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間春滿後一葉報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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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時,這個人絕對不是何同,如果是何同,他不趕緊開溜甚至躲到毛坑才怪。

     這人白發蒼蒼,滿面皺紋,一望而知是個老仆人,腰腿卻也硬朗靈便,眼睛也還不錯,他好像看見什麼稀世奇珍一樣直往沈神通面上打量注視。

     沈神通真沉得住氣,微笑道:“老爹,鼻子都快要碰到我臉頰啦,幸好我不是漂亮女人,究竟我哪一點值得您看個不停呢?” 老仆人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大叫道:“天啊,老天爺真有眼睛……”幸虧他年老氣衰,雖是大叫,其實聲音并不響亮。

     沈神通仍然微笑:“我猜我的聲音使你認出我是誰?但我卻早已認出你是李管家,我那曹大哥好麼?還住在老地方?” 老仆人納頭便要跪拜行禮,但沈神通一手揪住登時動彈不得,他大概知道一定強不過沈神通的,隻好道:“小的正是李幹,沈老爺,天可憐見,讓我遇見您,我家老爺不行啦,他不但快要死了,最可悲是心都碎啦!” 若論當世心碎之人,隻怕很難有人比得上沈神通了。

    不過他沒有反駁,隻道:“别急,慢慢告訴我。

    ” 他的主人姓曹名朔,當年是公門著名捕快頭子,也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提拔的手下之人,但自從十二年前退休之後,如今卻靠李幹這位老仆隔些時候售賣古玩家具維持殘生。

     曹朔已經半身不遂,長年癱瘓床上,十多年下來,從前一些關系早已斷絕,送錢送面的朋友已經很少,但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女兒曹月娥。

     這個女孩子才二十四五歲,二十歲那年丈夫暴卒因而變成小寡婦。

    她回到娘家服侍孤單的老父,本來十分合适的日子也過得平平穩穩,但去年曹家想把房子租一半出去貼補家用,有個姓張的牙郎(即經紀)來看房子,竟也看上了曹月娥。

     後來當然是曹月娥被那張牙郎所誘,不但失了身還愛上了他。

     這類故事隻要有人類而人類又有男女性别的話,簡直是必然發生,至于結局不是男女幸而結合,就一定是分離,如果有一方癡情的就不免茶飯無心面黃肌瘦恹恹欲死。

     沈神通隻好等着聽這種千篇一律的俗套結果。

    他甚至可以肯定是傷心欲死的必是曹月娥,那女孩子十年前見過,那時梳兩條辮子,面白而圓倒也可愛,隻不過長大之後變得如何?若不是曹月娥傷心,她的老爹怎會心碎? 但老仆李幹繼續說下去,居然不是俗套結局。

     原來曹月娥并沒有被張牙郎抛棄,也沒有被迫分離(她爹已癱瘓而又無财無勢,就算想驚動官府也不行了)。

    相反的,她現在還跟他跑,隻不過從前張牙郎是租住她家房子,現在搬出去了。

     所以曹月娥時時出去,一去有時三兩天才回來,這還不要緊,問題是她爹發現她常常眼睛紅腫面上青瘀,顯然遭過毆打,所以眼都哭腫了。

     曹朔雖然癱瘓變成廢人,但腦子還會想,他根本不必問就知怎麼回事。

     但這是女兒本身的冤孽,莫說很難插手,就算可以插手,他老人家也沒有辦法,因為他根本連床也不能離開。

     沈神通道:“曹大哥一定交待過要你暗暗跟蹤,主要是查明張牙郎住在什麼地方。

    ” 李幹顫巍巍卻佩服地道:“是,是,小人早已查出來了。

    ” 沈神通聽了地址,問道:“那兒附近有沒有妓館酒店?” 李幹忙道:“有,有,隔壁街都是酒店,兩邊胡同有十幾家妓館。

    ” 那時候喝酒食飯的酒店地方都很大,必有廳院郎庑掩映,隔間為閣,花竹吊窗各垂簾幕,客人召妓歌笑都極方便舒适。

     沈神通問了幾個問題之後,摸出五張銀票交給李幹,道:“這一共是一千兩銀子,每張二百兩,你先去兌一張,家裡盡量買夠柴米油鹽,曹大哥身體不好,多買些煤把房子弄暖和,再多弄點補品給他吃,請個好大夫給他調治,你暗中告訴他,我已經管這件事,但現在不能露面,他一定就能明白。

    ” 老仆李幹含淚拜謝而去。

     沈神通獨自踱到那條街上瞧瞧,隻見雖是午夜時分,但還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熱鬧非常的,兩邊的胡同不時有濃妝豔抹女人出人,所過之處香風撲鼻。

     這種地方他并不陌生,可是如果沒有必要,他絕對不會來逛。

     所以,當他穿過一條胡同經過三家妓館,又經過一家朱漆大門之時,他雖然沒看那間屋子一眼,卻知道這就是張牙郎的居處,也是曹月娥來此與他幽會的地方。

    他陡然心頭一震,走到街上定定神想道:“我的習慣何同十分了解,所以如果我是何同,住家也一定揀在這等地方,因為何同向來每天喝點紹興酒,不喝烈酒,他不是酒客,所以我絕不會上酒店查訪,何況他向來不逛窯子,這妓館當然也不必查,這個人沒有什麼其他嗜好,除了喝點花雕,就是喜歡吃點甜的點心湯羹。

    ” 他微微一笑,發覺有一個道理真是永不會錯的,那就是助人為快樂之本。

     現在他簡直可以肯定,可以打賭一塊錢,賭何同不在天津匿藏則已,若是如此,必定是住在最繁盛熱鬧所在,絕對不會躲在寺堂觀廟過冷冷清清的生活。

     何同絕不是想過繁華奢侈的生活,而是為了躲避沈神通的追蹤查緝。

     沈神通忽然歎口氣,因為他看見一頂小轎,正是老仆李幹形容過的。

    這頂小轎果然在張牙郎門前停下,一個穿紅着綠的年輕女人出現,然後隐沒在大門裡面。

     若論别的,沈神通還不敢誇口,但說到眼力之銳利他絕不肯認第二,所以這匆匆一瞥,他不但能看清楚和記住她的相貌,還看出她既憂愁恐懼又渴望歡欣的神情。

     但她為何來到此處,面上卻露出既憂又喜,既怕又愛的神情呢? 沈神通隻花了二十枚銅錢,就從一個頑童口中得知不少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