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隷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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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篆,上音『如順』,下音『尺尹』,不知爲『朐忍』之字誤,且謂其地在漢中,又不知漢朐忍在今夔州府雲陽縣,西去漢中甚遠也。

    」念孫案:《淮南·時則篇》「蚯螾出」,高注雲:「蚯螾,蠢蝡也。

    」「蠢蝡」、「蠢閏」聲相近,是蚯蚓舊有此名,非闞駰之妄作。

    唯「朐忍」之爲「」,乃是後人之譌耳。

    弟九行「諸國禮遺,且二百萬,悉以薄官」,又下文「主薄王歷」。

    此兩「薄」字皆今之「簿」字也。

    《説文》無「簿」字,古借「薄」字爲之。

    《孟子·萬章篇》「孔子先簿正祭器」,音義雲:「簿,本多作薄,誤。

    」而不知作「薄」者,乃古本也。

    漢碑中「主簿」字作「薄」者,不可枚舉,作「簿」者僅見耳。

    而《金薤琳琅》「薄官」字改爲「簿」,《金石文字記》《兩漢金石記》兩「薄字」皆改爲「簿」,誤矣。

    弟十行「兖豫荊楊」,「楊」字從木。

    案:《藝文類聚·州部》《初學記·州郡部》、鈔本《太平禦覽·州郡部三》引《尚書》《周官》《爾雅》「楊州」字皆從木。

    《佩觿》雲:「楊,柳也,亦州名。

    」又雲:「按《禹貢》『淮海惟楊州』,正義雲『江南其氣燥勁,厥性輕揚』,則非,當從木。

    」據此,則郭氏所見本尚從木也。

    宋本《爾雅》「江南曰楊州」,宋本《史記·夏本紀》「淮海維楊州」,字竝從木。

    唐許嵩《建康實録》引《春秋元命苞》雲:「地多赤楊,因取名焉。

    」其説雖不足爲據,然亦可見楊州字之本從木矣。

    自張參《五經文字》以從木者爲非,而《唐石經》遂定從手旁。

    《廣韻》「揚,舉也。

    又州名」,亦踵張氏之誤。

    《禹貢》正義引李巡《爾雅》注雲:「兩河閒,其氣清,厥性相近,故曰冀;冀,近也。

    濟河閒,其氣專質,厥性信謹,故曰兖;兖,信也。

    淮海閒,其氣寬舒,厥性安徐,故曰徐;徐,舒也。

    江南,其氣燥勁,厥性輕揚,故曰楊;楊,揚也。

    今本作「揚輕也」,乃後人所改,辯見下。

    荊州,其氣燥剛,厥性彊梁,故曰荊;荊,彊也。

    河南,其氣著密,厥性安舒,故曰豫;豫,舒也。

    河西,其氣蔽壅,厥性急兇,故曰雍;雍,壅也。

    」「冀」「近」、「兖」「信」、「徐」「舒」、「楊」「揚」、「荊」「彊」、「豫」「舒」、「雍」「壅」,皆同聲而異字。

    後人徒以「厥性輕揚」之語,遂謂楊州字當從手旁,不知以「揚」釋「楊」,猶以「壅」釋「雍」也。

    若改「楊州」爲「揚州」,則亦將改「雍州」爲「壅州」乎?楊州字既改爲「揚」,則「楊,揚也」之文不可通,故又改爲「揚,輕也」以彌縫其闕。

    不知李釋九州,皆取同聲之字爲訓,「輕」與「揚」不同聲也。

    又《公羊·莊十年》疏及《爾雅》釋文、《廣韻》所引李注皆無「楊,揚也」三字,蓋後人改「楊」爲「揚」,遂删此三字耳。

    據《尚書正義》所引有「揚,輕也」三字,亦足證後人之妄删矣。

    《公羊》疏所引有「冀,近也;豫,舒也;雍,壅也;荊,彊也;兖,信也;徐,舒也;幽,要也;營,均也」,而無「楊,揚也」。

