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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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sh一張焦黃的臉上翹着一個又紅又藍的大鼻子。
擔架一副一副地擡上小山，擔架夫的腳步像騾子一樣穩健。
&ldquo布呂勒神父呢？&rdquo斯考比問，&ldquo他是個好人。
&rdquo &ldquo去年害黑水病死了。
&rdquo &ldquo他在這個地方待了二十年，沒有休過一次假，對不對？很難找到能代替他的人了。
&rdquo &ldquo沒有人代替他的位置。
&rdquo法國軍官說。
他回過頭來對手下一個士兵厲聲吹喝了一句什麼。
斯考比看了看下一個擔架上的病人，立刻又把頭轉到一邊。
這副擔架上躺着一個小女孩&mdash&mdash最多也不過六歲。
她正昏昏沉沉地睡着，金黃的頭發因為汗水浸泡而纏結成一團，張着小嘴，嘴唇焦幹，龜裂了很多小口。
每隔一會兒她就渾身抽搐一下。
&ldquo太可怕了。
&rdquo斯考比說。
&ldquo什麼太可怕了？&rdquo &ldquo像這樣的一個孩子。
&rdquo &ldquo可不是。
父母都死了。
可是沒有什麼關系了，反正她也活不長了。
&rdquo 斯考比看着擔架夫慢慢地爬上小山，他們赤裸的腳闆在地面上輕輕地拍打着。
他想：這件事真需要布呂勒神父的全部智慧才能解釋得了。
并不是說孩子要死的事&mdash&mdash這是不需要解釋的。
即使是異教徒也知道，上帝的寵兒常常是短命的，盡管異教徒可能把這個歸于其他原因。
但是為什麼這個孩子竟活了下來，整整四十天，日日夜夜在船上經受風吹雨淋，這是個謎。
這件事怎麼能用上帝的愛去解釋呢？ 但是他卻不能相信，上帝會這樣無情，不愛他的創造物。
&ldquo她怎麼居然能活到今天呢？&rdquo他不覺問出聲來。
軍官面色陰郁地說：&ldquo他們在救生艇上當然盡量照顧她，把自己的一份水讓給她喝。
這樣做當然是愚蠢的，可是一個人不能事事都講邏輯，遇到這種事誰都會思索一下。
&rdquo這倒像是對斯考比要求解釋的一個提示&mdash&mdash隻是太微妙了，簡直無法捉摸。
他接着說：&ldquo這又是一個讓人氣惱的例子。
&rdquo 這個人的一張臉因為幹枯瘦削幾乎可以說是醜陋的，包在顴骨上的肉皮看上去像是要綻裂似的，隻是因為看不到任何皺紋才能斷定是一張年輕的面孔。
法國軍官說：&ldquo她剛剛結過婚&mdash&mdash啟程以前。
丈夫遇難了。
根據護照，她才十九歲。
她也許能活下去。
你看，她還有一些精力。
&rdquo她的胳臂像是個小孩子的，露在毯子外邊，手指緊緊接着一個本子。
斯考比看到她的結婚戒指松松地套在一根枯瘦的手指上。
&ldquo那是什麼？&rdquo &ldquo郵票[52]。
&rdquo法國軍官說，接着又惱恨地加了一句，&ldquo這場倒黴的戰争開始的時候，她一定還在小學校念書呢。
&rdquo 她就是這樣躺在擔架上，緊閉着眼睛，手裡接着一本集郵簿，被擡入了他的生活。
斯考比永遠也忘不了這一情景。
三 這一天晚上，他們又聚集在一起喝酒，但是大家的情緒都很低，連貝羅特也不再像過去那樣誇誇其談了。
德魯斯說：&ldquo好了，明天我就走了。
