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反抗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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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就這樣工作起來,迅速地、熱切地、才氣橫溢地想到什麼就畫什麼,雖然他自己有時候覺得往日的藝術魄力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在瑪特爾家附近,他租到一間光線充足的朝北房間,他試着畫了她和她丈夫的畫像,還有她和小安琪拉的,布局典雅簡樸。

    接下來,他又挑選街頭人物作為對象——工人、洗衣婦、醉漢——各種人物。

    他常把畫布毀掉,不過一般講來,他卻在不斷進步。

    他有一種奇怪的熱望,想按他對生活的觀察來描繪生活,想用正确的圖畫來表現生後——奇怪地、猙獰地表現出生活的狂妄、瑣細、平凡、可笑、殘酷等各個方面。

    下層民衆随意渙散的混亂心理,吸引住了他。

    一個頹唐的醉漢襯着鮮明有力的生活,這種矛盾勾起了他的幻想。

    不知怎麼,這叫他自己堅持下去,不斷掙紮,譴責自然;這給了他很大的勇氣,叫他幹了下去。

    這幅畫結果賣了一萬八千塊,創造了最高紀錄。

     在這期間,他失去了的美夢——蘇珊——正跟着母親在國外遊曆——到英格蘭、蘇格蘭、法國、埃及、意大利、希臘。

    她從自己一時的、不穩定的初戀所帶來的駭人的暴風雨中驚醒過來,這時候對緊跟在她後面降臨到尤金身上的災難感到震驚、煩惱,她真不知道該怎樣做或者怎樣想才對。

    她還太年輕,思想太模糊了。

    她的身體和意志是十分堅強的,可是心理非常不穩定——是一個夢想家和機會主義者。

    她母親就怕她突然不顧一切,再做出什麼破壞性的事來,使一切精細的安排都歸于無效,所以極力對她表示殷勤、慈愛,耍出一套政治家的手腕——竭力避免舊事重提,使蘇珊煩惱,也時刻提防着,怕蘇珊驟然離開。

    她怎麼辦才好呢?随便蘇珊要什麼——隻要她表示出一點兒意思,愛穿什麼衣服,喜歡什麼娛樂,要上哪兒去,看中什麼朋友,她都極力依從。

    她愛上這兒來嗎?喜歡看那個嗎?對這個或那個感覺興趣嗎?蘇珊看出母親的用心,又因為自己給尤金帶來的痛苦和恥辱感到發煩,所以這會兒簡直拿不準她過去的行為到底對不對。

    她不斷感到迷惘。

     可是更可怕的是,她有時候會想着到底自己是不是真愛尤金。

    這不是一時的幻想嗎?是不是血液裡的什麼化學作用,使她做出這樣跟理智沒有真正協調的基礎的傻事呢?尤金真是她能夠一起幸福生活的唯一的人嗎?他是不是太崇拜她,太任性,算計得太傻、太錯了呢?他真是她以為的那樣,一個能幹人嗎?在短期内,她會不會變得讨厭他——甚至憎恨他呢?他們能夠真正、永久地幸福嗎?她會不會更中意一個精明、高傲、淡漠——一個她不得不崇拜、非赢得不可的人,而不是一個時刻崇拜她、需要她同情的人呢?一個堅強、穩定、勇敢的人——她的理想會不會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尤金真能算是這樣一個人嗎?這些和其他的問題經常折磨着她。

     這是很奇怪的,可是人生就經常呈現出這種悲慘動人的矛盾來——這些性情和血氣所造成的,而理智、環境和習俗所譴責的驚人的大錯誤。

    一個人的理想是一回事,他實現理想的能力又是一回事。

    兩端都有偶然的最大的失敗和最大的成功——舉一個例子來說,阿柏拉德①的最大的失敗,和坐在巴黎皇位上的拿破侖的最大的成功。

    但是,嗳,為了一次成功而遭到的多次失敗啊!—— ①見第一四四頁注①。

     不過在這件事上,也不能說蘇珊已經決定不愛尤金了。

    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雖然戴爾太太用了最聰明的辦法使蘇珊接近比較年輕的人——她現在也覺得更有意思的人——可是蘇珊由于是一個相當喜歡深思的夢想家和平靜的觀察家,所以不會那麼快又給愛情誘惑住——如果她過去是給誘惑了的話。

    她多少已經打定主意,今後要仔細觀察男人;需要的話,利用他們,等待着尤金的,或者别人的行動可以替她作出決定的時刻。

    她的姿色的美妙的、破壞性的魅力開始引起了她自己的注意,因為她現在知道自己的确生得很美。

    她現在常照鏡子——望着一束美妙的發鬈、尖尖的下巴、面頰、胳膊。

    要是有一天她回到尤金那兒去,她會怎樣補償起他所受的痛苦。

    可是她會嗎?她能嗎?他會恢複他的神志,滿不在乎地對她傲慢地笑笑嗎?因為毫無疑問,他究竟是個出色的男人,不久又會在哪兒顯露頭角的。

    到他出頭露角的時候——他會對她怎麼看法呢——她的緘默、她的背棄,她在道義上的懦弱? “我畢竟算不了什麼,”她對自己說。

    “隻是他對我會怎麼看呢!——那種狂熱——那太美妙了!說真的,他太不可思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