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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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并生活了三十五年的小鎮有交叉鐵路軌道,臨近煤氣廠的高速道路被改道,現在築造在堤壩上,橫跨下方一片澤地。

     在開車的三個鐘頭中,他沒有思考的意識,兩眼緊盯着前方如絲線延展的白色行車線,耳朵裡有擺脫不了的低鳴,像吮吸發出的低聲,那是成百上千的橡膠輪胎軋在柏油路上的聲音。

     他沿着梅裡特大道,一路開到紐約的入城路段,兩車道上有時有三排車,對向上的車也來勢洶洶,在他無法平緩的心境中,這陣仗就像一次逃離。

    人們前額緊皺,神經緊繃,瞄準遙遠的前方,一味橫沖直撞。

    是什麼讓他們以為可以到達目的地,仿佛他們的存在就是一場輸赢博弈?他們的家人坐在後座上,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并不知曉何去何從,可以肯定,是無從知曉,也無人在意,隻是在車輪滾滾中恣意消耗空虛的時光。

     在橫向公路的邊上,十字路口處,豔麗顔色木闆搭建的簡易棚屋比比皆是,售賣喝的,吃的,香腸,冰淇淋,威士忌,還有咖啡。

    車裡的孩子們人手一支甜筒冷飲,男人将罐裝啤酒一口氣灌進嗓子眼裡。

     希金斯如自己之前所說的那樣,繞過紐約外圍,走哈德遜河沿河公路,通過華盛頓橋,到達新澤西。

     摩天大樓此刻已在他身後,在陽光下呈現為一個個帶着粉色光暈的金字塔形狀,紋絲不動地懸立在天空下,有時巨大的飛機飛過,掀起波紋。

     他一次也沒有想到母親是否已經死了,或者将要死了,他的腦海裡隻有離開威廉森目睹的最後畫面:穿過廚房敞開的門,瞧見四個孩子坐在餐桌周圍吃雞肉。

     他該下高速了,再開下去就沒法到舊橋了。

    他剛開到林肯街,就認出了周圍。

    在過去十年間,這裡比威廉森新建了更多設施,那塊他以前玩耍的空曠場地現在成了工薪階層住宅區,所有的樓房都一樣,道路兩邊的樹木還沒長起來,人行道也沒完工。

     在一塊綠色栅欄圍起的長方形場地中,和戴夫一般年紀的少年正在為棒球比賽中的一次得分争執,百來個觀衆成群結隊地分散在階梯看台上。

    穿深藍衣服、戴短檐鴨舌帽的裁判嚴肅履行自己的職責,在雙方球員間左右逢源。

     林肯街沒怎麼變樣,可今天是星期天,所有商店都關門了,路上半個人影都看不見,隻有幾輛空車停在人行道邊上,散出鐵皮被陽光曝曬後的氣味。

    市政廣場上,兩家電影院各占一邊,相對而開,小轎車把四周都停滿當了。

    那些沒在自己家待着、沒在打盹、沒打開自家窗戶、把電視機聲音開得很大的本地居民,應該都在這裡了,一動不動地坐在生活中根本不存在、還被放大了的各色人物前,或者是在路上,和他迎面而過。

     小鎮死寂一般,不明的恐慌讓他的胸口繃緊。

    他緊挨着曾大步流星走過幾千次的人行道往前開。

    他一個左轉彎,再一個左轉彎,仍舊在一片空寂之中,然後停在醫院所在的廣場上。

     這也不是以前那家醫院了。

    以前的醫院大樓有帶栅欄的窗戶,磚牆被從壕溝裡通過的火車排出的氣熏黑了。

    但這一切都被時新的建築取代,混凝土結構,粉色磚面,一個敞開式有高棚頂的大堂入口。

    仿佛豪華酒店。

     候診大廳的電子鐘顯示現在是下午三點三十分。

    白色地面,白色牆,嶄新座椅。

    左邊玻璃隔間辦公室上開着一個服務窗口。

     走道裡充斥着嘈雜聲。

    他看見在女人和孩子陪伴下來回走動的病患,有的病人還坐在輪椅上。

    他明白這個點是探訪時間,也認出了站在桌子後面給來訪者發粉紅色小票的老夫人。

     隻有這個細節和他很久以前周期性來醫院看路易莎那個時期一樣。

    鎮上的一些女士組成委員會,給病人讀書,分擔一些輕微的活,比方說這個夫人負責在探病時間維持秩序。

     今天站在桌子後面的這位在十二還是十三年前就已經在這兒了。

    她仍然穿着紫色和白色的衣服,戴着一頂小巧的、點綴着一小截輕盈面紗的絲絨禮帽。

    希金斯覺得還聞得出從前的那種芳甜香味。

    他從不知道這位夫人的姓名。

    一輛黑色豪華轎車停在門外台階旁,駕駛座位上是一個穿米色家傭制服的司機,那輛車和那個司機恭候的人應該就是她。

    她沒有老去,這一點他可以起誓,好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在候診大廳的這個位子,也從來沒有卸下過她豪宅女主人身份。

     &ldquo您申請探望誰?&rdquo她輕聲細語,一臉微笑,讓希金斯聯想到糖果。

     &ldquo希金斯夫人,路易莎·希金斯。

    &rdquo 她戴起一副玻璃片頗厚的夾鼻眼鏡,脖子上挂着綁眼鏡的絲帶。

     &ldquo您确定是這個姓嗎?&rdquo &ldquo除非她是用結婚前的姓登記的。

    再試試叫路易莎·富赫斯。

    &rdquo &ldquo您被告知她在這裡?&rdquo &ldquo醫院今天上午給我在康涅狄格的家打了電話,通知了我。

    &rdquo &ldquo您最好還是去辦公室咨詢一下。

    我這裡沒有任何相關信息。

    我很抱歉沒有能夠幫助到您。

    &rdquo 三個黑小子乖巧地坐在靠椅上,較小的兩個的雙腳還觸不着地。

    三個長得彼此相像,一樣褐色的眼珠和相較之下很白的眼白。

    希金斯心想,他們的媽媽肯定是在給他們生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呢。

    他們不被允許進入産房,因為他們可能會把外面的細菌帶進去。

     他敲了關閉着的服務窗口,一個正忙着欣賞電影雜志的年輕姑娘過來開了窗戶。

     &ldquo我來看我的母親希金斯太太,她也可能是用娘家的富赫斯這個姓登記的。

    &rdquo &ldquo她入院很久了嗎?&rdquo &ldquo今天早上進來的。

    &rdquo &ldquo您稍等一下。

    &rdquo 她也先翻閱了一份名冊,然後又翻登記單。

    她表現出吃驚的樣子後,撥通電話。

     &ldquo您那兒今天早上收到一位姓希金斯或者富赫斯的嗎?&rdquo 她望向他,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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