你走不走，斯考比？&rdquo &ldquo我想我也走。
&rdquo 貝羅特太太說：&ldquo你們需要的東西都搞到了嗎？&rdquo &ldquo凡是我需要的都搞到了。
那個輪機長是個好樣兒的，他都在腦子裡準備好了，我的一支筆簡直跟不上。
他一住嘴，馬上就暈倒了。
支持着他的就是這個&mdash&mdash&lsquo咱的責任&rsquo。
你們知道，這些人&mdash&mdash這些還走得動路的&mdash&mdash走了五天才到了這兒。
&rdquo 威爾遜說：&ldquo他們在海上沒有護航的嗎？&rdquo &ldquo他們出發的時候是編成一支船隊的，可是這艘輪船發動機出了故障&mdash&mdash你們知道現在的航行規則，誰也不等瘸鴨子。
他們落在大隊艦艇後面，落後了十二小時的航程。
正在他們拼命想趕上的時候，船被水雷擊沉了。
潛艇指揮官把潛艇浮上水面，給他們指示了方向。
他說如果不是海上巡邏艇隊叫他歸隊，他會牽引這隻救生船一段路的。
你們看，這種事不能怪任何一個人。
&rdquo可&ldquo這種事&rdquo馬上浮現在斯考比的腦子裡&mdash&mdash張着小嘴的孩子、捏着一本集郵簿的枯瘦的手臂。
他說：&ldquo我想醫生要是抽得開身，會到咱們這兒來一趟的。
&rdquo 他心神不甯地走到室外陽台上去，把身後的紗門仔細關好。
一隻蚊子馬上嗡嗡地向他的耳邊飛來，蚊子沒有一分鐘停止轟鳴，隻是在向皮膚飛落的時候，才發出像俯沖轟炸機般的低沉音響。
臨時病房裡亮着燈，那裡面的全部痛苦都沉重地壓在斯考比的肩頭上。
仿佛是，他卸掉了一個職責，隻是為了再擔起另外的一個。
這個職責是要他同所有的人共同承擔的，但是這并不能給他些許安慰，因為有時候他感到，認識到這一職責的隻有他一個人。
在&ldquo平原城市&rdquo裡，一個人也可能改變了上帝的旨意[53]。
醫生從台階走上了陽台。
&ldquo你好，斯考比，&rdquo他語調低沉，拱縮着肩膀，&ldquo到外邊來透透氣？夜間這個地方對人的身體可不好。
&rdquo &ldquo那些人怎麼樣了？&rdquo斯考比問。
&ldquo我想，救不過來的隻有兩個。
也許隻有一個。
&rdquo &ldquo那個小女孩？&rdquo &ldquo她活不到明天早上。
&rdquo醫生的口氣顯得很突然。
&ldquo她清醒過來了嗎？&rdquo &ldquo一直沒有完全清醒過。
有的時候要找爸爸，也許她還以為是在小艇上。
他們在船上始終瞞着她&mdash&mdash騙她說她的父母在另外一隻小船上。
當然了，他們已經通過信号聯系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rdquo &ldquo她會不會把你當成她的爸爸？&rdquo &ldquo不會，我有胡子。
&rdquo 斯考比又問：&ldquo小學教員怎麼樣了？&rdquo &ldquo瑪爾坷特小姐？她沒有什麼問題。
我給她服了不少溴化物乳劑，讓她在天亮以前好好休息一下。
她需要的就是這個&mdash&mdash還有就是趕快到一個什麼地方去。
你們警車裡有沒有她的地方？她最好離開這裡。
&rdquo &ldquo隻裝得下我和德魯斯，還有我們的傭人和行李。
我們一回去馬上就派車來。
幾個走得動路的人都好嗎？&rdquo &ldquo都還可以。
&rdquo &ldquo那個男孩兒和那個老太太呢？&rdquo &ldquo那兩個人都能恢複過來。
