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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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

     他拿了短統槍,隐蔽在雜樹叢中,朝小路走下去。

    賭棍和我,我們跟在他後面,距離很近。

    當我們接近目标,便一起跳将出來,喝令騾夫站住。

    那婦人看見我們,非但沒有驚恐萬狀,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盡管我們這身打扮夠使人膽戰心驚的。

     “你們這群大笨蛋,竟把老娘當太太看待了!” 原來是嘉爾曼,她化裝得無懈可擊,如果她說另外一種語言,我恐怕就認不出她來了。

    她跳下騾子,低聲和賭棍以及加西亞嘀咕了一陣,然後對我說: “金絲雀,我們後會有期,當然在你被吊死之前。

    我要到直布羅陀去做埃及那筆生意。

    你們不久就會聽到我的消息。

    ” 她給我們指點一個地方,我們可以在那裡找到一個暫避幾天的藏身之地。

    這個姑娘是我們這支隊伍的大福星。

    我們不久就收到她寄來的錢,還有一個比錢更有價值的情報:某日,有兩個英國豪紳,從直布羅陀出發經過某路到格林納達。

    明人不必細說,聽不懂活該倒黴。

    他們稱得上腰纏萬貫。

    加西亞主張宰了他們,賭棍和我反對。

    結果我們隻拿了他們的錢和表,還有一些襯衫,我們正求之不得。

     先生,一個人變壞往往是想不到的。

    一個俊俏姑娘迷住您的心竅,您為她去打鬥,禍從天降,不得不逃進山裡,還來不及思考,就從一個走私販淪為土匪了。

    搶劫了兩個豪紳之後,我們斷定直布羅陀附近非久留之地,于是我們深入龍達山區活動。

    您曾對我談起何塞-瑪麗亞;對了,我就是在那兒認識他的。

    他出門總帶着他的情婦。

    她是一個俊俏姑娘,賢惠,樸實,舉止文雅,從來不說下流話,而且忠心耿耿!……相反,他卻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

    他到處沾花惹草,卻對她百般虐待,有時還故意吃醋。

    有一回,他給了她一刀子。

    可好!她反而更加愛他。

    女人生來就是這樣,安達盧西亞女人更是如此。

    這個女人對她胳膊上留下的傷疤還得意洋洋,不時當着稀世奇葩向人顯露。

    而且,何塞-瑪麗亞在買賣場上最不夠哥們義氣……有一回我們搞了一次行動,他安排得天衣無縫,好處他一個人獨吞,倒黴和麻煩的事卻留給我們擦屁股。

    不過,我還是言歸正傳吧。

    我們再沒有聽到嘉爾曼的消息。

     賭棍說:“我們得去一個人到直布羅陀打聽她的消息;她該籌劃好什麼買賣了吧。

    我倒是很想去,可是我在直布羅陀太出名了。

    ” 獨眼龍說:“我也是,人家認得我,我跟大螯蝦①開盡玩笑;而且我隻有一隻眼睛,很難化裝。

    ” ①西班牙人管英國兵叫大螯蝦,因為其軍裝紅如熟蝦――原注。

     “這麼說非我走一趟不可了?”輪到我說話了,一想到能與嘉爾曼重逢心裡就高興;“你們說吧,該怎麼辦?” 他們說:“乘船去也好,繞道聖羅克去也好,你自己看着辦,但到了直布羅陀,在碼頭上先打聽一下,一個叫胖娃娃的賣巧克力的女商販住在哪裡;你找到了她,就可以從她口裡知道那裡發生的情況。

    ” 我們商定,我們三人都去高辛,進山後,我把兩個夥伴留下,我打扮成一個水果小商販,直奔直布羅陀。

    在龍達,一個我們的人給我辦好護照;在高辛,有人送我一頭驢,我裝上橘子和西瓜,便上了路。

    到了直布羅陀,我發現大家都熟悉胖娃娃,但有說她死了,也有說她進了監獄,依我看,她的失蹤正是我們與嘉爾曼失去聯系的原因所在。

    我把驢子拴到一個牲口棚子裡,帶上橘子滿城跑,好像真的賣水果,其實是想看看能不能見到幾個熟面孔。

    那裡是世界各國三教九流會聚之地,簡直是一座巴比倫塔①,隻要在街上走上十步,就可以聽到十種不同的語言。

    我看到許多埃及人,但我可不敢相信他們;我試探他們,他們也試探我。

    我們都是一丘之貉,心照不宣而已;重要的是要知道我們是否同幫同派。

    白跑了兩天,既沒有打聽到胖娃娃的下落,也沒有發現嘉爾曼的蛛絲馬迹,于是我隻好買點東西,準備打道回巢,正當夕陽西下,我在街上溜步時,突然聽見一個女人從窗口探頭叫我: “賣橘子的!……” ①巴比倫塔,典出《聖經》。

