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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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代表時代的市區電車噗噗地來回跑着。

    聽到一群小女孩的歡呼聲,因而将眼光朝角落望去,原來是一個中年阿伯,穿着側邊鑲有金邊的黑褲子、嘴上還用膠水黏了英國式的胡子,看起來神氣十足。

    年輕女孩們圍着地搶着要合照。

    他的腰間還垂着一把長刀哩。

    一時我還沒有會意過來,原來他是明治的警察。

    這麼說有點抱歉,不過我真覺得他有點像街頭廣告藝人。

    拿相機的人小跑步的又輪流換了兩三個,不知何故又湧起了歡呼聲。

    但是穿金邊黑褲的男人還是忍耐着。

     他可能就是梅田八郎。

    他的裝扮就算在一公裡之外也不會看錯。

    反正拍照大概還要花點時間,所以我決定先去繞一圈。

    頭一個就要去看宇治山田郵局。

     明治村雖然是觀光勝地,但是知道這裡的人好像不多,因此沒有夏日的輕井澤的熱鬧。

    在這裡的服務人員,都是老人家,不但态度親切,而且精神奕奕。

    剛才我搭舊式的京都市立電車時,司機就是個老先生。

    他替我剪票時,,特别把明治村的印戳重重蓋下去,還叫我拿回去當做紀念品。

    我很驚訝。

    在東京,電車人員給我的印象都是冷漠無情的。

    京都電車上的車掌也是老人,他精神飽滿,認真地向乘客介紹左右兩旁的景物,暗啞蒼勁的聲音響徹電車:看,右邊是品川燈塔,左邊是名作家幸田露伴的房子……他是車掌,但也一路擔當導遊的工作。

    這個人對自己的喉嚨極有自信,可能以前是個講師吧! 可惜的是,不久之後,一群不太禮貌的中年婦人團體上了車。

    她們配合着老人的解說,像水牛群一般在車裡到處亂撞,弄得這台珍貴的老電車像火柴盒一樣搖晃起來。

    我對老司機最感驚訝的,倒還不是他的嗓門。

    當電車到達折返點時,原本老态龍鐘的老人,突然宛如脫兔一般跳下了電車。

    我好奇的把頭伸出車窗外,用目光追随着他的去向。

    電車集電支架那裡垂着一根繩子。

    隻見瘦小的老司機跳起來抓住那繩,用全身之力往下扯。

    而集電支架因老人的體重而被硬拉了下來。

    老司機手拿着支架沿電車側啪啪地邊跑邊畫了一個弧,然後再把支架拉往電車前放開。

    總之,他是在改變集電支架的方向。

    然後再次跳上電車。

    随後,電車便在他的手勢下,再度以與老司機的賣力完全不搭調的溫吞速度,開始前進。

     他并不是東京周邊路線密度過高的電車司機(根本沒有路線可言),而且就算慢一點也沒有人會抱怨,但是他所展現的賣力态度、那種認真,令人根本不認為他是個老人。

    我真是從心底感到佩服。

    不過,我還是為他感到擔憂。

    若是他的家人看到了,恐怕也跟我有同感吧。

    像那樣的工作方式,或許神經痛可以不藥而愈,天天晚上沾枕就睡。

    但萬一在工作中咕咚一聲倒下去死了,那可怎麼辦?他其實可以不用那麼賣命的呀。

    換另一個角度想,那豈不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呢。

    隻要工作,人生就是美好的。

    比起孤獨隐居,死了還讓子孫傷透腦筋的老人,像這老司機拚老命抓住集電支架地工作,萬一死了也死得有價值呀。

    我懂了,那時吉田秀彩說他羨慕這種人生的意思,我終于悟透了。

     在參觀鐵道寮新橋工場、品川玻璃工廠的路上,我看到了立在路旁的黑色箱子。

    就是這個——郵筒!我心裡面叫了出來,找到了!宇治山田郵局,太好了!跑上小小的階梯,踏上黑褐色、油污滲透的地闆,我的心髒怦怦跳。

    奇怪,一個人也沒有,剛過中午的陽光,照在地闆上,光束中,浮塵清晰可見。

    我的目光移動,先是江戶時代的信差人偶進入眼簾,接着是明治時代的郵筒,那是紅色的圓柱形筒子。

    站在筒子旁邊的,即是明治時期起的郵差,從大正到昭和,一個個……阿索德呢?我焦急的眼光投向它。

    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屋子一角有一具女性人偶。

    她穿着和服,直發覆到額前,靜靜地立在那裡。

     這就是阿索德嗎? 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那人偶走去。

    她穿着紅色和服,兩手垂直,姿勢呆闆。

    發長及肩,可以看到身上有薄薄一層灰塵。

    這人偶大概有四十年曆史了,令人有種陰森之感。

    頭發下方張大的玻璃眼珠,空洞地瞪視我,跟我夢境中看到的女孩不一樣。

     記得小時候,曾經看過跟海洋有關的電影,深海的幽暗中,突然出現鲨魚眼睛的亮光會吓我一跳。

     大白天,我一個人在這明治村的郵局博物館裡,靜靜地面對人偶,腦海裡産生一連串想像。

    我有一種預感,這無邊的寂靜将會轉變成一股巨大的恐懼。

    我鼓足勇氣繼續探索,靜止的人偶卻蠢蠢欲動似的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