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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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網開一面吧。

    ” “不行,”我答道。

    “我應該阻止他們通過;這是命令。

    ” “命令!命令!在燈街你可沒想到命令。

    ” “啊!”我答道,隻要一提起燈街,我就心慌意亂,“為那事忘記命令值得;但我不收走私犯的錢。

    ” “行;既然你不要錢,難道你不想同我一起再到多羅特老太婆家吃飯嗎?” “不!”我憋足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出這個字,差一點透不過氣來。

    “我不能這麼做。

    ” “好極了。

    既然你如此刁難,我隻好另請高明了。

    我将邀請你的上司到多羅特家吃飯。

    他脾氣很好,他會另派一個小夥子來站崗,哨兵肯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再見了,金絲雀。

    有朝一日命令下來把你吊死,我會拍手大笑的。

    ” 我一時心軟,把她叫了回來,我答應,隻要有必要,所有波希米亞人都可放行,但我必須得到我夢寐以求的唯一回報。

    她立刻對我發誓,保證第二天就履行諾言,并趕緊跑去通知就近等候的朋友們。

    一共有五人,帕斯蒂亞也在内,個個背着沉重的英國私貨。

    嘉爾曼替他們望風。

    一旦發現巡邏隊,她就敲響闆發出警報,但這次她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走私分子一溜煙跑了,如願以償。

     第二天,我去了燈街。

    嘉爾曼姗姗來遲,而且滿臉不高興。

     “我不喜歡拿架子的人,”她說,“第一次,你幫了我的大忙,并不知道你會得到什麼回報。

    昨天,你卻跟我讨價還價。

    我真不知道幹嗎要來,因為我不再愛你了。

    拿去,滾吧。

    這是一塊銀元,作為你的辛苦費。

    ” 我恨不得把這塊銀元劈頭向她扔去,但我強制滿腔怒火,沒有動手打她。

    我們足足争吵了一個小時,我氣鼓鼓地走了。

    我在城裡踯躅徘徊好長時間,像一個瘋子東奔西闖;最後,我進入一所教堂,躲在一個最陰暗的角落裡,哭得淚流滿面。

     突然,我聽到有人說話:“龍的眼淚!我可要用它做春藥哩。

    ”我擡眼一看,原來是嘉爾曼站在我面前。

     “好啦!老鄉,還生我的氣呀?”她對我說,“我準是愛上你了,盡管我在埋怨,因為,自從你離開我後,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行啦,現在是我問你是不是願意來燈街幽會。

    ” 于是我們和好如初;可是嘉爾曼的脾氣就像我們家鄉的天氣,說變就變。

    在我們山裡,剛剛太陽火辣辣的,卻突然襲來暴風雨。

    她曾答應我在多羅特家再見一次面,可是她沒來。

    而多羅特卻添油加醋地對我說,她為埃及的生意到紅土地去了。

     根據以往的經驗,對她的話我已經心中有數了,凡是我覺得嘉爾曼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特别是燈街,一天要去十幾二十回。

    一天晚上,我正在多羅特家,因為我不時請她喝幾杯茴香酒,已經把她争取過來了,突然嘉爾曼進來,後面跟着一個年輕人,是我們團的中尉。

     “快走吧,”她用巴斯克語對我說。

     我頓時愣住了,怒不可遏。

     “你在這裡幹什麼?”中尉對我說,“滾蛋,滾出去!” 我一步也動不了,渾身癱瘓了似的。

    中尉見我還不走,連警衛帽子也不脫,便怒氣沖沖,揪住我的領口,狠狠地搖動我的身體。

    我不知道我對他說了些什麼。

    他拔出軍刀,來個先發制人。

    我氣瘋了頭,也拔刀出鞘。

    老太婆抓住我的胳膊,中尉乘機給我一刀,至今我前額上還留有傷疤。

    我往後一退,一胳膊竟把多羅特摔了個仰面朝天;但中尉逼我不舍,我就一刀對他刺去,他便吃刀倒地。

    嘉爾曼立即滅了燈,并用波希米亞語叫多羅特趕緊逃跑。

    我自己也連忙逃到街上,拔腿就跑,不問東西南北。

    我老覺得後面有人跟着我。

    待我定了定神,才知道嘉爾曼始終沒有離開我。

     “大笨蛋,金絲雀!”她對我說,“你隻會闖禍。

    應驗了吧,我早就告訴你,我會給你帶來災禍。

    得了,有羅馬的佛蘭德女人①做相好,就有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

    先把這條手巾包在頭上,把你的皮帶扔給我。

    在這條巷子裡等着,過兩分鐘我就回來。

    ” 她說着就不見了,一會兒工夫,她給我帶來一件條紋鬥篷,我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找來的。

