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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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威爾遜在貝德福德旅館裡愁眉苦臉地站在床旁邊,打量着他的纏腰布,這塊纏腰布皺皺巴巴地在床上半盤半攤着,像一條發怒的蛇。

    旅館的這個小房間,由于威爾遜同纏腰布進行的一場搏鬥,變得更加熱不可耐了。

    隔着一道牆他可以聽到哈裡斯一天中第五次刷牙。

    哈裡斯非常迷信口腔衛生。

    &ldquo在這個鬼地方隻有飯前飯後刷一次牙才能使身體不垮。

    &rdquo他常常在喝橘子汁的時候擡起一張疲憊不堪的、蒼白的面孔這樣說。

    這時他正在漱口,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水管子在跑水。

     威爾遜在床沿上坐下休息了一會兒。

    為了讓屋子裡透一點兒涼風,他讓門敞開着。

    他可以從屋子裡望到過道對面的浴室。

    那個裹着頭巾的印度人正衣冠齊整地在浴盆邊上坐着。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威爾遜,鞠了一躬。

    &ldquo隻費您一分鐘,先生,&rdquo他大聲說,&ldquo如果您肯過來一下的話&hellip&hellip&rdquo威爾遜賭氣地把門關上。

    他再一次試着把纏腰布纏到身上。

     他曾經看過一場電影&mdash&mdash是不是《孟加拉槍騎兵》[26]?&mdash&mdash在這部影片裡纏腰布簡直馴服得出奇。

    一個裹着頭巾的土著拿着卷成一卷的纏腰布,一個衣着整潔、一塵不染的軍官像個陀螺似的旋轉着身子,于是纏腰布便幹淨利落地緊緊纏在他的腰上。

    另一個仆人站在旁邊端着冰鎮的飲料,一把蒲葵扇在他身後輕輕搖動。

    看來這些事在印度是能夠處理得很好的。

    雖然如此,經過又一次努力,威爾遜到底還是把這個勞什子纏在腰上了。

    纏得太緊了一些,而且滿是皺褶,此外,塞進去的地方也太靠前,上衣遮擋不住。

    他從一面殘破的鏡子裡悲哀地打量着自己的身影。

    有人在門外面敲了敲。

     &ldquo誰?&rdquo威爾遜喊道,有一刹那他想的是那個印度人竟厚着臉皮追過來了&hellip&hellip但是等門打開以後,他才發現是哈裡斯;印度人仍然在過道對面的浴室裡坐着倒弄他的一沓推薦信。

     &ldquo出去嗎,老兄?&rdquo哈裡斯有些失望地問道。

     &ldquo可不是。

    &rdquo &ldquo今天晚上好像誰都要到外面去。

    看來整個飯桌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rdquo接着,他又沮喪地添了一句,&ldquo而且今天晚上又輪到吃咖喱飯。

    &rdquo &ldquo不錯,是咖喱飯。

    我吃不着了,真可惜。

    &rdquo &ldquo你還沒有連着吃兩年呢,老兄,每星期四晚上一次。

    &rdquo他看了看威爾遜腰上的那塊布,&ldquo你纏得不對,老兄。

    &rdquo &ldquo我知道。

    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rdquo &ldquo我從來不裹這個。

    凡是有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這種玩意兒對腸胃不好。

    有人說纏腰布能吸汗,可是我出汗的地方偏偏不在那裡,老兄。

    我倒甯願系吊褲帶,隻不過橡皮筋壞得太快,所以我覺得最好系皮帶。

    我不是勢利眼。

    你到哪兒去吃飯,老兄?&rdquo &ldquo到塔利特家。

    &rdquo &ldquo你怎麼認識他的?&rdquo &ldquo他昨天到我的辦公室來結賬,請我去他家吃晚飯。

    &rdquo &ldquo你到叙利亞人家吃飯用不着穿禮服,老兄。

    把它解下來吧。

    &rdquo &ldquo你敢肯定嗎?&rdquo &ldquo當然了,聽我的話沒錯兒。

    完全用不着。

    &rdquo他又接着說,&ldquo你會好好地吃一頓,但是對那些甜食可要小心一點兒。

    生命的代價就是永遠小心謹慎。

    我倒想知道,他有求于你的是什麼。

    &rdquo威爾遜一邊聽哈裡斯閑聊,一邊把纏腰布解下來。

    威爾遜是一個很會聽人講話的人,他的腦子好像一個篩子,沒有用的東西整天從那裡面漏下來。

    他穿着襯褲坐在床上靜靜地聽着&mdash&mdash&ldquo你吃魚要小心着點兒,我從來不敢碰魚。

    &rdquo&mdash&mdash但是哈裡斯的話在他腦子裡什麼也沒留下。

    他一邊把白色的卡其褲拉到光滑的膝蓋上,一邊默誦着: 可憐的小精靈 隻因一時疏忽,就被囚禁 在墳墓一般的軀殼中。

     他的肚子叽裡咕噜地叫喚起來,每到吃飯以前他的肚子總要這樣響一陣。

     從你那裡,他隻希望得到, 為了他的效勞和他的苦惱, 今天&mdash&mdash一個笑臉,明日&mdash&mdash一首詩歌。

    [27] 威爾遜對着鏡子凝視着,用手指摸了摸自己那過于光滑的皮膚。

    鏡子裡的面孔也瞪着眼睛回望着他,一張白裡透紅的、健康的、胖乎乎而又毫無希望的面孔。

    哈裡斯繼續興高采烈地講下去:&ldquo有一次我對斯考比說&hellip&hellip&rdquo這幾個字凝結在一起,在威爾遜的嗓子裡卡住了,他于是把自己思忖的事大聲念叨出來:&ldquo真奇怪,他怎麼會同她結婚。

    &rdquo &ldquo我們大家都奇怪,老兄。

    斯考比人很不錯。

    &rdquo &ldquo她太好了,斯考比配不上。

    &rdquo &ldquo你是說露易絲嗎?&rdquo哈裡斯驚奇地喊道。

     &ldquo當然了。

    我還能說誰?&rdquo &ldquo真是各有所好。

    你就大膽地幹吧,老兄,準能上手。

    &rdquo &ldquo我得走了。

    &rdquo &ldquo吃甜食要小心着點兒。

    &rdquo哈裡斯又來了一股勁,繼續談下去,&ldquo天曉得,與其吃星期四的咖喱,我倒甯願嘗嘗理應小心提防的東西。

    今天不是星期四嗎?&rdquo &ldquo是的。

    &rdquo 他們走到外邊過道上,走進印度人的視線裡。

    &ldquo早晚你得讓他算一次命,老兄,&rdquo哈裡斯說,&ldquo哪個人都得讓他算一次。

    不讓他算一次命,他是永遠不叫你清靜的。

    &rdquo &ldquo我不相信占蔔算命這類玩意兒。

    &rdquo威爾遜扯了一個謊。

     &ldquo我也不信,但是他很有兩下子。

    我到這裡的第一個星期他就給我算了。

    他告訴我,我在這個地方至少得待兩年半的時間。

    我當時認為過一年半就能夠休假了,現在我算明白了。

    &rdquo印度人帶着勝利的神色從浴室裡看着他們。

    他開口說:&ldquo我有一封農業廳主任的信,還有一封地區專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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