&rdquo &ldquo那個男孩兒是什麼人？&rdquo &ldquo他原來在英國上預備學校。
父母在南非，認為他到南非去會安全一些。
&rdquo 斯考比帶着些躊躇問道：&ldquo那個年輕女人呢？拿着集郵簿的那個？&rdquo他自己也不了解是怎麼回事，萦繞在他的腦子裡的是那本集郵簿，而不是她的臉，還有松松地套在手指上的訂婚戒指。
她好像是孩子裝扮成的一個成年人。
&ldquo我不敢說，&rdquo醫生說，&ldquo如果她能熬過這一夜的話&mdash&mdash也許&mdash&mdash&rdquo &ldquo你太累了，是不是？進去喝杯酒吧。
&rdquo &ldquo可不是，我不想在這兒讓蚊子叮死。
&rdquo醫生打開了陽台的門，一隻蚊子在斯考比的脖子上叮了一口。
斯考比根本不注意蚊子叮不叮自己，他一步一步、腳步有些遲疑地順着醫生的來路走去，走下陽台的階梯，走到下面坎坷的岩石路面上。
松動的小石塊在他的靴子下面滑動。
他想到了佩倍爾頓。
在這樣一個充滿了苦難的世界裡想要得到幸福，這是多麼荒謬的想法啊！他已經把自己的生活需求減少到最低限度：照片已經收在抽屜裡，死者也已置于腦後；一條磨剃刀的皮帶、一副生鏽的手铐作為室内的裝飾品，隻不過如此而已。
但是他還生着眼睛，他想，也還有耳朵。
指給我看一個幸福的人，我就會指給你自私、邪惡&mdash&mdash或者是懵然無知。
走到招待所外邊，他又停住了腳步。
如果一個人不知道底細，室内的燈光會給人一種平和、甯靜的印象，正像在這樣一個萬裡無雲的夜晚，天上的星辰也給人一種遙遠、安全和自由的感覺一樣。
他不禁問自己：一個人會不會也對這些星球感到悲憫，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如果他走到人們稱之為問題的核心的時候？ &ldquo啊，是斯考比少校。
&rdquo說話的人是這裡的牧師的妻子，她像護士一樣穿着白衣服，灰白的頭發從前額向腦後梳成一道道的，像是風化了的起伏的岩石。
&ldquo你來看一看嗎？&rdquo她有些不以為然地問。
&ldquo是的。
&rdquo他說。
他想不起該怎樣回答，他無法向鮑爾斯太太描述他坐卧不甯的心情，他腦海裡的驅之不去的畫面，以及他對自己的職責、對自己的悲憫的那種無能為力的可怕的感覺。
&ldquo進來吧。
&rdquo鮑爾斯太太說。
斯考比像個孩子似的順從地跟在她的後面。
招待所一共有三間屋子，那些還有行動能力的人被安置在第一間。
這些人服了大量安眠藥以後，睡得很香甜，好像剛做過有益健康的運動似的。
第二間屋子是那些很有希望複原的用擔架運來的病人。
第三間屋子很小，隻放着兩張床，由一個簾子分隔開，一邊是那個嘴唇幹裂的六歲的女孩兒，一邊是仰面昏睡的年輕女人，她手裡還攤着那本集郵簿。
一個淺碟子裡燃着一盞油燈，在兩張床中間投下昏暗的陰影。
&ldquo假如你想幫忙的話，&rdquo鮑爾斯太太說，&ldquo你就在這裡待一會兒，我要上藥房去一趟。
&rdquo &ldquo藥房？&rdquo &ldquo原來廚子住的屋子。
得盡量把地方利用起來呀。
&rdquo斯考比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心裡感到一陣發冷。
他的肩膀哆嗦了一下，說：&ldquo我替你去不成嗎？&rdquo 鮑爾斯太太說：&ldquo别不通情理了。
你會配藥嗎？我就去幾分鐘。
