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最後一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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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道:“這不隻是将軍一人……的想法。

    無一人不把大坂城看成麻煩……成濑、安藤、本多父子,還有闆倉勝重,也都是同樣的意思。

    問題實在棘手。

    ” 過了片刻,家康令土井利勝退了下去。

    他從未想到形勢會變得如此緊迫,秀忠竟要千姬自盡,但若非如此,澱夫人、秀賴、千姬,都會被一起關在城裡,成為浪人手中的籌碼。

     太陽還很高。

    遠江的天氣與京都大不一樣,南向的紙門上酒滿亮麗的陽光,打開門,就可欣賞椅花。

    但現在的家康哪有這閑情逸緻? 不能讓他們殺了千姬! 家康帶着決絕的眼神,用假牙啃着指甲,恐連他自己亦未留心這保持了一生的習慣。

    “這究竟是怎的了?還有麻煩在等着我……”他獨自嘟嘟嚷嚷,“右府好不容易讀懂了我的心思,這一次将軍又來為難我!” 但是,秀忠和利勝絕非魯莽輕率之人。

    利勝已明确說過,成濑、安藤、闆倉父子,均與秀忠持有同樣看法。

    這裡面不可能有一絲謊言和謀略,若是隻有家康一人固執己見,那就太勉強了。

    實際上,家康真想把秀忠和利勝都斥責一頓,還有成濑、安藤和闆倉!現在大坂城内全是一群糊塗之人,治長不過澱夫人的相好,算個什麼東西? 必須再努力。

    即使再難,也須說服将軍。

    在我老眼昏花的時候,還予我這等考驗,此非神佛令我再遇一難,又是什麼? 傍晚,家康終于打定主意,“我要在這裡等待将軍。

    ”柳生又右衛門宗矩定會跟随前來,可讓又右衛門立刻返回大坂,先阻止千姬自盡,再商量安撫浪人的辦法。

     在途中超過将軍秀忠的本多上野介正純,也趕到了中泉。

    他自是與秀忠會過面,商量之後才飛馬前來。

     正純把滿身是汗的馬扔下,徑直奔向家康所在的客殿。

    若知土井利勝已然先到,他怕會先與利勝會面。

     一到家康面前,正純就急道:“事情果如大人所料。

    ” “正如我所料?”家康心中怦怦亂跳。

     “是!”正純使勁點頭,擦了一把額上汗水,“大人曾告誡我等,若是大坂忘恩負義,必然自取滅亡,上天絕不佑護不義之人。

    ” “到底怎回事?” “大坂忘記恩情,行不義之舉。

    ” 家康失望地皺起了眉頭,“正純,你亦是為說這些而來?” “是。

    大人也知,我們曾許武田遺臣小幡景憲居于京都。

    但,就在四日之前,他接到了一份密函。

    ” “密函?何人發出?” “大坂。

    ”正純定定回道,“看來,浪人已鐵了心,欲招募更多的同黨,隻欲再次固守城池,舉起叛旗。

    ” “……” “不隻是從街市上招募浪人,為了掘開被填埋的城濠,重築被拆毀的箭樓,他們竟到京都,把建造大佛殿的剩餘材料大搖大擺運回大坂。

    而且,下達命令的乃是已遭到浪人威逼的大野治長!在與闆倉大人商議之後,決定先将這些禀報寫大人,在下才急急追趕而來。

    ”這實無異于晴天霹靂!家康再次閉上了眼,沉默無語。

     “目下,潛伏各地的浪人大有人在。

    我們安插于住吉熊野的新宮行朝、堺港的吉村權右衛門也都接到了邀請。

    另,由于木材之類已嚴禁沿河商家買賣,他們就特意運走大佛殿的餘材。

    現在,被填埋的城壕怕已被重新挖開了。

    ” “正純!這些事情右府可知?” 正純直率地搖了搖頭,“恐是不知。

    ” “此非右府命令?” “請恕在下直言,右府已形同虛設。

    ” “住口!” “是……” “此次的謀叛……究竟是為了什麼?是不忍看到豐臣氏沒落,他們才集中起事?他們的意圖究竟為何?” “在下惶恐,正純隻是陳述事實,不……他們的本意,早已不知忘到何處去了,因此,在下才說他們乃是多行不義,自取滅亡。

    但,若置之不理,恐生大亂。

    懇請大人與随後即到的将軍仔細商議。

    ” 正純雙頰通紅,甚是激切。

     家康本希望這是漫長人生的辭路之旅,可是,随着惡訊傳來,此良善願望轟然崩塌。

     “将軍也說要到中泉?” “是。

    事已至此,一刻也不能猶豫了。

    話雖如此,在路上向天下大名發布軍令,似有損将軍威嚴。

    将軍欲先與大人商量,然後火速趕回江戶,再重新召集軍隊。

    ” 正純的回答铿锵有力,聽來很是确信浪人再次生亂一事。

    看來,秀忠及其身邊人已經下了決心,不平息浪人的騷亂,誓難罷休。

     “正純,你和将軍是在何處會面的?” “吉田。

    明日過午時分,将軍估計就會到達此處。

    依在下看來,将軍與大人會面,禀報完詳情之後,恐不會留于此處,而要匆匆趕回江戶。

    總之,若不抓緊時間,澱夫人、右府大人都可能被浪人幽禁于城内。

    ” “我再問你,正信對此事究竟如何看?” “家父道,他對大人的眼力實在佩服至闆。

    滅掉大坂的乃是大坂自身,絕非幕府,亦非天下大名。

    大人忍人所不能忍,耐心等待的,似就是這個時刻。

    這個教訓,後世亦當切記……” “夠了!”家康打斷了正純。

    正信雖為當世無雙的謀臣,有時卻無法窺探到家康的内心。

    “就連正信都這般說,高虎亦是一樣了。

    衆人都以為我早就預料到這一日了,唉!都以為我正指望這一日啊!” 家康這話真假參半。

    所以這般說,隻因本多正信和藤堂高虎等人以為,早就看透了家康的心思,連伊達政宗也以為已看清。

    他們對家康先前的懷柔之法心有不滿,總是以為家康想讨伐大坂。

     “好了,你退下歇着。

    将軍就算追到這裡來,也要回江戶……土井利勝正在别間歇息,你最好去見見他。

    ”剛說完這些,家康便覺全身癱軟,眼前一陣發黑。

    每當體衰力弱之時,他後背就一陣陣發冷,此為傷了風寒的兆頭。

     家康打着哆嗦坐起。

    他知,此時隻要丹田沒了氣力,他立時就會變成卧床不起的病夫。

     德川家康啊,你縱橫一世,金戈鐵馬六十年,最後一個坎,豈有過不去之理? 家康一面給自己鼓勁,一面猛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