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命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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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戰勝風暴的願望，通信員都沒有看見。
然而，他揣測得到，隐藏在這背影下的力量。
正是這種力量，将他引領到暴風雨的中心。
也正是這種力量，此時此刻，讓他們與暴風雨戰鬥着。
也許飛行員緊握着操作器的雙手，此時已經将暴風雨捏在自己的手中，就像捏住了一隻野獸的脖子。
而他有力的肩膀依然是一動不動。
左邊，又一陣閃電掠過。
通信員想用手去碰法比安的肩膀，指給他看新一輪的閃電。
而這個時候，隻見法比安慢慢地轉過頭，面向着他的新敵人凝視了良久。
然後他又轉回身去，肩膀依然紋絲不動，頭頸靠在坐椅上。
第八節 裡維埃離開了辦公室，走到大街上呼吸新鮮空氣。
他企圖借助散步來抛開那重新占據他全部思緒的，某種難以形容的焦慮不安。
像他這樣一個為行動而生的人，這一刻仿佛感到，工作中各種充滿戲劇性的悲歡離合，其實也一樣充斥着日常生活。
他想起那些生活在城鎮裡的布爾喬維亞。
他們的生活看起來平靜無波，但實際上，愛、恨、生、死這些生命之痛，也一樣壓在他們的肩頭。
他自己的痛苦教會他不少的東西。
&ldquo也許這些經驗能讓我打開新的窗戶。
&rdquo 将近十一點左右，他覺得自己平靜了不少，于是重新往辦公樓方向走去。
他慢慢地穿過擁擠在電影院出口處的人群，擡起頭仰望天上的星星。
星星照亮着他腳下狹窄的小路，卻又在那些招貼畫下顯得有些黯淡。
裡維埃心想：&ldquo今天晚上有兩架航班在飛行中，我就要對這一整片的天空負責。
這些星星其實是在人群中尋找我，召喚我。
這或許也就是為什麼，即使被人群包圍着，我還是依然覺得孤單。
&rdquo 他耳邊回響起某段旋律。
那是他昨天和一群朋友一起聽的音樂。
朋友們對這段曲子完全不欣賞：&ldquo這東西實在很無聊。
您也一定覺得很無聊，隻是您不願意承認而已。
&rdquo &ldquo也許&hellip&hellip&rdquo 和今天晚上一樣，他當時覺得有點寂寞。
可是，他很快就體會到了這種寂寞本身的富有與魅力。
音樂中滾動的消息向他流淌而來，好像一個溫柔的秘密，在那麼多的普通人中，它唯獨選中了向他傾訴。
就像此刻閃耀在空中的星星。
它們照亮着人世間那麼多的肩膀，卻隻有他能聽懂它們說的語言。
人行道上的人群不時地推擠着他。
他自己跟自己說：&ldquo我是不會生氣的。
我就像一個孩子生了病的父親，在人群中一小步一小步地前進着。
他将家裡的沉默與寂靜都背負在自己身上。
&rdquo 他望着人行道上的人們，尋找着和他一樣，因為某種愛或者創造漫步前行的人。
他想起點燈人的孤單與寂寞。
辦公樓裡的寂靜是他喜歡的東西。
他慢步穿過一間間的辦公室，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一排排打字機在各自的罩子下睡着覺。
擺着所有按類别歸類材料的櫥窗也全部關閉着。
那是他十年的工作與經驗。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參觀某家銀行的地下室，那裡儲存着所有的财富。
對他來說，所有這些材料的積累比銀行的金子更有價值，因為它們擁有某種活的力量。
他在某間辦公室裡遇見了當天唯一的值班秘書。
這個男人在深夜的工作，令生命與意志在黑夜中無限延續。
從圖魯茲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航線，也為此永遠不會中斷。
&ldquo他不知道自己的偉大之處。
&rdquo 飛行員們在天上的某個角落戰鬥着。
