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威爾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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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稀皮毛縫制的華貴的披風,&ldquo威爾遜先生,這是你的東西。

    &rdquo(那天天冷,我出門時便在晨衣外面披了件披風,來到賭牌的地方後又把它脫下放到一邊。

    )&ldquo我想就不必再從這件披風裡搜出你玩那套把戲的證據了(他說話時冷笑着看了看披風的褶紋。

    )實際上我們已有足夠的證據。

    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必須離開牛津。

    無論如何得馬上離開我的房間。

    &rdquo 雖說我當時自慚形穢,無地自容,但若不是我的注意力被一個驚人的事實所吸引,那我早就會對那種尖酸刻薄做出強烈的反應。

    我當時穿的那件披風是用一種極其珍稀的毛皮做成,至于有多珍稀、多貴重,我不會貿然說出。

    那披風的式樣也是我獨出心裁的設計,因為我對那種瑣碎小事的挑剔已到了一種虛浮的地步。

    所以當普雷斯頓先生将他從雙扇門旁邊地闆上拾起的那件披風遞給我時,我驚得近乎于恐怖地發現我自己那件早已經搭在我胳膊上(當然是在無意識之間搭上的),而遞給我的那件不過是我手中這件的翻版,兩件披風連最細小的特征也一模一樣。

    我記起那位來揭我老底的災星進屋時就裹着一件披風,而屋裡其他人除我之外誰也沒穿披風。

    我還保持着幾分鎮定,于是我從普雷斯頓手中接過那件披風,不露聲色地把它重在我手中那一件之上,然後帶着一種毅然決然的挑釁神情離開了那個房間。

    第二天早晨天還未亮,我便懷着一種恐懼與羞愧交織的極度痛苦的心情,匆匆踏上了從牛津到歐洲大陸的旅途。

     我的逃亡終歸徒然。

    我的厄運似乎樂于把我追逐,并實實在在地表明他對我神秘的擺布還剛剛開始。

    我在巴黎尚未站穩腳跟就發現那個可惡的威爾遜又在對我的事情感興趣。

    歲月一年年流逝,而我卻沒感到過安定。

    那條惡棍!在羅馬,他是多麼不合時宜又多麼愛管閑事地像幽靈一樣插在我與我的雄心之間!在維也納也如此。

    在柏林也這般。

    在莫斯科也同樣沒有例外!實際上在哪兒我會沒有從心眼裡詛咒他的辛酸的理由呢?我終于開始驚恐地逃避他那不可思議的暴虐,就像在逃避一場瘟疫;但我逃到天涯海角也終歸徒然。

     我一次次地在心裡暗暗猜想,我一次次地對着靈魂發問:&ldquo他是誰?他從哪兒來?他到底要幹什麼?&rdquo但是我從來找不到答案。

    現在我又以十二萬分的精細,徹底審視他對我進行無理監督的形式、方法和主要特征。

    可就是從這兒也很少能找到可進行推測的根據。

    實際上能引人注目的就是,在最近他對我擋道拆台的無數事例中,他沒有一次不是要挫敗和阻撓我那些一旦實現就會造成災難性後果的計劃和行動。

    其實,這一發現對一種顯得那麼專橫的權力來說,不過是一種可憐的辯護!對一種被那麼堅決而不客氣地否認的自封的天賦權力來說,不過是一種可憐的補償! 我還被迫注意到,長期以來,我那位施刑者雖然小心而奇妙地堅持穿和我一樣的衣服,但他每次對我的意志橫加幹涉時都應付得那麼巧妙,以至于我在任何時候都未能看清他那副面孔。

    不管他威爾遜會是什麼樣的人,他這樣做至少是矯揉造作,或者愚不可及。

    難道他真以為我居然會認不出在伊頓公學警告我的、在牛津大學毀了我名譽的、在羅馬阻撓我一展宏願的、在巴黎遏止我報仇雪恨的、在那不勒斯妨礙我風流一番的,或在埃及不讓我被他錯誤地稱為貪婪的欲望得到滿足的那個兇神和惡魔就是我中學時代的那個威廉·威爾遜,那個我在布蘭斯比博士那所學校時的同名者、那個夥伴、那個對手、那個既可恨又可怕的對手?這不可能!但還是讓我趕緊把這幕劇的壓軸戲唱完吧。