如果看着這個孩子不成了，你就叫我。
&rdquo如果她給斯考比時間的話，他就會想出一個借口來，但是鮑爾斯太太話一出口，人已經走出屋子了。
斯考比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頹然坐下。
當他向床上的孩子望去時，他仿佛看到她頭上擎着一塊領聖體時的白紗，但這隻不過是映在枕頭上的燈光和他的頭腦耍的把戲。
他用手把頭遮住，不想再看。
他自己的孩子死的時候，他正在非洲。
他一想到自己躲過了這個場面，心裡就感謝上帝的仁慈。
但是他現在才知道，歸根結底，一個人還是無法真正逃避一件事的。
隻要是人，就必須曆盡生活的辛酸。
如果你某一天因為走運、另一天又由于怯懦，某件事被
擔架一副一副地擡上小山，擔架夫的腳步像騾子一樣穩健。
&ldquo布呂勒神父呢？&rdquo斯考比問，&ldquo他是個好人。
&rdquo &ldquo去年害黑水病死了。
&rdquo &ldquo他在這個地方待了二十年，沒有休過一次假，對不對？很難找到能代替他的人了。
&rdquo &ldquo沒有人代替他的位置。
&rdquo法國軍官說。
他回過頭來對手下一個士兵厲聲吹喝了一句什麼。
斯考比看了看下一個擔架上的病人，立刻又把頭轉到一邊。
這副擔架上躺着一個小女孩&mdash&mdash最多也不過六歲。
她正昏昏沉沉地睡着，金黃的頭發因為汗水浸泡而纏結成一團，張着小嘴，嘴唇焦幹，龜裂了很多小口。
每隔一會兒她就渾身抽搐一下。
&ldquo太可怕了。
&rdquo斯考比說。
&ldquo什麼太可怕了？&rdquo &ldquo像這樣的一個孩子。
&rdquo &ldquo可不是。
父母都死了。
可是沒有什麼關系了，反正她也活不長了。
&rdquo 斯考比看着擔架夫慢慢地爬上小山，他們赤裸的腳闆在地面上輕輕地拍打着。
他想：這件事真需要布呂勒神父的全部智慧才能解釋得了。
并不是說孩子要死的事&mdash&mdash這是不需要解釋的。
即使是異教徒也知道，上帝的寵兒常常是短命的，盡管異教徒可能把這個歸于其他原因。
但是為什麼這個孩子竟活了下來，整整四十天，日日夜夜在船上經受風吹雨淋，這是個謎。
這件事怎麼能用上帝的愛去解釋呢？ 但是他卻不能相信，上帝會這樣無情，不愛他的創造物。
&ldquo她怎麼居然能活到今天呢？&rdquo他不覺問出聲來。
軍官面色陰郁地說：&ldquo他們在救生艇上當然盡量照顧她，把自己的一份水讓給她喝。
這樣做當然是愚蠢的，可是一個人不能事事都講邏輯，遇到這種事誰都會思索一下。
&rdquo這倒像是對斯考比要求解釋的一個提示&mdash&mdash隻是太微妙了，簡直無法捉摸。
他接着說：&ldquo這又是一個讓人氣惱的例子。
&rdquo 這個人的一張臉因為幹枯瘦削幾乎可以說是醜陋的，包在顴骨上的肉皮看上去像是要綻裂似的，隻是因為看不到任何皺紋才能斷定是一張年輕的面孔。
法國軍官說：&ldquo她剛剛結過婚&mdash&mdash啟程以前。
丈夫遇難了。
根據護照，她才十九歲。
她也許能活下去。
你看，她還有一些精力。
&rdquo她的胳臂像是個小孩子的，露在毯子外邊，手指緊緊接着一個本子。
斯考比看到她的結婚戒指松松地套在一根枯瘦的手指上。
&ldquo那是什麼？&rdquo &ldquo郵票[52]。
&rdquo法國軍官說，接着又惱恨地加了一句，&ldquo這場倒黴的戰争開始的時候，她一定還在小學校念書呢。