夜間航班就像是某種頑症，你必須時刻監視着它，協助這些從頭到腳都在和夜色戰鬥的飛行員們。
他們身陷這片漆黑的陰影中，什麼都看不見，隻有用自己那盲目的雙臂把自己從大海般的深淵中拔起來。
有時候，你會聽見那些讓人害怕的告白：&ldquo我當時不得不用手電筒照着自己的手，我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hellip&hellip&rdquo紅色燈光下，那如同暗房一般的機艙裡，唯一看得清楚形狀的，就是飛行員的手。
那是他們的世界裡唯一剩下的，也是必須拯救的。
裡維埃推開辦公室的門。
牆角書桌上的台燈打開着，像是一片被照亮的沙灘。
打字機敲打鍵盤的聲音含蓄地賦予着寂靜某種意義。
電話鈴聲時不時響着，值班秘書于是站起來，朝着那悲傷的、不斷重複着的倔犟的鈴聲走去。
他拿起聽筒，臉上那隐約可見的憂慮漸漸地平複了：那是一通溫和的對話。
接着他又平靜地重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臉孔因為寂寞和疲倦而顯得毫無表情。
當此時天空中正有兩架飛機在翺翔着，黑夜中的電話鈴聲究竟會帶給他們些什麼危險？裡維埃想起那些在燈光下讀着電報的飛行員的家人，那隐藏在父親們臉上的短短幾秒卻又是永恒的悲傷。
每一次電話鈴響起時，他仿佛都能聽見自己對它的回應。
而那行走于自己的書桌和電話之間的秘書，就好像一個潛水員，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投入神秘的海洋。
&ldquo我來接吧。
&rdquo 裡維埃拿起電話聽筒，對面傳來嗡嗡的聲音。
&ldquo是裡維埃。
&rdquo 一陣輕微的雜音後，對方說：&ldquo我給您轉通信員。
&rdquo 又一陣雜音，接着傳來另一個嗓音：&ldquo這裡是通信員，我們向您報告各個站點的情況。
&rdquo 裡維埃邊聽邊點頭：&ldquo好的，嗯。
&rdquo 除了常規消息，沒有什麼特别重要的情況。
裡約熱内盧站索取相關情況，蒙得維地亞站彙報天氣，門多薩站談論他們的飛行器問題。
所有的這些都是航空公司的常規話題。
&ldquo飛行員們如何？&rdquo &ldquo這裡有暴風雨，暫時無法聯絡到飛機。
&rdquo &ldquo好的。
&rdquo 裡維埃想，這裡的天空如此晴朗，群星閃耀，而電報員已經檢測到遠方風暴的氣息。
&ldquo一會兒見。
&rdquo 裡維埃站起來準備離開。
值班秘書走到他跟前：&ldquo請您在記錄上簽個字，主任。
&rdquo &ldquo好的。
&rdquo 裡維埃發覺，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對秘書産生一種深厚的友誼，承載着夜晚的沉重。
&ldquo這是個和我一起戰鬥的戰友，&rdquo裡維埃想，&ldquo他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夜是用何種方式将我們連在了一起。
&rdquo 第九節 裡維埃手裡拿着一堆文件，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忽然感到自己右脅邊一陣劇痛。
這幾個星期以來，這股疼痛時不時地在侵襲着他。
&ldquo還是和上次一樣&hellip&hellip&rdquo 他背靠在牆壁上：&ldquo這真可笑。
&rdquo 然後他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再一次感覺到，自己好像一隻衰老的獅子。
一陣憂傷侵襲着他。
&ldquo一輩子的辛苦居然就是這個下場！我五十歲了！那麼多年我不停地學習、鬥争，因為我，民航業有多少重大的突破。
而現在，占據我生活的居然是這個&hellip&hellip這真可笑。
&rdquo 他等待疼痛慢慢消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重新開始工作。
