偉好像對你印象還挺好。

     呂月月:我想是吧。

    開始我還擔心他對人太冷,不好接近。

    因為劉保華跟我說這人是小孩兒脾氣,說話噎人,對伍隊長、劉保華他們一直也沒有太多的話。

    伍隊長他們不可能整天陪着他,而我的任務,則是盡量多地待在他身邊。

    他要總是冷着臉沉默寡言,那我多難受。

    幸好,他似乎對我還算接受。

    那天伍隊長和劉保華走以後,潘小偉提議和我一起到樓下的酒廊裡去坐坐。

    我說行,就跟他一起下樓了。

     在九樓的電梯門口,我們正好碰上裝作在搞衛生的薛宇。

    潘小偉沖他點了點頭,笑了一下。

    這一笑一點頭,當然帶有抱歉的意思。

    但薛宇挺讨厭他,沒表現出一點諒解的回應,也可能是剛剛被罰了錢,心裡正撮火。

    不過倒是給罰出記性了,他沒忘了闆着臉對潘小偉說了一聲“下午好,先生”。

     我和潘小偉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以後,潘小偉對我說:“這是你的同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