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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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意燈下黑? 呂月月:不,他們并沒有到前台登記租房,而是直接到了行李寄存處。

    潘小偉拿出一個寄存牌,牌子上寫明的寄存日期,就是他十多天前從香港飛抵北京的那一天。

     海岩:啊,我明白了,他住進天龍飯店的時候就在這裡存了一件行李。

     呂月月:他從香港來實際上随身帶了兩個皮箱,一個裝着他的日常用物,另一個按照大哥的囑咐在入店時存在行李房了。

     海岩:這是什麼行李,值得他們冒險來取? 呂月月:這個箱子是潘大偉交給弟弟帶到北京的,潘小偉并不知道其中何物。

    他們取出箱子随即離開飯店上了汽車,潘大偉就在車裡把箱子打開查看。

    箱子裡裝了些零零碎碎的衣服。

    潘大偉三下兩下将衣服翻開,在衣服下面的東西暴露出來的刹那,他的臉色顯出幾分凝重,潘小偉借着車窗外路燈慘淡的光,他看到了…… 海岩:一把意大利小提琴! 呂月月:對! 第17次談話 海岩:月月,我們說了這麼多天,可直到昨天,這個故事的真正主角——意大利小提琴才千呼萬喚地露了面。

    潘大偉也真敢冒險,竟然把琴就藏在天龍飯店的行李房裡。

     呂月月:潘小偉是按他大哥的交代存了這個箱子,他當初還以為這是大哥的重要文件或是文玩細軟一類呢。

     海岩:那麼事已至此,你們公安局下一步該怎麼搞呢? 呂月月:丢兵損将,人财兩空,這案子在漸入佳境時突然急轉直下,一敗塗地。

    除了繼續組織力量,查緝搜尋潘小偉之外,當時處裡和隊裡,特别是我們這個專案組剩下的問題,主要就是檢讨反思,聽候處分了。

     我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潘小偉送我的生日禮物,退還給行政科。

    那隻嬌小玲珑的真皮手包上,被地下車庫電話亭窗戶的玻璃劃了一個顯眼的外傷。

    行政科的一個女同志在驗收登記時反複查看着那個劃痕,皺着眉問: “怎麼弄成這樣了?”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來龍去脈,隻好簡單說:“啊,劃了個口。

    ” 女同志面帶不滿,收了東西。

    當我走出房門時聽到她對屋裡的其他人嘟哝:“再好的東西,一說用完要交公就都不愛惜了……” 五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我們動員力量在全市各涉外賓館飯店反複查找,沒有發現潘小偉。

    在全市各出租汽車公司中也查了兩天,同樣未見線索。

    飛機場和火車站是最早接到通緝令的地方。

    到了二十八日,我們估計,潘小偉現在依然滞留在北京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

    說不定他在二十五日當天已經連夜離京,甚至此時還在不在中國大陸的境内,也很難說了。

     那幾天我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像害了大病似的,内心的一切感覺都變得矛盾、混亂、颠倒。

    我想潘小偉現在在哪兒?這些天幾乎形影不離的相處,我以為我了解了他,我以為他真的純情,真的堕入愛河,真的把我當作可以和他一起築巢而栖,天真相愛,像童話一樣生活的夥伴。

    可他突然離我而去,一去不返,甚至沒有道一聲再會,道一聲珍重。

    他明知道二十五日我們在“亞洲”他的房間裡吃的那頓飯是我們最後的晚餐,可他為什麼還要在飯前那麼激動地向我袒露他的心?是做戲嗎?是玩笑嗎?是欺騙嗎?可這樣對他自己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真的混亂極了,因為我不斷地想到他的那張臉孔——筆直的鼻子,紅紅的嘴唇,短短的頭發;想着他登天安門時跳躍着爬樓梯的樣子想着他在天壇沖着回音壁說了那麼多可笑的傻話;想着他用望遠鏡偷看京城一個窗口裡發生的夫妻糾紛…… 想着他喜歡詩人顧城,喜歡顧城的浪漫和離世,喜歡顧城的超凡脫俗和想入非非。

    可難道喜歡顧城就非要像顧城那樣去殺人,那樣難以理喻嗎? 和顧城那個世外桃源的激流島相比,也許潘小偉有一個恰恰相反的處境,也許他恰恰身處在一個比一般人的生存環境更赤裸更殘酷的現實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做的一切也許都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和天性,他必須承受他的年齡本不該承受的壓力和矛盾,和其他很多我們無從知曉的事情。

     也許我把一切都想錯了,也許他很善,也許他很惡! 二十六日和二十七日整整兩天一夜,隊裡很多人都沒有回家,忙着清理現場勘查材料,起草給上級的情況報告,部署對潘小偉的圍追堵截。

    二十七日下午我實在困乏失态,就趴在辦公桌上睡着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潘小偉坐着我們那輛老式的桑塔納,不知去向何方。

    我開車他在旁邊不停地親我,還做了許多親昵的動作說了無數纏綿的話。

    車至半途天色突變,風卷砂石,雷雨大作。

    有人用力敲我們的車窗玻璃,我對潘小偉說快跑有刺客。

    潘小偉說别慌可去同他們講理。

    他把懷中抱着的一個嬰兒交給我——這孩子是誰?——然後下車去和那幾個歹徒理論。

    我發現他們像是很熟,像兄弟姐妹一樣有說有笑。

    說笑片刻竟親熱如家人般勾肩搭背揚長而去,抛下我不聞不問。

    我情急大喊,懷中嬰兒哭聲震耳——這孩子是誰?——我不知該怎樣哄他。

    忽又見一男子持槍向我走來,擡起一腳将車窗踢碎,慌亂之中我無處躲藏,心跳得接近窒息,絕望無助閉目等死。

    那男子向我連發數槍,我立刻感覺胸口被壓迫得無法呼吸,腦子裡幻化出金星萬點,四肢厥冷,口唇發麻,不知自己是否已死,是否已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