他查閱着有關各部門的報告。
&ldquo我們發現，在301型号引擎卸裝的過程中&hellip&hellip我們要求給予該問題的負責人嚴厲的查
然而，他揣測得到，隐藏在這背影下的力量。
正是這種力量，将他引領到暴風雨的中心。
也正是這種力量，此時此刻，讓他們與暴風雨戰鬥着。
也許飛行員緊握着操作器的雙手，此時已經将暴風雨捏在自己的手中，就像捏住了一隻野獸的脖子。
而他有力的肩膀依然是一動不動。
左邊，又一陣閃電掠過。
通信員想用手去碰法比安的肩膀，指給他看新一輪的閃電。
而這個時候，隻見法比安慢慢地轉過頭，面向着他的新敵人凝視了良久。
然後他又轉回身去，肩膀依然紋絲不動，頭頸靠在坐椅上。
第八節 裡維埃離開了辦公室，走到大街上呼吸新鮮空氣。
他企圖借助散步來抛開那重新占據他全部思緒的，某種難以形容的焦慮不安。
像他這樣一個為行動而生的人，這一刻仿佛感到，工作中各種充滿戲劇性的悲歡離合，其實也一樣充斥着日常生活。
他想起那些生活在城鎮裡的布爾喬維亞。
他們的生活看起來平靜無波，但實際上，愛、恨、生、死這些生命之痛，也一樣壓在他們的肩頭。
他自己的痛苦教會他不少的東西。
&ldquo也許這些經驗能讓我打開新的窗戶。
&rdquo 将近十一點左右，他覺得自己平靜了不少，于是重新往辦公樓方向走去。
他慢慢地穿過擁擠在電影院出口處的人群，擡起頭仰望天上的星星。
星星照亮着他腳下狹窄的小路，卻又在那些招貼畫下顯得有些黯淡。
裡維埃心想：&ldquo今天晚上有兩架航班在飛行中，我就要對這一整片的天空負責。
這些星星其實是在人群中尋找我，召喚我。
這或許也就是為什麼，即使被人群包圍着，我還是依然覺得孤單。
&rdquo 他耳邊回響起某段旋律。
那是他昨天和一群朋友一起聽的音樂。
朋友們對這段曲子完全不欣賞：&ldquo這東西實在很無聊。
您也一定覺得很無聊，隻是您不願意承認而已。
&rdquo &ldquo也許&hellip&hellip&rdquo 和今天晚上一樣，他當時覺得有點寂寞。
可是，他很快就體會到了這種寂寞本身的富有與魅力。
音樂中滾動的消息向他流淌而來，好像一個溫柔的秘密，在那麼多的普通人中，它唯獨選中了向他傾訴。
就像此刻閃耀在空中的星星。
它們照亮着人世間那麼多的肩膀，卻隻有他能聽懂它們說的語言。
人行道上的人群不時地推擠着他。
他自己跟自己說：&ldquo我是不會生氣的。
我就像一個孩子生了病的父親，在人群中一小步一小步地前進着。
他将家裡的沉默與寂靜都背負在自己身上。
&rdquo 他望着人行道上的人們，尋找着和他一樣，因為某種愛或者創造漫步前行的人。
他想起點燈人的孤單與寂寞。
辦公樓裡的寂靜是他喜歡的東西。
他慢步穿過一間間的辦公室，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一排排打字機在各自的罩子下睡着覺。
擺着所有按類别歸類材料的櫥窗也全部關閉着。
那是他十年的工作與經驗。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參觀某家銀行的地下室，那裡儲存着所有的财富。
對他來說，所有這些材料的積累比銀行的金子更有價值，因為它們擁有某種活的力量。
他在某間辦公室裡遇見了當天唯一的值班秘書。
這個男人在深夜的工作，令生命與意志在黑夜中無限延續。
從圖魯茲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航線，也為此永遠不會中斷。
&ldquo他不知道自己的偉大之處。
&rdquo 飛行員們在天上的某個角落戰鬥着。
夜間航班就像是某種頑症，你必須時刻監視着它，協助這些從頭到腳都在和夜色戰鬥的飛行員們。
他們身陷這片漆黑的陰影中，什麼都看不見，隻有用自己那盲目的雙臂把自己從大海般的深淵中拔起來。
