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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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書。

    當然了,她讀的時候也許同我讀的不太一樣。

    &rdquo &ldquo你就開始吧。

    &rdquo男孩子哀求說。

     &ldquo是的,開始吧。

    &rdquo對面床上一個低低的聲音說,聲音是那麼低,如果他沒有擡起頭來看到她正望着自己,也許會認為這是自己的幻覺而根本不去理會。

    她的兩隻眼睛在瘦成一條的臉上出奇的大,像是一個孩子的一樣。

     斯考比說:&ldquo我一點兒也不會朗讀。

    &rdquo &ldquo快點兒吧,&rdquo男孩子不耐煩地說,&ldquo誰都會朗讀。

    &rdquo 斯考比發現自己的眼睛正盯視着一個段落開始的地方,那上面寫着: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第一眼見到這個大陸的情景,我一生中的最美好的三十年今後将在這裡辛勞地度過。

    斯考比緩緩地說:&ldquo從他們離開百慕大群島的那一刻起,那艘低矮、細長的黑船就在他們後面尾追不舍。

    船長顯然非常不安,因為他每隔一會兒就用望遠鏡把這隻怪船打量一番。

    夜幕降臨的時候,它仍然跟在他們後面;破曉後,他們第一眼望到的仍然是這艘黑船。

    阿瑟主教思忖道,會不會我就要見到我尋找的對象了?是班圖人的頭子&lsquo黑胡子&rsquo呢,還是他的嗜血成性的二頭目呢&hellip&hellip&rdquo他翻了一頁,思路暫時被一張照片打斷了:主教穿着白衣服,系着神職人員衣領,戴着遮陽帽,正站在三柱門前,用球闆擋住一個班圖人投過來的闆球。