&rdquo 她就是這樣躺在擔架上，緊閉着眼睛，手裡接着一本集郵簿，被擡入了他的生活。
斯考比永遠也忘不了這一情景。
三 這一天晚上，他們又聚集在一起喝酒，但是大家的情緒都很低，連貝羅特也不再像過去那樣誇誇其談了。
德魯斯說：&ldquo好了，明天我就走了。
你走不走，斯考比？&rdquo &ldquo我想我也走。
&rdquo 貝羅特太太說：&ldquo你們需要的東西都搞到了嗎？&rdquo &ldquo凡是我需要的都搞到了。
那個輪機長是個好樣兒的，他都在腦子裡準備好了，我的一支筆簡直跟不上。
他一住嘴，馬上就暈倒了。
支持着他的就是這個&mdash&mdash&lsquo咱的責任&rsquo。
你們知道，這些人&mdash&mdash這些還走得動路的&mdash&mdash走了五天才到了這兒。
&rdquo 威爾遜說：&ldquo他們在海上沒有護航的嗎？&rdquo &ldquo他們出發的時候是編成一支船隊的，可是這艘輪船發動機出了故障&mdash&mdash你們知道現在的航行規則，誰也不等瘸鴨子。
他們落在大隊艦艇後面，落後了十二小時的航程。
正在他們拼命想趕上的時候，船被水雷擊沉了。
潛艇指揮官把潛艇浮上水面，給他們指示了方向。
他說如果不是海上巡邏艇隊叫他歸隊，他會牽引這隻救生船一段路的。
你們看，這種事不能怪任何一個人。
&rdquo可&ldquo這種事&rdquo馬上浮現在斯考比的腦子裡&mdash&mdash張着小嘴的孩子、捏着一本集郵簿的枯瘦的手臂。
他說：&ldquo我想醫生要是抽得開身，會到咱們這兒來一趟的。
&rdquo 他心神不甯地走到室外陽台上去，把身後的紗門仔細關好。
一隻蚊子馬上嗡嗡地向他的耳邊飛來，蚊子沒有一分鐘停止轟鳴，隻是在向皮膚飛落的時候，才發出像俯沖轟炸機般的低沉音響。
臨時病房裡亮着燈，那裡面的全部痛苦都沉重地壓在斯考比的肩頭上。
仿佛是，他卸掉了一個職責，隻是為了再擔起另外的一個。
這個職責是要他同所有的人共同承擔的，但是這并不能給他些許安慰，因為有時候他感到，認識到這一職責的隻有他一個人。
在&ldquo平原城市&rdquo裡，一個人也可能改變了上帝的旨意[53]。
醫生從台階走上了陽台。
&ldquo你好，斯考比，&rdquo他語調低沉，拱縮着肩膀，&ldquo到外邊來透透氣？夜間這個地方對人的身體可不好。
&rdquo &ldquo那些人怎麼樣了？&rdquo斯考比問。
&ldquo我想，救不過來的隻有兩個。
也許隻有一個。
&rdquo &ldquo那個小女孩？&rdquo &ldquo她活不到明天早上。
&rdquo醫生的口氣顯得很突然。
&ldquo她清醒過來了嗎？&rdquo &ldquo一直沒有完全清醒過。
有的時候要找爸爸，也許她還以為是在小艇上。
他們在船上始終瞞着她&mdash&mdash騙她說她的父母在另外一隻小船上。
當然了，他們已經通過信号聯系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rdquo &ldquo她會不會把你當成她的爸爸？&rdquo &ldquo不會，我有胡子。
&rdquo 斯考比又問：&ldquo小學教員怎麼樣了？&rdquo &ldquo瑪爾坷特小姐？她沒有什麼問題。
我給她服了不少溴化物乳劑，讓她在天亮以前好好休息一下。
她需要的就是這個&mdash&mdash還有就是趕快到一個什麼地方去。
