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關燈
是……我有些怕。

    ”梁奶奶恐懼地說。

     “怕什麼呢?您是一個老病人了,又不是第一次住院,對這裡的情形不熟悉。

    不要緊,睡吧。

    要是實在睡不着,我給您服一點安眠藥……”護土像哄小孩子一樣地說,心裡巴不得老人會接受。

    要知道醫學用藥物催眠——古代叫把人“麻翻”,是很常見的。

     “不……我不要安眠藥……我隻是害怕……好了,我不怕了……”梁奶奶仿佛突然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沖護上擺了擺手,就堅決地不再說什麼了。

     黑面護士就很安心地走了。

    她實在是很忙的。

    她不怕忙,護主要是不忙,就像漁民捕不到魚,百無聊賴了。

    但護土不能無價值地忙,是不是?如果你快死了,護土為你忙,就忙得其所,忙得心甘情願。

    要是你虛張聲勢,讓護土白跑腿,護士就會恨你不尊重她。

     護土恨一個病人,是很容易的事情,而且她很直率,一定讓你盡快地感覺到,讓你知趣。

     人若一把什麼事扯到尊重上,不但複雜而且微妙了。

    老奶奶是何等人呢?她有一個聰明的兒子,她怎麼會不明白這一點呢?明白了這一點,她就放棄了再次打攪護土的決心。

     睡到半夜,夏早早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好像許多氣泡從一個瓶口擠出來,被吹向天空。

    被風一掃,噼噼啪啪地破碎了…… 她揉了揉小鼻子,翻了個身,不由自主地用被子蒙住了腦袋,雖說這是很不衛生的,但人在半睡不醒中,通常顧不了那麼許多的。

     “早早……啊……” 她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叫她。

     這聲音潛進地的夢中,變成了一隻陷在泥潭裡的小豬在向她呼救。

     “你等等啊,我馬上就來救你!”睡夢中的小姑娘大聲地回答,但實際上她隻是在床上踢了一下腳,把被子踹開了。

     她伸出了手,把夢中小豬救到岸上了,泥巴濺了一身,很奇怪的泥巴,有礦石的味道。

     實際上,那聲音是梁奶奶發出來的。

    無數鮮血湧出了她的喉嚨,彌漫在她的口鼻。

     她無力揿動牆上的緊急按鈕…… 梁奶奶有一種預感,她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她急切地想看看她的兒子——他是她惟一的親人。

     她還有一個深深的顧慮,怕臨死前的掙紮,吓壞了早早。

    所以她想換病房……但是護上忽視了她的呼籲。

    她應該再三堅持這一懇求,可惜她沒有經驗。

    她感到事态有些不妙,但她沒有死過,這世界上最有經驗的老人,也沒有親身經曆過這事。

    這就使得她對自己的生命進程沒有十分的把握。

    她又是一個很不樂意麻煩别人的人,這種性格在她的一生中,幫了她不少的忙。

    她就因此很寶貝這個優點。

    但這一次,這一優秀品質,讓她不得不抱歉地死在這間與孩子合住的病房裡了。

    對不起孩子啊……這是她臨失去知覺以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死神把它的黑袍子降落在這間房子的半邊空間,睡得沉沉的小姑娘沒有一點感覺。

     半夜,護士進行例行巡視的時候,才發現了這個悲慘的局面。

    她雖說見到過許多死亡的場面,還是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梁奶奶的臉上布滿了血泡沫,好像有一隻巨大的紅蟹,蠻橫地到此一遊。

    她一時無法判定老人是否還有搶救的希望,趕忙去叫值班醫生。

     年老的女醫生粗略地檢查了一番,散淡地說:“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

    ” 黑面護上很緊張,病人畢竟是在她值班的時候,無聲無息地死亡了。

     “不必太在意。

    血液病的病人,是很容易突然死亡的。

    盡管不停的輸血,病人表面上還可像正常人一樣,但他們的生命是借來的,十分脆弱。

    關于這種結局,早在他們入院的時候,就同家屬交待得一清二楚。

    所以不會有人找醫院麻煩。

     俗話說,醫得了病,醫不了命。

    放心好了,要是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會為你說話的。

     “女醫生朝黑臉護上擺擺手。

     人們通常隻知道官官相護,其實醫醫相護,更是司空見慣。

    說到底,也是自保。

    白衣使者們可能會在小事上紅臉,到了這種需要槍口對外的時候,定會同仇敵忾。

     護士長籲了一口氣。

    她生怕有人說這是她的失職。

     “謝謝。

    ”‘護土很感動。

     沒道理的話。

    她照管的病人不知不覺中死了,醫生什麼也沒幹。

    謝誰呢?好在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

     “人死在醫院裡不是最正常的事情嗎?死在家裡,死在路上,那才不正常呢。

    趕快把屍體送到太平間去吧。

    盡快通知家屬……”醫生說。

     “正好。

    昨天覺着事情不大好,我們就到處找她兒子呢! 有這鋪墊,他兒子可賴不着我們。

    “護士說。

     她們在梁奶奶的屍體前,很體己地說着話,一回頭,就不吭聲了。

     住在對面床上的小姑娘,大睜着一雙充滿淚水的眼睛,直射在牆壁上,像X光一樣穿了出去,注視着一個成人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