     &ldquo念呀。

    &rdquo孩子催促道。

     &ldquo&hellip&hellip瘋子達維斯,人們這樣叫他也許是因為他發起火來像個瘋子,會把全船的水手都從跷闆上轟到海裡去。

    事情很明顯,布勒船長害怕發生最糟的事,他把所有的船帆都升了起來。

    有一段時間,他們看來很可能把這艘怪船甩在屁股後頭了,可是忽然間轟隆一聲,海面上傳來一聲炮響,一顆炮彈落在他們船前面二十碼遠的海面上。

    布勒船長把望遠鏡舉到眼睛上,把阿瑟主教從船橋上喊下來。

    &lsquo老天爺,海盜旗!&rsquo在全體船員裡面,布勒船長是唯一知道阿瑟此行目的的人。

    &rdquo 鮑爾斯太太邁着輕快的步子走了進來。

    &ldquo好了,就念到這裡吧。

    今天已經夠多的了。

    他給你念什麼了,吉米?&rdquo &ldquo《班圖人中的一位主教》。

    &rdquo &ldquo我希望你喜歡這本書。

    &rdquo &ldquo棒極了。

    &rdquo &ldquo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rdquo鮑爾斯太太稱贊說。

     &ldquo謝謝你。

    &rdquo另外一張床上一個聲音說。

    斯考比又一次不很情願地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張年輕的遭受生活蹂瞞的面孔。

    &ldquo你明天還接着念嗎?&rdquo &ldquo别麻煩斯考比少校了,海倫。

    &rdquo鮑爾斯太太責備她說,&ldquo他得回海港去。

    沒有他,那裡的人就要彼此謀殺了。

    &rdquo &ldquo你是警察?&rdquo &ldquo是的。

    &rdquo &ldquo我從前認識一個警察&mdash&mdash在我們家鄉&hellip&hellip&rdquo話沒說完,她已經沉沉入睡了。

    斯考比站了一會兒,看着她的臉。

    那像是占卦人的紙牌,這張臉清清楚楚地顯示出她的經曆&mdash&mdash航程、失去親人、疾病。

    再擺一次牌也許就可能推算出她的未來。

    他把集郵簿拿起來,翻到扉頁上,那上面寫着兩行字:&ldquo給海倫,你親愛的父親,于海倫十四歲生辰。

    &rdquo再翻開的一頁是巴拉圭的郵票,各種長尾巴小鹦鹉的裝飾畫&mdash&mdash那種兒童喜歡收集的帶畫的郵票。

    &ldquo我們得給她找幾張新的。

    &rdquo他悲哀地說。

     五 威爾遜正在外面等着他。

    威爾遜說:&ldquo葬禮以後,我就一直在找你,斯考比少校。

    &rdquo &ldquo我在做好事。

    &rdquo斯考比說。

     &ldquo羅爾特太太怎麼樣了?&rdquo &ldquo他們認為她可能度過危險期了,那個小男孩也是這樣。

    &rdquo &ldquo噢,是的,那個小男孩。

    &rdquo威爾遜把腳下的一塊小石頭踢了一下,說,&ldquo我要你給我出個主意,斯考比少校。

    我不知該怎麼辦好。

    &rdquo &ldquo是嗎?&rdquo &ldquo你知道,我到這裡來是為了檢查一下我們商店的賬目。

    我發現我們的經理在購買軍用物資,有不少罐頭食品都不是從我們出口商那裡買的。

    &rdquo &ldquo解決的辦法不是很簡單嗎?把他撤職算了。

    &rdquo &ldquo如果從一個小偷能引出一個大盜竊犯,隻把小偷撤職了事似乎有些可惜。

    但是,當然了,這是你的工作。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找你談談的緣故。

    &rdquo威爾遜沒有再說下去,臉上泛起的紅暈道破了他心中的全部隐秘。

    他說:&ldquo你知道,他的貨物是從一個給尤塞夫管事的人那裡買來的。

    &rdquo &ldquo你不說我也猜得到。

    &rdquo &ldquo猜得到?&rdquo &ldquo是啊。

    但是你知道,尤塞夫手底下的人并不等于尤塞夫本人,他要是不想承認一個鄉村小商店老闆同自己有什麼關系,那實在是太容易了。

    事實上也是這樣,盡管發生了這種事,尤塞夫真的可能是無辜的。

    說起來也許不會叫人相信,但是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

    你自己的事就是個證明。

    你不是也剛剛才知道你的商店經理幹的這些事嗎?&rdquo &ldquo如果證據确鑿,&rdquo威爾遜說,&ldquo警察局會不會檢舉?&rdquo 斯考比一下子怔在那裡。

    &ldquo你說什麼?&rdquo 威爾遜的臉又紅起來,嘴裡咕哝了一句什麼,接着,他說了一句極其惡毒的話,使斯考比大吃一驚。

    他說:&ldquo有謠言說,尤塞夫受到包庇。

    &rdquo &ldquo你在這裡待的時間夠長了,應該懂得謠言值多少錢。

    &rdquo &ldquo可是謠言已經傳遍了。

    &rdquo &ldquo塔利特制造的&mdash&mdash也許是尤塞夫自己制造的。

    &rdquo &ldquo别誤解我,&rdquo威爾遜說,&ldquo你對我很不錯&mdash&mdash斯考比太太也是這樣的。

    我認為你應該知道一下人們私下裡在議論什麼。

    &rdquo &ldquo我在這個地方已經十五年了,威爾遜。

    &rdquo &ldquo是的,我知道,&rdquo威爾遜說,&ldquo我也許太不知分寸了。

    但是人們對塔利特的那隻鹦鹉有不少看法,他們說,有人給塔利特栽贓,因為尤塞夫想把他從這個地方趕走。

    &rdquo &ldquo不錯,我聽到過有人這樣說。

    &rdquo &ldquo他們說,你同尤塞夫過從甚密。

    當然,這是胡說,但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一點兒也不假。

    我同衛生督察來往也挺多,但是我還是照樣可以檢舉他&hellip&hellip&rdquo斯考比忽然把話頭打住,過了一會兒才接着說,&ldquo我不想在你面前進行自我辯護,威爾遜。