    巴比倫居民想造通天塔,上帝大怒,為懲罰他們,使造塔的人各說一種語言,彼此無法交流信息,造塔工程隻好半途而廢。

     我擡頭一看,在一個陽台上,嘉爾曼雙肘依欄,同一個紅裝軍官在一起,軍官佩戴金肩章,頭發卷曲,一副豪紳派頭。

    她也衣裝華麗,名貴披肩,黃金梳子,渾身綢緞;好戲不改本!她性格絲毫未變,笑得好開心。

    英國人說着蹩腳的西班牙語叫我上去,說夫人想買橘子;嘉爾曼也用巴斯克語對我說: “上來,不要大驚小怪。

    ” 在她看來,的确沒有什麼值得我大驚小怪的。

    我終于又找到了她,但我不知道是更高興還是更傷心。

    門口站立着一個高大的英國仆人,撲了頭粉,他把我引進一間富麗堂皇的沙龍。

     嘉爾曼當即用巴斯克語告訴我:“你不懂一句西班牙語,你不認識我。

    ” 然後,她轉身對英國人說:“我說對了吧,我一下子就認出他是巴斯克人;你聽說話多古怪。

    他樣子多笨,是不是?簡直像食品庫房裡一隻受驚的貓。

    ” “可你呢,”我用家鄉話對她說,“你像一個不要臉的淫婦,我真想當着你的情郎面,在你的臉上劃幾刀。

    ” “我的情郎!瞧,就你獨具慧眼?哦,你妒嫉這個白癡啦?你比燈街良宵前還要傻。

    你這笨蛋,難道你沒看出來,我正在做埃及的買賣,而且做得紅紅火火嗎?這幢房子是我的,大螯蝦的金币就要歸我所有;我牽着他的鼻子走,我要把他帶到一個永遠出不來的地方去。

    ” “可我,”我對她說,“假如你還這樣做埃及生意,我自有辦法叫你下不為例。

    ” “啊!唷唷!你是我的羅姆,敢對我發号施令?獨眼龍覺得好,與你何幹?唯有你可以稱得上我的情郎,難道你還不滿足?” “他說什麼?”英國人問。

     “他說他渴了,想喝一口,”嘉爾曼回答。

    說着,倒在沙發上,為自己的翻譯傑作放聲大笑起來。

     先生,當這個姑娘笑的時候,就沒有辦法同她講理。

    大家跟着她笑。

    這高個子英國人也笑了,傻呵呵的,叫人給我端來飲料。

     我正喝着,嘉爾曼對我說:“你看他手上那戒指;如果你要,我把它送給你。

    ” 我回答說:“我可以送一個指頭,也要把你的大富翁抓進山裡去,每個人手裡拿一根馬基拉。

    ” 英國人聽到馬基拉,連忙問:“馬基拉,這是什麼意思?”“馬基拉嘛,”嘉爾曼說,老是笑,“這是一種橘子。

    管橘子叫馬基拉,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說,他想請你吃馬基拉。

    ” “是嗎?”英國人說。

    “太好了!明天再送一點馬基拉來。

    ” 我們正在說話,仆人進來請吃晚飯。

    于是英國人起身,給了我一塊錢,伸胳膊讓嘉爾曼攙着,好像他自己不會走路似的。

     嘉爾曼老是笑,對我說:“小子,我不能請你吃飯;但明天,你一聽到閱兵的鼓點,你就帶着橘子來這兒。

    你就可以找到一間卧室,擺設比燈街強多了,到那時,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原來的小嘉爾曼。