    《爾雅》釋文於荊、徐、營三州未引李注,所引六州有「冀,近也;豫,舒也;雍,壅也;兖,信也;幽,要也」,而亦無「楊,揚也」。

    較《尚書正義》所引獨少一句,明是後人所删。

    今書傳中楊州字皆改從手旁,唯漢碑從木,人不能改,故至今尚存耳。

    《竹邑侯相張壽碑》「遭江楊劇賊」,《酸棗令劉熊碑》「出省楊土」,其字亦從木。

    《隷釋》所載《冀州刺史王純碑》「出使楊州」,《荊州刺史度尚碑》「楊賊畔於□□」,《車騎將軍馮緄碑》「督使徐楊二州」,此碑今本譌作「揚」,依萬曆本改。

    《大尉陳球碑》「陸梁荊楊」,《陳球後碑》「剝落荊楊」,《無極山碑》「楊越之□條蕩」,《巴郡太守張納碑》「楊州寇賊」,其字皆從木。

    是漢碑楊州字無從手者。

     蕩陰令張遷頌 右《蕩陰令張遷頌》,中平三年二月立,并陰俱八分書,篆額,在泰安府東平州儒學中。

    弟二行「在帷幕之内」。

    「幕」字蓋本作「莫」。

    《史記·廉頗藺相如傳》「市租皆輸入莫府」,《馮唐傳》「上功莫府」,以下二《傳》,《漢書》同。

    《李將軍傳》「莫府省約文書籍事」,《後漢書·吳漢傳》「莫府上兵簿」,皆以「莫」爲「幕」。

    《史記索隱》引崔浩雲:「古者出征爲將帥,軍還則罷,治無常處,以幕帟爲府署,故曰莫府。

    」是漢時「帷幕」字通作「莫」也。

    今碑文作「幕」,「巾」字甚小,局促於「莫」字之下,不成字體,蓋後人補刻也。

    碑中字上下相距自有定式,今於「莫」下加「巾」字,則字形太長,緻與下字迫近。

    比之諸字,疏密縣殊矣。

    而《金薤琳琅》已作「幕」,則明時碑文已然矣。

    弟五行「爰既且於君」。

    《金石文字記》雲:「『既且』者,『暨』之誤,此以一字離爲二字也。

    」《金石文跋尾》雲:「『爰既且於君』,詳其文義,謂張氏仕漢,世世有德,後有興者,且於君也。

    顧以『既且』爲『暨』之誤,乃由臆斷,遽詆碑爲訛謬,豈其然乎?」《兩漢金石記》雲:「錢説頗似牽強,下文『藝於從政』,『政』字亦誤作『畋』。

    想東漢時能書胥史,固不乏人,竟似草稾審視未明而茫然下筆者。

    然則『暨』之爲『既且』,亦是誤筆,未可執一而論矣。

    」念孫案:翁説是也。

    「爰既且於君」義不可通,明是「爰暨於君」之誤,《魏元丕碑》「爰暨于君」,即其明證矣。

    弟十二行「紀行來本」。

    「來」即「求」字,言紀其行而求其始也。

    始謂初生時也,故下文雲「蘭生有芬,克岐有兆」矣。

    「來」字首筆作曲形,自右而左,與上文三代以來之「來」字不同,而《金薤琳琅》乃直作「來」矣。

    隷書「求」字或作「」,與「來」字相似,説見前《三公山碑》。

    《兩漢金石記》以「來」字爲誤筆,亦非也。

     仙人唐公房碑 右《仙人唐公房碑》,無年月,竝陰俱八分書,篆額,在漢中府城固縣。

    弟六行「鼠齧車被具」。

    「車」即藩車也。

    襄二十三年《左傳》「以藩載欒盈」,杜注雲:「藩車之有障蔽者。

    」《漢書·遊俠傳》雲:「乘藩車入閭巷。

    」《嚴舉碑》「位至蕃車」,《夏承碑》「轓軒六轡」,字竝與「藩」同。

    《説文》:「軒,曲輈藩車也。

    」「,車耳反出也。

    」義各不同,此則借「」爲「藩」也。

     碑陰弟六行「南鄭祝岱字子」,弟八行「祝恒字仲」,弟十行「祝崇字季」,「崇」即「嵩」字也。

