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最後一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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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在這世上,再也不會迎來新年。

    但離開京都之前,他最為擔心的秀賴竟然派來了使者,還在大年初一大清早就抵達了二條城。

    看來,秀賴定是從昨夜就惦念着此事,并早早打發使者前來。

     “右府的賀使到了?好,大廳裡必擠了偌多人。

    我現在就讓人收拾膳台,你立時把使者請到這裡來。

    ”家康忙不疊地吩咐,又回頭看一眼賴将(賴宣)“長福丸,你也同席吧。

    不過,你要給為父執刀。

    ” “遵命!” 父親的喜悅之情比什麼都令人高興,賴将連忙拍手叫進近侍。

    他先一步放下筷子,揉揉自己撐得鼓圓的肚子,道:“孩兒現在就替父親捧刀。

    ” 吩咐下人撇下膳食之後,賴将立刻走到侍童面前,施了一禮,接過儀仗刀。

    刀身鍍金,光彩奪目。

    賴将動作麻利,侍立于家康身後,煞是英武。

     這時,衣冠華麗的伊東丹後守長次被請了進來。

    在秀賴的近侍當中,他和木村長門守重成同被譽為美丈夫,生得儀表堂堂。

    他進來時,在場的十餘男女也分成左右兩列,一齊跪拜下來,向右大臣秀賴的使者表示敬意。

     “尊使遠道而來,辛苦了,快往裡邊請。

    ”家康道。

     伊東長次卻顯出頗為拘束的樣子,并未立時到家康面前,遠遠祝道:“伊東丹後守長次奉右大臣豐臣秀賴之命前來,恭祝大禦所新春之喜。

    ” 家康心頭忽然湧上不安:莫非是借新年之賀,前來訴城濠填埋糾紛?他心裡蓦地一驚。

     “辛苦了。

    你已看到了,家康安然無恙迎來了七十四歲的春日。

    禀報右大臣,請他放心。

    ”接受完新春賀辭,家康忙探身道,“怎樣,右府可好?在這吉祥如意的新年裡,澱夫人身子還好吧?” 家康話裡有話:今日大節下,若是前來訴苦,定要注意分寸。

     “是。

    右府和夫人都甚是康健,請大禦所放心。

    ”長次的姿勢和臉色仍不自然,聲音也越來越緊張。

    隻聽他繼續道:“右府吩咐小人給大禦所帶來口信。

    ” “哦,還有口信?說吧,大聲些。

    近來,我耳朵愈來愈不靈了。

    ”家康有些失望,以手護住右耳,探出身子。

     父親轉喜為憂,賴将卻未察覺這些變化,似在與使者比拼威風一般,執刀瞪眼。

     這時,長次忽然兩手伏地,“請恕小的直言口信。

    ” “你說吧,大聲些。

    ” “是。

    我家少君說,若大禦所就這樣回了駿府,他會終生後悔……” “終生後悔,他所指何事?” “說自己此前太幼稚,未體察大禦所的慈愛之心,多有冒犯。

    ” 家康心頭一熱,“什麼,右府是這般親口說的?” “是。

    右府紅着眼睛道,還請大禦所多多寬諒他的幼稚。

    聽說大禦所大人過完年就要回駿府,如在此之前不把這些話說出,他會經受不住内心的譴責和愧疚。

    另,他叮囑小人無須在言辭上過多修飾,直接把原話說給大禦所就是,隻因想轉達這一言,才急急把小的派來。

    ” 家康呆在當地,心頭潮起潮落。

    秀賴的口信讓他忽地想起了信康,想起了信康從大濱趕到岡崎,為自身的糊塗謝罪時的身影。

    年輕人為何總是讓人如此心碎?秀賴若在半年之前就明白這一言,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哦,右府是這樣說的啊……” “另,今年新年,少君會與少夫人過一個安樂祥和的新春,請大人放心。

    ” “哦。

    ” “一切都來自大禦所的慈恩,隻要大禦所樂意,莫說是安房、上總之地,就是到天涯海角,秀賴也會快意地移去。

    ” “哦,連移封的事都……”話剛說了一半,家康就慌忙住了口——身邊的耳目太多。

    秀賴願意坦誠地接受移封,為時還不晚。

    當信康意識到自己的年幼無知時,已徹底掉進罪門,無可救藥。

    秀賴還沒走到那一步。

    我絕非信長公,我是右府和阿千的爺爺……家康心口忽地大熱,眼前頓時模糊了,老淚奪眶而出。

     “哦。

    是這麼說的啊。

    好,好,家康活到七十有四,到了今年新年,才第一次體驗到人生的喜悅。

    真是……真是一個吉慶的新年。

    我會安心離開京都,返回駿府。

    你回去之後,轉告右府,要他好好過活,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聽到他誕下嗣子的消息。

    ”說到這裡,家康才意識到自己淚流滿面,慌忙命人準備酒宴。

     家康接受了秀賴的新年祝福之後,出到大廳,顯得心緒大好,簡直讓衆人瞠目。

    他笑對年輕人道:“明年的新年,我還在這裡,還這樣接受各位的新年祝福。

    嘿,許已不大可能了。

    日子流淌不息,去者去,來者來,希望大家珍視每一日,過好每一日。

    ”家康平靜地說完這幾句令衆人驚奇之言,照例賜酒。

     對于這些話,有些年輕之人渾然不覺,也有人眼淚汪汪,後者恐已聽出,這多是家康公的遺言了。

     初一迎來了近百人祝賀的家康,到了初二,忽又意外地迎來了敕使,不隻是敕使,連院使也來了。

    宮内定也聽說家康将于初三離開二條城東返,竟在大澤基宿進宮朝賀之前,便來緻賀了。

     家康誠惶誠恐迎接了兩位禦使。

    這次議和,不僅讓秀賴心懷感激,朝廷也有深刻的體會。

    家康之感動難以言表,也極為滿足。

     敕使乃是大納言廣橋兼勝和大納言三條西實條二人,院使則是秋筱大弼。

    看來神佛已洞明一切。

    歡呼雀躍迎接太平的,不隻是京都和大坂的百姓,就連宮廷都在欣享着喜悅。

     敕使回去之後,家康還有些恍然,有些不安。

     眼中無生亦無死,此乃達人的心境;而死去之後,再也不能與活人為伍,這卻是凡愚的現實。

    在我消失之前,在我的身影還能顯現在世人眼前的時候,還有無忘了做的重要之事?這是意外迎來敕使的家康,一心想報答恩賜的良心之間。

     傍晚,家康把松平康安、水野分長和松平勝隆叫到跟前,“把你們叫來,不為别的。

    明日,我就讓大澤基宿進宮朝賀,之後出發,歇宿的地方許在近江的膳所。

    ” 話說到這裡,松平康安還以為家康要讓他負責一路上的護衛,朗朗道:“請大人放心,路上的事早就準備好了。

    ” 家康卻呵呵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