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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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為我自己而寫的小說,本來我沒有意識到它讓别人看見。

    不過,既然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就不得不考慮到被别人看到的可能性。

    因此,為了我自己,我必須說明,這是一本既可以做為遺書,又具有事實根據的真相報導“小說”。

    萬一,在我死後,我的創作可以和梵谷的遺作一樣,帶來可觀的财富,那麼,是否正确的從“小說”讀懂我個人心聲,并且将此做适當的處理,則由讀者自己決定。

     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五)梅澤平吉我被惡魔附身了。

     我體内顯然存在着和我的意志背道而馳的物體。

    我的身體隻是受這個物體差遣的傀儡罷了。

    這個東西實在太邪惡了。

    它一再地淩辱我,利用各式各樣的方法,讓我感到不寒而栗。

    有一天晚上,我看見一隻如小牛般巨大的蝸牛,伸出觸須,一面分泌出黏稠的唾液,一面穿越過我的房間。

    它慢吞吞地從桌子底下探出身子,然後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地闆上蠕動前進。

    某一天的黃昏,黑暗沿着房間的四角和窗戶的鐵格子,慢慢地彌漫開來。

    我很清楚地知道:在那些黑暗的角落裡,靜悄悄地潛藏着三兩隻壁虎……種種景象,都是我體内的那個物體,有意讓我看到的。

    在一個春天的清晨,我差點被刺骨的寒風凍死,那也是附身于體内的惡魔的傑作。

    随着我的青春消逝、體力漸衰,體内的惡魔也開始肆無忌憚地發揮魔力。

     根據克魯斯斯(棒槌學堂注:KELSUSU羅馬帝國的副執政官)的說法,要驅除附着于病人體内的惡魔,必須先給病人面包和水,然後再用棍子毆打病人。

     《馬可福音》上也記載着:“夫子,我帶着我的兒子到您這裡來,他被啞巴鬼附身,無論在哪裡,鬼都會捉弄他,把他摔倒,讓他口吐白沫,咬牙切齒,讓他的身體愈來愈衰弱。

    我請您的門徒把鬼趕出去,可是他們卻不能做到。

    ” 自幼時起,我就一再為了驅逐體内的惡魔,而忍受了許多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因為,我從小就發現了它的存在,我也曾在一本書上,見過這樣的一段文字:“中世紀時,有人在被惡魔附身的患者面前點燃一大炷香,等對方發作而倒地時,立刻拔下患者的一束頭發,放入事先預備的瓶子裡,然後蓋緊瓶蓋。

    這樣一來,惡魔就被關在瓶子裡,而患者也随之恢複正常。

    ”當我自己發作時,也曾央求身邊的人如法炮制一番。

    然而,受托的人往往不是嗤之以鼻,就是說:你怎麼不自己先試試看呢?然而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且有時候我也會變成一個瘋狂的人,所以大家便把我歸類為癫痫症這個可怕又平常的名字。

     沒有親身體驗的人,大概絕對無法理解吧!那種痛苦已經超過生理現象的領域,也超越了羞恥心或榮譽感等微妙的精神層次,就像在莊重的儀式之前,人就會不由自主地俯首叩拜一般。

    那種時候,我領悟到:在這個世界上,我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隻不過是虛幻。

    在我的身體裡面,很顯然地,寄生着一個和我唱反調的惡魔。

    因為它是球狀的,所以也許應該像中世紀時所說的,稱它為歇斯底裡球吧! 平常,它都盤據在我的下腹部或骨盤附近,不過,有時候也會撥開胃和食道,竄升至咽喉。

    這是每周一次的例行工作,而且一定在星期五進行。

    那時,正如聖居裡洛斯所描寫的,我會癱倒于地面,舌頭痙攣,嘴唇也不停地顫抖,同時口吐白沫。

    在那時,我耳邊清晰地傳來惡魔們凄厲的笑聲,同時也感覺到它們用鐵槌,把無數根尖銳的鐵釘,釘進我的身體裡。

     蛆、蛇、蟾蛛等,是後來才出現的,人或動物的屍骸也會出現于房間,還有惡心的爬蟲類會靠近我的身邊,啃噬我的鼻子、耳朵、嘴唇,同時發出“咻——咻——”的吐氣聲,散發出濃濁的惡臭。

    所以,我對于在巫術的祭祀或儀式上,多半會準備很多爬蟲的事,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 另外,最近我不曾口吐白沫(近來幾乎不曾昏倒過),但是每到星期五,就會感到胸中的聖痕在流血。

