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裡希蒙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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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

    他肚子裡已經裝滿不少好酒。

    坐馬車回去有很長的一段路,很長的一段路,加上馬車裡溫暖的黑暗和愉快的親近——同時和世界隔絕起來,不知道哪個偉大而善良的人設計成這樣的。

    這個餓鬼的建築師不妨跟自己的妻子坐一部車子——但願他跟她也樂一下。

    他心裡明白自己的舌頭已經不大靈,所以小心着不開口說話;可是厚嘴角卻一直浮着微笑。

     四個人漫步向走廊盡頭伺候着的馬車走去。

    他的計劃跟一切偉大的計劃一樣,簡單得幾乎近于粗暴——他隻要緊緊跟在她身邊,一等她上了馬車,自己就趕快跟了進去。

     可是等到伊琳走到馬車跟前時,她并沒有上車,反而一溜煙到了馬頭那兒。

    當時達爾第的兩條腿并不怎樣聽使喚,所以沒有趕得上。

    她站在那裡拍拍馬鼻子,可氣的是,波辛尼已經搶前到了她身邊。

    她轉身很快跟波辛尼講了幾句話,聲音很低;達爾第隻聽到“那個人”幾個字。

    他頑強地站在馬車踏闆旁邊,等她回來。

    這叫做以逸待勞! 在這兒燈光下面,他身上(他不過是中人身材)穿着晚上穿的白背心,顯得很結實,一件夾大衣搭在手臂上,紐扣孔裡插一朵粉紅花,黝黑的臉上帶着怡然自得的傲慢,這樣子真神氣極了——一個十足的名流。

     維妮佛梨德已經上了馬車。

    達爾第心裡正在想,波辛尼要是不趕緊一點,在車子裡面的罪可不好受呢!突然間他被人猛的一推,幾乎把他摔在路上。

    波辛尼的聲音在他耳朵裡輕輕地說:“我送伊琳回去;你明白嗎?”他看見波辛尼一張臉氣得雪白,目光閃閃望着他,就象隻野貓。

    “呃?”他嗫嚅地說。

    “什麼?不行!你跟我妻子坐!” “滾開!”波辛尼低聲說——“不然的話,我就把你扔在路上!” 達爾第身子一縮;他看得十分清楚這個家夥說得到做得到。

    在他讓出的空當裡,伊琳溜了過去,衣服還掃了一下他的腿。

    波辛尼也接着上了馬車。

     “走!”他聽見“海盜”叫。

    車夫把馬打上一鞭。

    馬向前沖去。

    達爾第有這麼一會兒站在那兒說不出話來;随即向自己妻子坐的那部車子趕去,爬進車子。

     “趕上去!”他向車夫喊,“不讓前面那個家夥溜掉!” 他坐在自己妻子身旁,破口大罵起來。

    後來好容易總算使自己平靜下來,又接着說:“你真是做的好事,讓‘海盜’跟她坐一部馬車回去;為什麼你不能把‘海盜’抓着呢?他愛得都要發瘋了;哪個傻瓜都看得出來!” 維妮佛梨德才一回答,他又重新呼天搶地起來,把她的聲音完全蓋掉,一路上他把維妮佛梨德、她的父親、她的哥哥、伊琳、波辛尼、福爾賽的一家、他自己的兒女,全都罵了過來,并且詛咒那一天他怎麼會結婚的;一直到車子駛達巴恩斯鎮時,他的一段傷心史才告一段落。

     維妮佛梨德本來是個性格堅強的女子,所以由他說去,最後他總算不響了,在那兒生悶氣。

    一雙怒目永遠盯着那部馬車的後影;這車子就象失去的良機一樣,一直在他前面那片黑暗裡鬧鬼。

     所幸的是他并沒有能聽見波辛尼熱情的央求——經這位名流一鬧,波辛尼的熱情就象洪水似的沖了出來;他沒有能看見伊琳起一陣震栗,就好象衣服被人撕開似的,也沒有能看見她凄戚悲痛的眼睛,就跟被人打過的小孩子的眼睛一樣;他沒有能聽見波辛尼再三央求,一直都央求着;沒有能聽見伊琳忽然輕輕啜泣起來,也沒有能看見那個可憐的餓鬼又是怕又是抖,戰兢兢地碰一下她的手。

     到了蒙特貝裡爾方場時,那個車夫嚴格遵照他的指示,忠實地跟着前面的馬車停了下來。

    達爾第夫婦先看見波辛尼跳下車子,伊琳跟着出來,垂着頭三腳兩步走上石階。

    她顯然手裡持有鑰匙,所以一轉眼就不見了。

    她有沒有轉身跟波辛尼講話,也沒法說。

     波辛尼走過他們的車子;這夫婦兩個借着街上的燈光把他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臉上的神情極其激動。

     “再見,波辛尼先生!”維妮佛梨德叫。

     波辛尼一驚,一把抓下帽子,就匆匆走了。

    擺明的他已經忘記有他們在場了。

     “呶!”達爾第說,“你看見那個畜生的臉色嗎?我怎麼說的?做的好事!”他又找到機會大放厥辭了。

     擺明的馬車裡面出了事情,連維妮佛梨德也沒法自圓其說了。

     她說:“這事還是一點不要提起罷。

    我看鬧出去沒有好處!” 達爾第立刻表示同意;他把詹姆士認作他私有的園地,除掉他自己的事情,拿别人的事情去麻煩他,他都是不贊成的。

     “很對,”他說;“讓索米斯自己照應自己去。

    他在這上面很行呢!” 說了這話,夫婦兩人就回到他們在格林街的寓所(寓所的房租是詹姆士付的),從事他們辛苦掙得來的安息。

    時間已是夜半,所以已經沒有福爾賽家人留在外面窺察波辛尼在街上徘徊;看見他回來,靠着方場小花園的攔杆,身子隐在街燈照不到的暗處;也看不見他站在樹影子裡,望着那所房子;在這房子裡的黑暗中藏着一個女子,他不惜一切想能和她見上一面——對于他,這個女子就是菩提花的香氣,就是光明和黑暗的真谛,就是他自己心兒的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