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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仿佛在凝神思索的眼睛,默默地望着志保子。

    志保子正要轉過身子,擡腳定開的時侯,碧川沖口說: “等一等,我還有話。

    ” 志保子多半己經料到他有話要說。

     回頭一看,他正急忙從自動售票機裡取出兩枚車栗。

     “今晚遇見我的事,你萬萬不能告訴别人!” 不知什麼緣故,志保子覺得碧川這句話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兩人搭乘山手線環行電車,肩膀靠在車廂聯結器凸起的地方,面對面站着。

    車廂裡很擁擠,不過還沒擠到象沙丁魚那樣。

    兩人身旁是四、五個高中生模樣的人,帶着練劍術的竹刀,大聲談着比賽的事,所以,他們兩人的低聲耳語便不必擔心被其他乘客聽去。

    車窗外早己暝色四合,商業區裡萬燈齊輝,帶着春天特有的潮潤的光暈。

     “我今天一天按理是應該耽在旭川宿舍裡的。

    要是有人知道我實際上到了東京……那就麻煩了。

    ” 聲音象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有些發顫。

    淡色墨鏡後的眸子,一反方才,異常熱切地望着志保子,一刻也不肯放松。

     “那……你要是真為難,我可以給你保密,不過,我得知道是怎麼回事……” “好吧……” 碧川咬了一下嘴唇,沉吟了一會兒說: “我同一江的婚事,如同一場春夢。

    不知你怎麼聽說的……她勉強算得是個妻子,至多隻半年的光景,後來就本性畢露了。

    奢侈,傲慢,簡直可說是淫蕩……尤其是,對我的一舉一動,猜忌到極點……” “這些事,恐怕你婚前未必不知道吧……” 志保子譏刺地回敬了一句。

    的确,一江的這些品性,隻有同她有過交往,在她那冷若冰霜,端莊而又頗具西洋風度的容貌中,是不難想象出來的。

    一江就同唯一的妹妹二美,也相處得不很融洽。

    她們雖是兩姐妹,卻是同父異母。

    兩人的母親都已過世。

    一江的母親,娘家很闊,母親在生前就把财産轉到一江的名下,由一江全部繼承。

    戶籍上,兩姐妹也與一般的姐妹一樣;長得同父親都很象,盡管不是一母所生,在外表上,容貌,甚至連聲音,都象得出奇。

    不過,一江出落得更标緻,勻稱。

    由于一江生性奢華,争強好勝,不論在什麼地方,都象女皇一樣,鶴立雞群。

     二美雖然和這位隻大一歲的異母姐姐同時長大,但處處都有點微妙的差别,性格上甚至截然相反,她比較内向,有些陰郁。

     “晤……結婚前你勸過我一次。

    可是,當時我完全拜倒在一江那另有一面的魅力之下。

    而且,那時我很自信,以為她即便有種種缺點,我也能把她收拾得服服貼貼。

    并且她父親對我十分中意,最後被他們說服了……” “……” “一江的父親有心髒病,也許預感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了,趁活着的時侯,想給一江說妥一門親事……” 話雖如此,别人的懇求,總不成其為結婚的理由的。