    她讓我脫掉軍裝,把鬥篷披在襯衣外面。

    經過喬裝打扮,加上她給我頭上包紮傷口的手巾,我簡直成了巴倫西亞的鄉下佬,在塞維利亞常常看到他們來賣“須發”果露②。

    後來,她把我帶到一幢房屋裡,很像多羅特的家,在一條小胡同深處。

    嘉爾曼和另外一個波希米亞女人給我擦洗、包紮傷口,比軍醫還高明,還讓我喝了點什麼東西; 最後,她們把我安頓在一個床墊上,我就睡着了。

     這兩個女人可能在我喝的水裡摻了點安眠藥,她們有制藥的秘方,因為第二天我很晚才醒過來。

    我頭痛欲裂,還有點發燒。

    好長時間才記起昨天晚上發生的那場慘劇。

    嘉爾曼和她的女友給我包紮好傷口後,就雙雙挨着我的床墊蹲下來,用她們的土話談了幾句,好像是診斷病情。

    于是,她們倆都叫我放心,我很快就會好的;但務必盡快離開塞維利亞;因為我一旦被捕,很可能就地槍決。

     “我的小夥子,”嘉爾曼對我說,“你得幹點兒事,現在你吃不了皇糧,既不給你大米,也不給你鳕魚③,你該考慮自謀生路了。

    你太笨,不善于順手牽羊;但你手腳敏捷,身強力壯,你有種,就到海邊去,走走私貨。

    我不是說讓人把你吊死嗎?總比挨槍子強吧。

    再說,如果你幹得利索,你生活比得上王子,隻要憲兵隊和海岸警備隊還沒有抓住你的衣領。

    ” ①羅馬的佛蘭德女人,指波希米亞女人。

    此處“羅馬”不是指不朽名城羅馬,而是指波希米亞人自己。

    西班牙第一次看到的波希米亞人可能來自荷蘭,故有佛蘭德人之稱。

    ――原注。

     ②“須發”,一種鱗莖植物的根須,可制可口飲料。

    ――原注。

     ③米飯和鳕魚是西班牙士兵的日常食物。

    ――原注。

     這個鬼婆娘就是用這種花言巧語給我安排了新去向,老實說,除此之外我别無出路,我已經犯了死罪。

    還用對您說嗎,先生?她不費多少口舌就使我下了決心。

    我覺得,通過冒險和叛逆的生活,我同她的關系會更加密切了。

    她對我的愛情我以為從此萬無一失了。

    我常聽說,有些走私販子,騎着高頭大馬,手握短統槍,背後帶着情婦,縱橫馳騁在安達盧西亞各地。

    我仿佛看見自己背後帶着我可愛的波希米亞女郎,揚鞭催馬,翻山越嶺。

    當我對她談起此事時,她笑得直不起腰來,她說,沒有比露營夜宿更有意思了,到時候每個羅姆帶着自己的羅密走進自己的小帳篷,用三個弓形框架支着一條被單就成了安樂窩。

     “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帶進深山,”我對她說,“我才對你放心!在山裡,沒有中尉來同我争了。

    ” “啊!你吃醋了,”她回答說,“你活該。

    你怎麼這樣愚蠢,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愛你?我可從來沒有向你要過錢呀。

    ” 聽她這樣說話,我真想掐死她。

     長話短說,先生,嘉爾曼給了我一套便服,我穿上溜出了塞維利亞城,沒有被人認出來。

    我帶着帕斯蒂亞的一封信到熱雷斯找一個賣茴香酒的人,走私販子經常在他店裡聚會。

    有人把我介紹給這些人,為首的綽号叫“賭棍”,他接受我入了夥。

    我們動身到高辛①去,在那裡我又見到了嘉爾曼,是她約我去會面的。

    每次遠征,她就為我們的人充當間諜,她幹得比誰都漂亮。

    她從直布羅陀回來,已經同一個船老大商定,裝運一批英國貨,我們務必到海岸交接。

    我們到埃斯特波那附近去等他們,然後,我們把一部分貨藏進山裡;其餘的運回龍達②。

    嘉爾曼已經先期到達那裡。

    又是她指定我們進城的時間。

    第一回出動馬到成功,接連幾次也都一帆風順。

    我更喜歡走私生活,比當兵有意思多了;我常送禮物給嘉爾曼。

    我有了錢,又有一個情婦。

    我沒有什麼可悔恨的,波希米亞人說得好:“尋歡作樂時,疥瘡也不癢。

    ”我們到處受到歡迎;弟兄們對我很好,甚至敬重我幾分。

    理由嘛,是因為我殺過一個人,他們當中,大都不曾幹過這種勾當。

    在我的新生活裡,更令我得意的是我經常能見到嘉爾曼。

    她從來沒有對我如此多情;然而在弟兄們面前,她不承認是我的情婦;她甚至要我發誓賭咒,對他們隻字不提關于她的事。

    在這個造物面前,我可謂逆來順受,無論她怎麼任性,我都百依百順。

    而且,我的頭腦也太簡單了,當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規規矩矩,表現出正經女人的克制時,我竟然相信她真的把舊習氣改掉了。