    《周語》「融降于崇山」,韋注:「崇,崇高山也。

    」《史記·封禪書》雲:「以三百戶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

    」《漢書·地理志》雲:「古文以崈高爲外方山。

    」是「崇高」即「嵩高」也。

    「崈」與「崇」同。

    此三人或名岱,或名恒,或名崇,而皆以「」爲字,是名與字皆取諸五嶽也。

    弟十一行「祝榮字文」,則取榮之義,而其字亦作「」。

    後人以「山」之「」讀去聲,「榮」之「」讀平聲,據此,則古無異音也。

    《初學記》引《白虎通義》雲:「西方山,少陰用事,萬物生,故曰山。

    」是「山」之「」與「榮」之「」義亦相通也。

     豫州從事孔褒碑 右《豫州從事孔褒碑》,無年月,竝額皆八分書,在曲阜縣孔廟中。

    是碑於雍正三年始出,故向來諸家皆未著録,剝蝕過半,僅存百七十餘字。

    弟二行「治家業《春秋□》句,綜□□典句,萹藉靡遺句」。

    「春秋」下一字,諸家竝缺,諦審當是「經」字,字雖泐而遺迹猶存。

    《孔宙碑》雲:「治嚴氏《春秋》。

    」褒爲宙之長子,世傳其學,故雲「治家業《春秋經》」也。

    「綜」下一字,牛氏階平《金石圖》以爲「極」字,今案碑文作「」而右邊殘缺,當是「核」字。

    綜核者,綜理而研核之。

    《漢書·宣帝紀贊》雲「綜核名實」是也。

    弟十二、十三兩行「□磐□□,句逢□百□句」。

    「逢」下當是「此」字,「百」下當是「兇」字。

    今「此」字已不可見,而「兇」字尚存「」形。

    褒以匿張儉事獲禍,故雲「逢此百兇」。

    《王風·兔爰》文「兇」字與上「隆」下「頌」爲韻,「頌」讀若「容」。

     武梁石室畫象三石 右《武梁石室畫象三石》,無年月,字皆八分書,在嘉祥縣武氏祠中。

    碑石湮沒已久,唯楊州馬秋玉家有舊拓本,所存者「伏戲」至「丁蘭」十四幅而已。

    乾隆丙午秋,黃司馬小松於嘉祥縣紫雲山下搜得原石,乃就其地爲堂垣,而砌諸石於内,榜曰「武氏祠堂」,誠盛事也。

    於是命工椎榻,分遺同好。

    較馬氏所藏本多十之七八,又補洪氏所缺者七十餘字。

    餘今所藏本,即此本也。

    弟一石弟二層弟二幅「祝誦氏無所造爲,末有耆欲,刑罸未施」。

    《隷釋》「末」作「未」,蓋傳寫誤也。

    末者,無也。

    「無所造爲」,「末有耆欲」,互文耳。

    下文「刑罸未施」,其字始作「未」。

    弟九幅「夏禹長於地理,脈泉知陰」。

    此用《尚書刑德放》文也。

    《藝文類聚·職官部三》《太平禦覽·職官六》竝引《尚書刑德放》雲:「禹長於地理、水泉、九州,得《括象圖》,故堯以爲司空。

    」脈,莫狄反,相也,猶《詩》言「相彼泉水」也。

    《説文》作「眽」,又作「覛」。

    《爾雅》雲:「覛,相也。

    」《周語》「古者大史順時覛土」,韋注雲:「覛,視也。

    」作「脈」者,借字耳。

    《魏策》雲「前脈地形之險阻」是也。

    所圖禹象,其冠上鋭下廣,如笠形,手持兩刃臿。

    《説文》:「,兩刃臿也。

    」《玉篇》胡瓜切,雲:「今爲鏵。

    」俗語所謂鏵鍬是。

    案《莊子·天下篇》引《墨子》雲:「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親自操橐耜,司馬彪雲:「橐,盛土器也。