有時候，你會聽見那些讓人害怕的告白：&ldquo我當時不得不用手電筒照着自己的手，我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hellip&hellip&rdquo紅色燈光下，那如同暗房一般的機艙裡，唯一看得清楚形狀的，就是飛行員的手。
那是他們的世界裡唯一剩下的，也是必須拯救的。
裡維埃推開辦公室的門。
牆角書桌上的台燈打開着，像是一片被照亮的沙灘。
打字機敲打鍵盤的聲音含蓄地賦予着寂靜某種意義。
電話鈴聲時不時響着，值班秘書于是站起來，朝着那悲傷的、不斷重複着的倔犟的鈴聲走去。
他拿起聽筒，臉上那隐約可見的憂慮漸漸地平複了：那是一通溫和的對話。
接着他又平靜地重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臉孔因為寂寞和疲倦而顯得毫無表情。
當此時天空中正有兩架飛機在翺翔着，黑夜中的電話鈴聲究竟會帶給他們些什麼危險？裡維埃想起那些在燈光下讀着電報的飛行員的家人，那隐藏在父親們臉上的短短幾秒卻又是永恒的悲傷。
每一次電話鈴響起時，他仿佛都能聽見自己對它的回應。
而那行走于自己的書桌和電話之間的秘書，就好像一個潛水員，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投入神秘的海洋。
&ldquo我來接吧。
&rdquo 裡維埃拿起電話聽筒，對面傳來嗡嗡的聲音。
&ldquo是裡維埃。
&rdquo 一陣輕微的雜音後，對方說：&ldquo我給您轉通信員。
&rdquo 又一陣雜音，接着傳來另一個嗓音：&ldquo這裡是通信員，我們向您報告各個站點的情況。
&rdquo 裡維埃邊聽邊點頭：&ldquo好的，嗯。
&rdquo 除了常規消息，沒有什麼特别重要的情況。
裡約熱内盧站索取相關情況，蒙得維地亞站彙報天氣，門多薩站談論他們的飛行器問題。
所有的這些都是航空公司的常規話題。
&ldquo飛行員們如何？&rdquo &ldquo這裡有暴風雨，暫時無法聯絡到飛機。
&rdquo &ldquo好的。
&rdquo 裡維埃想，這裡的天空如此晴朗，群星閃耀，而電報員已經檢測到遠方風暴的氣息。
&ldquo一會兒見。
&rdquo 裡維埃站起來準備離開。
值班秘書走到他跟前：&ldquo請您在記錄上簽個字，主任。
&rdquo &ldquo好的。
&rdquo 裡維埃發覺，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對秘書産生一種深厚的友誼，承載着夜晚的沉重。
&ldquo這是個和我一起戰鬥的戰友，&rdquo裡維埃想，&ldquo他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夜是用何種方式将我們連在了一起。
&rdquo 第九節 裡維埃手裡拿着一堆文件，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忽然感到自己右脅邊一陣劇痛。
這幾個星期以來，這股疼痛時不時地在侵襲着他。
&ldquo還是和上次一樣&hellip&hellip&rdquo 他背靠在牆壁上：&ldquo這真可笑。
&rdquo 然後他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再一次感覺到，自己好像一隻衰老的獅子。
一陣憂傷侵襲着他。
&ldquo一輩子的辛苦居然就是這個下場！我五十歲了！那麼多年我不停地學習、鬥争，因為我，民航業有多少重大的突破。
而現在，占據我生活的居然是這個&hellip&hellip這真可笑。
&rdquo 他等待疼痛慢慢消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重新開始工作。
他查閱着有關各部門的報告。
&ldquo我們發現，在301型号引擎卸裝的過程中&hellip&hellip我們要求給予該問題的負責人嚴厲的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