     ①高辛,西班牙馬拉加省的城市。

     ②龍達,西班牙馬拉加省的城市。

     我們這幫人,一般八至十人,隻有在關鍵時刻才碰頭,平時我們三三兩兩分散在城鄉各地。

    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掩護職業:這是補鍋匠,那是馬販子;我呢,是個針線商。

    但是,我很少在大地方抛頭露面,隻因我在塞維利亞那樁臭案中出了名。

    一天,其實是夜裡,我們約好在維熱爾①城下見面。

    賭棍和我比别人先到。

    隻見他喜意洋洋。

     “我們就要添一個新夥伴,”他說,“嘉爾曼又露了一手絕招。

    最近幫助她的羅姆逃出塔裡法監獄②。

    ” ①維熱爾,安達盧西亞一個近海城市。

     ②塔裡法,直布羅陀海岸城市,其城堡曾是囚禁苦役犯的監獄。

     我的夥伴幾乎都說波希米亞語,我也有點入門,羅姆一詞令我不寒而栗。

     “怎麼!她的丈夫!她的丈夫!難道她結過婚了?”我問當家的。

     “對,”他回答,“嫁給了獨眼龍加西亞,波希米亞人,同她一樣機靈。

    可憐的小夥子被判了苦役。

    嘉爾曼哄騙獄醫極盡甜言蜜語,終于取得羅姆的自由。

    啊!這姑娘千金難買呀。

    她花了兩年時間千方百計幫他越獄。

    但毫無效果。

    直到後來,有人發現軍醫換人了。

    看樣子,她很快找到了勾引新軍醫的辦法。

    ” 您可想而知,我聽了這消息作何感想。

    不久我就看到獨眼龍加西亞。

    他是波希米亞養出來的最下作的怪物,皮黑,心更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棍,我平生從未見識過。

    嘉爾曼同他一起來,當着我的面叫他羅姆,加西亞轉過頭去的時候,看看她對我擠眉弄眼做鬼臉什麼的樣子。

    我氣壞了,整個晚上沒有同她說話。

    第二天早上,我們打好包,上了路,突然發現有十幾個騎兵跟蹤。

    那些自充好漢的安達盧西亞人,平時開口閉口殺人不眨眼,頓時吓得哭喪着臉。

    于是紛紛逃命,作鳥獸散。

    隻有賭棍,加西亞,嘉爾曼,以及一個來自埃西哈來名叫雷蒙達多的翩翩少年沒有驚惶失措。

    其餘的丢下騾馬,直往山溝裡沖,以免被騎兵追上。

    我們無法保全牲口,趕緊卸下最貴重的貨物,肩扛背馱,爬陡坡,過危岩,落荒而逃。

    我們把貨往前一扔,然後跟着貨物蹲着往下滑溜。

    這個時候,我們遭到敵人伏擊;我第一次聽到子彈在耳邊呼嘯,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了不得。

    為了一個女人,視死如歸并沒有什麼了不起。

    我們都脫險了,隻有可憐的雷蒙達多腰部中了一槍。

    我連忙扔下包袱,設法把他抱起來。

     “大傻瓜!”加西亞對我大喊大叫,“要一具爛屍幹什麼?結果了他,别丢下棉布。

    ” “甩掉他,甩掉他,”嘉爾曼嚷道。

     我累的要死,不得不把他放在岩石下稍歇片刻。

    加西亞走上前來,朝他頭上開了一槍。

    “現在,看誰有本事能認出他來。

    ” 說着,十幾發子彈把他的臉打得稀爛。

     先生,這就是我過的美好生活。

    晚上,我們來到一片叢林裡,疲憊不堪,一點吃的東西都沒有,丢了騾馬,落得個空空如也。

    惡魔加西亞幹什麼呢?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副紙牌,點上一堆火,與賭棍一起借着火光打起牌來了。

    這時候,我呢,我躺倒在地上,看着滿天星鬥,想起雷蒙達多來,心想,我不如像他一樣死了清靜。

    嘉爾曼蹲在我身邊,不時敲擊着響闆,低聲吟唱。

    後來,她挪近身子,似乎要對我貼耳說悄悄話,冷不防親了我兩三口。

     “你是魔鬼,”我對她說。

     “沒錯,”她答道。

     休息幾個小時後,她去了高辛。

    第二天早上,一個放羊娃給我們送來面包。

    我們在那裡呆了一整天,夜裡摸近高辛。

    我們等待嘉爾曼的消息。

    杳無音訊。

    天亮時,有一個人趕着兩匹騾子,帶來一個衣着體面的女人,打着陽傘,還有一個小女孩,似乎是太太的女仆。

    加西亞對我們說: “聖尼古拉①給我們送來兩匹騾子和兩個女人;我甯可要四匹騾子;也罷,這事我包了!” ①聖尼古拉,波希米亞人把他奉為盜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