    " 威爾遜又重複了一句:&ldquo我認為你應該知道一下的。

    &rdquo &ldquo你做這個工作太年輕了,威爾遜。

    &rdquo &ldquo這個工作?&rdquo &ldquo别管是什麼工作了。

    &rdquo 威爾遜第二次使斯考比吃了一驚,他用沙啞的聲音說:&ldquo噢,你簡直叫人無法忍受。

    你老實得過分了,不懂得生活。

    &rdquo他的臉漲得通紅,因為憤怒、羞愧和蔑視自己,好像連裸露在外面的膝蓋都泛上一層紅暈。

     &ldquo你應該戴頂帽子,威爾遜。

    &rdquo斯考比說。

     他們倆面對面地站在區專員的住房和招待所中間的一段石路上;陽光平射到下面的稻田上,斯考比意識到他們兩個人的側影如何輪廓鮮明地映到任何一個旁觀者的眼睛裡。

    &ldquo你把露易絲弄走,&rdquo威爾遜說,&ldquo是因為你怕我。

    &rdquo 斯考比輕輕笑了一下。

    &ldquo太陽,威爾遜,都是太陽的緣故。

    明天早上這些事咱們就都忘記了。

    &rdquo &ldquo她忍受不了你的愚蠢、沒有腦子&hellip&hellip你不知道一個像露易絲這樣的女人在想什麼。

    &rdquo &ldquo我想我不會知道。

    誰也不想讓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威爾遜。

    &rdquo 威爾遜說:&ldquo那天晚上我和她接吻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在我們殖民地這裡,這沒有什麼了不起。

    &rdquo他并不是在故意激怒這個年輕人,他隻是非常希望這個場面趕快過去,誰也别動感情,這樣第二天清早再見面,兩個人就不會難為情了。

    這裡的陽光太毒了,他對自己說。

    這種事十五年來他不知遇見過多少次了。

     威爾遜說:&ldquo她太好了,你配不上。

    &rdquo &ldquo咱們兩個人都配不上。

    &rdquo &ldquo你從哪裡弄到的錢讓她走的?這是我想知道的事。

    你掙不了那麼多錢,我知道。

    誰掙多少錢,殖民廳名冊上都有記載。

    &rdquo如果這個年輕人不是那麼蠻不講理,也許斯考比不會被激怒,最後兩個人倒能夠成為朋友。

    因為斯考比一直心平氣和,反而把火焰撥得更旺了。

    斯考比說:&ldquo咱們明天再談吧。

    到屋子裡邊去喝杯酒。

    &rdquo他想繞着威爾遜走過去,可是威爾遜卻把他擋住;威爾遜面紅耳赤,眼睛裡含着兩汪眼淚,仿佛是,他既然已經走到這個地步,現在唯一的路就是繼續往前走了&mdash&mdash他絕對不能退回去了。

    他說:&ldquo不要認為你的一舉一動能逃得過我的眼睛。

    &rdquo 斯考比怔住了,他沒有想到對方居然說出這樣毫不留情的話。

     &ldquo你要小心着點兒,&rdquo威爾遜說,&ldquo還有羅爾特太太&hellip&hellip&rdquo &ldquo羅爾特太太跟這件事有什麼關系?&rdquo &ldquo不要認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藏起來,偷偷摸摸地老往醫院跑&hellip&hellip我們都去參加葬禮,你溜到這裡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真是犯神經了,威爾遜。

    &rdquo斯考比說。

     威爾遜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一隻無形的大手一下子把他折疊起來。

    他雙手捂着臉,嗚嗚地哭起來。

     &ldquo都是太陽,&rdquo斯考比說,&ldquo這裡的陽光太厲害了。

    去躺一會兒吧。

    &rdquo他把帽子摘下來,給威爾遜戴上。

    威爾遜滿懷着仇恨從指縫裡望着他&mdash&mdash望着這個看到自己掉眼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