    娶個闊小姐作妻子,在丈人當董事的公司裡又能飛黃騰達,這種誘惑,恐怕碧川也是抵禦不了的。

     “現在她父親已經過世,同一江又離了婚,這一切不都已前塵影事了麼?” 即使對自己,這些也都成為無足輕重的往事了。

    志保子頭腦清醒地回想着這些往事。

    可是碧川深深歎了口氣,同時又疲倦地搖了搖頭 “哪兒的話!我這輩子都給一江毀了。

    直到眼下還是這樣。

    ” “……?” “她簡直是個心黑手狠的女人,她瞧不起我,自己在外面任情冶遊不說,還雇私人偵探監視我的一言一行。

    我呢,存心報複,妻子既然寡廉鮮恥,我便也逢場作戲。

    于是,她便借機提出離婚。

    結果我吃了虧。

    這還不算,離婚之後,仍不放過我,在她亡父的心腹,公司裡的上司面前惡毒诽謗我。

    這樣,我便被他們一腳踢到了旭川。

    本來,我丈人沒什麼資本,也是靠薪金,現在人一死,同他女兒又離了婚,我這半路進他們公司的人,在那裡就不會有出頭之日了。

    ” “可是……一江為什麼要那麼恨你呢?” 經這麼一問,碧川候地轉過視線,隔着乘客的肩頭望着車窗外面。

    良久,他才回過目光來看志保子,眉尖微蹙,眸子裡象閃着淚光似的。

     “她一定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我始終不能忘情于你。

    她是憑女人的直覺猜出來的。

    事實上,每逢我想你的時侯,不能不更加恨她。

    要是當初我不受她的誘惑,同你結婚的話,我們一定會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我正在認真考慮這間題,準備再一次寄希望于将來,這或許不能算是夢想。

    ” 顯然是一派巧言令色!志保子心裡雖不以為然,卻又不禁泛出一絲快慰,盡管并不十分滿足。

     電車停站了,乘客蠕動了起來。

    等到恢複平靜,電車開動的時侯,志保子冷靜地問: “你講了一通跟一江的龌龊,同你來東京保密的事,有什麼關系呢?” “關系重大……” 碧川向志保子更靠緊一些,放低聲音說。

    碧川身上的氣味,直撲進志保子的鼻孔,混着男性化妝品,是那麼撚熟。

     “我要乘這輛電車到浜松街,然後換單軌電車到東京機場。

    由鸾谷乘山手線到浜松街要十五分鐘。

    單軌電車也要十五分鐘。

    連換車的時間在内,六點半可以趕到機場。

    這麼走,比乘出租汽車,時間更經濟。

    ” 他的話好象部分在回答志保子的問題,目不轉睛地看着志保子的眼睛,又繼續說: “在東京機場搭乘全日本航空公司七點十五分飛往劄幌的‘三星号’客機,八點四十分飛抵千歲機場。

    再從千歲機場坐出租汽車到劄幌火車站。

    這樣,便可從從容容趕上夜裡十點十五分由劄幌發車的坎雪五号,快車。

    午夜十二點四十七分就可到達旭川。

    這是今晚回旭川的末班車。

    要趕上‘大雪五号’快車,就得乘上七點十五分從東京起飛的末班機——當然,可能的話,不這麼換來換去,選擇直接由東京飛往旭川的路線。

    然而,東亞國内航空公司去旭川的航線,中午十二點五十分就沒有班機了,而且,飛機又小,乘上去容易惹人注目。

    再說,旭川機場上熟人也多。

    ” 志保子漠然感到,與其說他是在回答問話,不如說他說出了問題的核心。

    真實而重大的,令人恐怖的回答是…… “十二點四十七分,一到旭川,我便到車站前的快餐館去。

    那兒一直要營業到夜裡兩點。

    我沒事兒人似的,走進店裡,跟相熟的女孩子厮混閑聊一陣,讓她們記住我耽在那裡的大緻時間,然後岔過話知暗示我今天整天在旭川,耽在公司單身宿舍裡整理賬目。

    這樣一來,就可以證明我不在現場,一點破綻也沒有,隻要我方才沒在十字路口上碰到你。

    一個想證明自己不在現場的人,最怕的莫過于在現場附近碰到見證人。

    ” 不在現場……見證人……這些詞兒象一個個漩渦,合着隆隆的車聲,在志保子的腦袋裡打轉。

     “你難道……” 碧川見志保子盯着自己,一下子眯起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時電車不知開進什麼站裡,突然刹住了車。

    或許是稍稍開過了站頭。

    腳下一個站立不穩,碧川的高個子便撞到了志保子的肩頭。

     “是的……今晚我把一江殺了。

    ” 撞過來的身子還沒有站挺,碧川就在志保子的耳邊悄悄私語道。

     “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一江。

    她拿我的荒唐替自己遮掩,不傷自己一根毫毛。

    把我趕走,也許對她自己朝秦暮楚,良心上過得去點,但她卻把我寶貴的一生給毀了。

    離了婚,事情并沒到此就完。

    我不報複,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從浜松街車站裡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