     我就那樣苟且偷安地屈服于了那種專橫的擺布。

    我注視威爾遜的高尚品格、大智大慧、無所不在和無所不能之時所慣有的敬畏心情,加上我注意他天然生就或裝腔作勢的其他特征之時所具有的恐懼心理,一直使我深深地意識到自己的軟弱與無能,使我(盡管極不情願)盲目地服從他獨斷專行的意志。

    但最近一些日子我飲酒無度,酒精對我天性的瘋狂影響使我越來越不堪任人擺布。

    我開始抱怨,開始猶豫,開始反抗。

    難道我認為自己越來越堅定,而我那位施刑者卻越來越動搖?這僅僅是我的一種幻覺?即便就算是幻覺,我現在已開始感覺到一種熱望的鼓舞,最後終于在心靈深處形成了一個堅定不移且孤注一擲的決心,那就是我不再甘願被奴役。

     那是在羅馬,18××年狂歡節期間,我參加了一個在那不勒斯公爵迪·布羅利奧宮中舉行的化裝舞會。

    我比平常更不節制地在酒桌邊開懷暢飲了一通,這時那些擁擠不堪的房間裡令人窒息的空氣已使我惱怒。

    擠過那亂糟糟的人群之困難更使得我七竅生煙,因為我正在急切地尋找老朽昏聩的迪·布羅利奧那位年輕漂亮且水性楊花的妻子(請允許我不說出我那并不高尚的動機)。

    她早就心照不宣地告訴了我她在化裝舞會上将穿什麼樣的服裝,現在我瞥見了她的身影,正心急火燎地朝她擠去。

    就在此時,我感到一隻手輕輕摁在我肩上,那個低低的、該死的、我永遠也忘不了的悄聲細語又響在我耳邊。

     在一陣絕對的狂怒之中,我猛轉身朝着那位妨礙我的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打扮得和我一模一樣,身上披一件藍色天鵝絨的西班牙披風,腰間系一條猩紅色皮帶,皮帶上懸着一柄輕劍,一副黑絲綢面具蒙着他的臉。

     &ldquo無賴!&rdquo我用沙啞的聲音憤然罵道,我罵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往我心中那團怒火澆的一瓢油,&ldquo無賴!騙子!該死的惡棍!你不該,你不該對我窮追不舍!跟我來,不然我就讓你死在你站的地方!&rdquo我拽着并不反抗的他擠過人群,從舞廳來到了隔壁的一間客廳。

     我一進屋就猛然把他推開。

    他跌跌撞撞地退到牆邊,這時我發着誓關好了房門,轉身命令他拔出劍來。

    他略為躊躇了片刻,然後輕輕歎了口氣,終于默默地抽劍擺出防禦的架勢。

     那場決鬥的确非常短暫。

    各種各樣的刺激早已使我瘋狂,我覺得自己握劍的手有千鈞之力。

    眨眼工夫我就奮力把他逼到牆根,這下他終于得任我擺布,我兇狠而殘暴地一劍劍刺透他的心窩。

     這時有人試圖扭開門闩。

    我急忙去阻止被人闖入,随之又轉身朝着我那位奄奄一息的對手。

    可人世間有什麼語言能描述我當時看見那番情景時的那種驚異,那種恐怖?就在我剛才掉頭之間,那個小客廳的正面或說遠端在布置上發生了一個重大的變化。

    一面大鏡子(在我開初的慌亂之中顯得如此)正豎立在剛才沒有鏡子的地方,而當我懷着極度恐懼的心情朝它走過去時,我的影子,我那面如死灰、渾身濺滿鮮血的影子也步履踉跄地朝我走來。

     我說顯得如此,其實并非如此。

    走過來的是我那個對手,是威爾遜,他正帶着臨死的痛苦站在我面前。

    他的面具和披風已被扔在地闆上。

    他衣服上沒有一根纖維不是我衣服上的纖維。

    他那張臉上所有顯著而奇妙的特征中沒有一絲紋縷,甚至按照最絕對的同一性,不是我自己的! 那就是威爾遜,但他說話不再用悄聲細語,當時我還以為是我自己在說話: 你已經獲勝,而我輸了。

    但從今以後你也就死去,對這個世界、對天堂和希望也就毫無感覺!你存在于我中,而我一死,請看這個影子吧,這是你自己的影子,看你多麼徹底地扼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