    」崔譔雲:「耜,插也。

    」「插」與「臿」同。

    沐甚雨,櫛疾風。

    」《淮南·脩務篇》雲:「禹沐霪雨,櫛扶風,決江疏河。

    」《要略》雲:「天下大水,禹身執虆臿以爲民先。

    」今本「臿」譌作「垂」,辯見《淮南》。

    此圖頭戴笠,手執臿,正所謂櫛風沐雨,身執虆臿者也。

    朱氏竹垞《跋》雲:「禹冠頂鋭而下卑,殆《士冠禮》《郊特牲》所雲『毋追』者是。

    覩此,可悟聶崇義《三禮圖》之非。

    」念孫案:朱氏此説其不可通者有三。

    王者受命,然後異器械,别衣服。

    禹之治水在帝堯之時,安得遽有「毋追」之制?一也。

    「毋追」,禮冠也,非治水時所宜用。

    頭戴禮冠,手持畚臿,則尤爲不倫。

    二也。

    《續漢書·輿服志》雲:「委貌冠長七寸,高四寸,制如覆杯,前高廣,後卑鋭,所謂夏之毋追,殷之章甫者也。

    」今此圖冠形上鋭,不似覆杯。

    且無前高後卑之别,豈「毋追」之制乎?據《輿服志》所雲,則三代冠制相去不遠,故《三禮圖》引舊圖雲:「毋追、章甫、委貌,其制相比。

    」今此冠上鋭而下廣,作三角形,禮冠皆無此制。

    三也。

    弟十二幅「子騫衣寒,禦車失棰」。

    「棰」與「箠」同。

    《説文》:「,擊馬也。

    」今本脫「」字,據《玉篇》補。

    字或作「棰」。

    《莊子·天下篇》「一尺之棰」,《漢書·路溫舒傳》「棰楚之下」,《急就篇》「柣、棰、檛、杖、棁、柲、杸」,「棰」字竝從木。

    《隷釋》「失」字上下各缺一字。

    某氏《跋》雲:「洪本僅存一『失』字,今全文可讀,乃是『禦車失』,『』與『鞅』同。

    」念孫案:此説非也。

    原文作「」,明是「棰」字,非「」字。

    《説文》:「,艸木葉,象形。

    」「,遠邊也。

    從土,聲。

    」「,小罌也。

    從缶,聲。

    」隷書「」、「」、「」三字多書作「」。

    凡漢碑中作「」、作「」者,皆「」之省文,非「」之省文也。

    此碑「棰」字右邊作「」,亦是「」之省文。

    棰爲禦者所執,衣寒則手僵,手僵則失棰。

    若鞅爲馬頸靼,非禦者所執,馬失其鞅與閔子衣寒,曾不相涉,不得言「子騫衣寒,禦車失鞅」也。

    且上文以「明」、「方」、「綱」爲韻,下文以「連」、「驩」、「焉」爲韻,「父」、「與」爲韻,此以「移」、「棰」爲韻。

    若以「棰」爲「」,則失其韻矣。

    憶乙未之冬,餘在郡城,始晤汪君雪礓。

    雪礓新得馬秋玉家所藏石室畫象舊拓本,屬餘作跋。

    餘爲題數十字,且言某氏以「棰」爲「」之誤,即翁閣學跋語内所雲高郵王石臞説此字凡數條者是也。

    後此本歸於黃君小松,小松作《小蓬萊閣金石文字》,曾用餘説,而惜其言之不詳也。

    自乙未至今五十六年,雪礓、小松皆已下世,而餘年亦八十有八矣。

    此原石拓本,小松所手贈也。

    書此爲之憮然。

     注 字,原作「寸」,據《隸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