    然後再談埃及的生意。

    ” 我無言以對,下到街上,英國人還在喊:“明天帶馬基拉來!”隻聽見嘉爾曼又哈哈大笑。

     我出了門,不知如何是好。

    我一夜睡不着覺,清早還生這淫婦的氣,下決心不告而别,離開直布羅陀;可是,第一陣鼓聲一響,我的勇氣也離我而去:我背起橘簍子,直奔嘉爾曼那裡。

    她的百葉窗半開着,我看見她睜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在熱切等候我的到來。

    粉頭男仆馬上出來引路;嘉爾曼把他打發走了,隻剩下我們倆單獨在一起了,她立刻張開鳄魚大嘴哈哈大笑起來,撲上來摟着我的脖子。

    我從來沒見過她這麼漂亮。

    她打扮得像一個聖母,香氣襲人……家具上盡是绫羅綢緞,窗簾帷幔刺繡精美……唉!看看我,還是土匪模樣。

     “我的心肝!”嘉爾曼說“我真想把這裡砸個稀巴爛,放火把房子燒了,逃到山裡去。

    ” 接着就是溫柔體貼!……又是開懷大笑!……她跳呀,撕衣服呀,猴子也沒有她這樣活蹦亂跳,頑皮做鬼臉,淘氣耍活寶。

    鬧過後,她又一本正經起來。

     “聽着,”她說,“事關埃及的買賣。

    我要他帶我上龍達,那裡有我一個修道姐妹……(說到這裡,又嘻嘻哈哈起來。

    )我們要經過一個地方,以後我會告訴你地點。

    你們撲到他身上,一搶而光!最好是宰了他;不過,”她又說,露出一種獰笑,不到時候她是輕易不這樣笑的,而且誰見了都不願陪她笑,“你知道該怎麼幹嗎?讓獨眼龍打頭陣。

    你們稍往後一點。

    大螯蝦膽子大,動作快,還有好手槍……你明白吧?……”她中斷了說話,又是一聲猙獰大笑,令人毛骨悚然。

     “不,”我對她說,“我恨加西亞,但他是我的同夥。

    總有一天我會使你擺脫他,但我們得按照我老家的規矩算帳。

    我當埃及人純屬偶然,而且事出有因;我永遠是納瓦羅好漢,就像俗話說的那樣。

    ” 她搶過話又說:“你是笨蛋,一個傻瓜,一個真正的外人。

    你就像矮子吐痰,以為吐得遠就個子高。

    你不愛我,你走吧。

    ”當她說:“你走吧,我無論如何走不開。

    ”之後,我答應馬上就動身,回到同夥身邊,等待英國人;她那方面也答應裝病,直到離開直布羅陀奔龍達。

    我在直布羅陀又待了兩天。

    她膽大包天,竟敢化了裝來小客店看我。

    我走了,但已打定了主意。

    我回到了約定地點,掌握了英國人和嘉爾曼預定路過的地點和時間。

    我找到了賭棍和加西亞,他們正等着我。

    我們在一個樹林子裡過夜,用松果燒了一堆火,火勢很旺。

    我建議加西亞玩牌。

    他同意了。

    打第二盤時,我說他作弊,他卻嘻嘻笑了起來。

    我把牌往他臉上摔去。

    他要取他的短統槍,我一腳把槍踩住,對他說:“有人講,你會耍刀子,同馬拉加的武林高手不相上下;要不要跟我比試比試?”賭棍想把我們拉開。

    我已經給了加西亞兩三拳。

    他氣得放開了膽量,拔出了刀子,我也拔出刀子。

    我們都叫賭棍給我們讓開地方,好一決雌雄。

    他看沒有辦法阻攔,也隻好閃開。

    加西亞已經貓着腰,準備撲向老鼠。

    他左手拿着帽子躲刀,右手則揮舞進刀。

    這是他們安達盧西亞的架勢。

    我呢,我則拉開納瓦羅的步法,正面與他對立,高舉左臂,左腿向前,刀子貼近右腿。

    我覺得自己比巨人還高強。

    隻見他箭一般向我沖來;我左腳一轉,他撲了個空;可我卻一刀刺進了他的喉嚨,由于進刀太深,我的手竟然挨着他的下巴。

    我把刀子一絞,用力過猛,刀子斷在裡面。

    一了百了。

    鮮血噴湧而出,血流粗如胳膊,竟然把刀尖給沖了出來。

    他撲倒在地,像一根僵直的木頭。

     “你幹什麼?”賭棍對我說。

     “聽着,”我對他說:“我們不能生活在一起。

    我愛嘉爾曼,我要獨占。

    再說,加西亞是個混蛋,我忘不了他對雷蒙達多下的毒手。

    現在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但我們都是好漢。

    你說吧,願意不願意同我結為生死之交?” 賭棍向我伸出了手。

    他已經是一個五十歲的人了。

     “男女私情見鬼去吧!”他嚷嚷道,“如果你向他要嘉爾曼,你隻要花一塊錢,他就會把她賣給你。

    我們隻有兩個人了,明天我們怎麼辦?” “讓我一個人去幹吧,”我回答他說,“現在,我全世界都不放在眼裡。

    ” 我們埋葬了加西亞,挪到二百步外宿營。

    第二天,英國人和嘉爾曼過來了,還有兩個騾夫和一個仆人。

     我對賭棍說:“我對付英國人。

    你吓唬其他人,他們不帶武器。

    ” 英國人很勇敢。

    要不是嘉爾曼推了他一胳膊,他就把我打死了。

    總之,那一天内,我重新奪回了嘉爾曼,而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她,她已經成了寡婦。

     她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對我說:“你永遠是一個大傻瓜!加西亞本該把你殺死。

    你采取納瓦羅步法太笨了,多少比你高強的好手都被他送進了陰間。

    隻是他劫數已到。

    你的也快了。

    ” “還有你的,”我回答道,“如果你不做我真正的羅密的話。

    ” “好極了,”她說:“我不止一次在咖啡渣裡看到,我們要同歸于盡。

    罷了!在劫難逃!” 于是,她敲起她的響闆,當她心煩意亂之時,她總是用這種辦法排遣苦悶的。

     人談自己,忘乎所以。

    這些細枝末節大概使你厭煩了吧,不過我馬上就講完了。

    我們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