    在某種意義上,這是比昏倒更艱苦的考驗。

    當時的心境,就像自己變成了十七世紀的卡達莉娜·伽莉娜修女,或威爾賽·畢卻利那樣因得道而喜悅。

    那都是體内的惡魔在逼迫我。

    因此,我才會做出種種令人厭惡的行為,我不得不采取行動。

    那個行動,就是藉惡魔之助,創造出一個完全符合惡魔的要求的完美女性。

    在某種意義上,這位完美的女性也可以說是神,按照通俗的說法是魔女。

    總之,那是全知全能的女人。

     最近我常常作那個夢。

    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同一個夢。

    夢境往往是一切妖術的起源。

    我把蜥蜴的肉燒成灰,然後和上等葡萄酒混合,塗在身上,然後入睡。

    如今已變成惡魔傀儡的我,不,已經成為惡魔的化身的我,每個夜晚,都在幻境中,見到那個利用合成技術創造出來、完美無瑕的女人。

    她所擁有的美,不是我這支秃筆所能描繪的,除了虛幻的美感之外,她也具有真實的精神、力量以及美妙的體态。

    因此,我再也無法克制自己想在現實中見她一面的強烈欲望。

    隻要能親眼看到她,我覺得死而無憾。

     這個女人就是“阿索德”。

    哲學家的阿桑德。

    我把她叫做阿索德。

    而她正是我花了三十年以上的時間,在畫布上追求的理想女性,也就是我的夢想。

     我認為人類身體可以分為六個部分,那就是頭、胸、腹、腰、大腿以及小腿。

     在西洋占星術裡,人體這種袋狀物,正是宇宙的投影,也是縮小體。

    因此,這六個部分都各有各守護的行星。

     頭部是由牧羊座的守護星♂(火星)來支配的。

    換句話說,就是:人體的頭部,是牧羊座的支配領域,而因為牧羊座是由♂加以守護的,所以可以說:頭部是從♂獲得力量的。

     至于胸部,則同時是雙子座及獅子座的支配領域。

    因此是由雙子座的守護星Ю(水星),與獅子座的⊙(太陽)共同守護。

    又,如果這個人體是女性,則胸部的範圍也包含了Rx房。

    這麼一來,這個部位就又屬于巨蟹座的支配領域,因此也受到巨蟹座守護星Э(月亮)的守護範圍。

     因為腹部屬于處女座,故由處女座的守護星Ю(水星)來統治。

     腰部是屬于天秤座,應該受天秤座的♀(金星)支配。

    隻是,若是女性的話,必須考慮到子宮,亦即有生殖機能的部分,這麼一來就成了天蠍座的統治領域。

    換言之,這裡是由天蠍座的守護星Б(冥王星)統治的。

     大腿部相當于射手座的範圍,故而由射手座的Ч(木星)來支配。

     小腿部屬于水瓶座,順理成章地在水瓶座Ж(天王星)的統治之下。

     人類的肉體即如上所述,根據行星之特性,而各自擁有優于别人的部分。

    舉例來說,牧羊座的人頭腦比較發達,天秤座的人腰部比别人強。

    這些部位,是根據太陽在其出生時那一瞬間的位置而決定的,不過,若反過來說,也可以說每個人的特質都是由單一部位決定的。

    由于這些星座的祝福,隻能及于身體的某一部分,因此,每個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超凡脫俗,淩駕他人之上。

     有人頭腦比較發達,有人腹部比較健壯,每個人身上都擁有一個優于别人的部位,四散在這個世界上生活。

    但是,如果從這些人當中,抽取其中的精華部分,如頭腦發達者的頭部、胸部飽滿者的胸部、腰部結實強健者的腰部……試想一下集合了六種人的精華後,所組合成的肉體,将會呈現出何種能量呢?那将是一個集合各行星的祝福于一身,渾身散發着無數光芒的Newtype。

    這樣的人,如果不是超完美的人,那會是什麼呢? 大體上說來,具有力量的東西,多半兼具美感。

    如果這個散發光芒的肉體,是由六位處女組合而成的,那麼,她應該成為擁有一切完美特質的“女人”。

    對一個不斷地從畫布裡追求完美女性的人而言,面對即将展現于眼前的完美傑作時,我當然會情不自禁地産生一種近乎恐懼的憧憬。

    說起來真是何其幸運,最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我竟然發現了這六名處女的存在。

    不,如果說得更正确一點,是我偶然發現了和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六位少女,她們分别屬于不同的星座,身體也各自擁有不同的行星之祝福;這個發現,激發了我創作阿索德的靈感。

     說起來也許會令人驚訝,我是五個少女的父親。

     我的女兒依序為和榮、友子、亞紀子、登紀子、夕紀子。

    不過,和榮、友子、亞紀子等三人,是我第二任妻子勝子與前夫所生的。

    夕紀子是我和勝子的親生女兒,而登紀子則是我和前妻阿妙所生的女兒。

    夕紀子和登紀子正巧是同年。

     由于勝子曾經學過芭蕾,于是她便利用閑暇,教這些女孩子芭蕾與鋼琴。

    除了我的五個女兒外,這個房子裡還有兩名少女,她們是我弟弟良雄的女兒冷子與野風子。

    我的這兩位侄女,因為良雄所租的房子太小,所以晚上的時候就睡在這裡的主屋的房間裡。

    就這樣,我們家經常有一群少女。

     不過,勝子所帶過來的長女和榮,此時已經出嫁了。

    所以住在家裡的女孩子其實隻有六人,那就是友子、亞紀子、夕紀子、登紀子、冷子、野風子。

    至于她們各自所屬的星座為:和榮是明治三十七年(一九零四)生的山羊座,友子是明治四十三年(一九一零)的水瓶座,亞紀子是明治四十四年(一九一一)生的天蠍座,夕紀子是大正二年(一九一三)生的巨蟹座,登紀子是同一年生的牧羊座。

    另外兩位侄女,冷子也是大正二年(一九一三)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