你們警車裡有沒有她的地方？她最好離開這裡。
&rdquo &ldquo隻裝得下我和德魯斯，還有我們的傭人和行李。
我們一回去馬上就派車來。
幾個走得動路的人都好嗎？&rdquo &ldquo都還可以。
&rdquo &ldquo那個男孩兒和那個老太太呢？&rdquo &ldquo那兩個人都能恢複過來。
&rdquo &ldquo那個男孩兒是什麼人？&rdquo &ldquo他原來在英國上預備學校。
父母在南非，認為他到南非去會安全一些。
&rdquo 斯考比帶着些躊躇問道：&ldquo那個年輕女人呢？拿着集郵簿的那個？&rdquo他自己也不了解是怎麼回事，萦繞在他的腦子裡的是那本集郵簿，而不是她的臉，還有松松地套在手指上的訂婚戒指。
她好像是孩子裝扮成的一個成年人。
&ldquo我不敢說，&rdquo醫生說，&ldquo如果她能熬過這一夜的話&mdash&mdash也許&mdash&mdash&rdquo &ldquo你太累了，是不是？進去喝杯酒吧。
&rdquo &ldquo可不是，我不想在這兒讓蚊子叮死。
&rdquo醫生打開了陽台的門，一隻蚊子在斯考比的脖子上叮了一口。
斯考比根本不注意蚊子叮不叮自己，他一步一步、腳步有些遲疑地順着醫生的來路走去，走下陽台的階梯，走到下面坎坷的岩石路面上。
松動的小石塊在他的靴子下面滑動。
他想到了佩倍爾頓。
在這樣一個充滿了苦難的世界裡想要得到幸福，這是多麼荒謬的想法啊！他已經把自己的生活需求減少到最低限度：照片已經收在抽屜裡，死者也已置于腦後；一條磨剃刀的皮帶、一副生鏽的手铐作為室内的裝飾品，隻不過如此而已。
但是他還生着眼睛，他想，也還有耳朵。
指給我看一個幸福的人，我就會指給你自私、邪惡&mdash&mdash或者是懵然無知。
走到招待所外邊，他又停住了腳步。
如果一個人不知道底細，室内的燈光會給人一種平和、甯靜的印象，正像在這樣一個萬裡無雲的夜晚，天上的星辰也給人一種遙遠、安全和自由的感覺一樣。
他不禁問自己：一個人會不會也對這些星球感到悲憫，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如果他走到人們稱之為問題的核心的時候？ &ldquo啊，是斯考比少校。
&rdquo說話的人是這裡的牧師的妻子，她像護士一樣穿着白衣服，灰白的頭發從前額向腦後梳成一道道的，像是風化了的起伏的岩石。
&ldquo你來看一看嗎？&rdquo她有些不以為然地問。
&ldquo是的。
&rdquo他說。
他想不起該怎樣回答，他無法向鮑爾斯太太描述他坐卧不甯的心情，他腦海裡的驅之不去的畫面，以及他對自己的職責、對自己的悲憫的那種無能為力的可怕的感覺。
&ldquo進來吧。
&rdquo鮑爾斯太太說。
斯考比像個孩子似的順從地跟在她的後面。
招待所一共有三間屋子，那些還有行動能力的人被安置在第一間。
這些人服了大量安眠藥以後，睡得很香甜，好像剛做過有益健康的運動似的。
第二間屋子是那些很有希望複原的用擔架運來的病人。
第三間屋子很小，隻放着兩張床，由一個簾子分隔開，一邊是那個嘴唇幹裂的六歲的女孩兒，一邊是仰面昏睡的年輕女人，她手裡還攤着那本集郵簿。
一個淺碟子裡燃着一盞油燈，在兩張床中間投下昏暗的陰影。
&ldquo假如你想幫忙的話，&rdquo鮑爾斯太太說，&ldquo你就在這裡待一會兒，我要上藥房去一趟。
&rdquo &ldquo藥房？&rdquo &ldquo原來廚子住的屋子。
得盡量把地方利用起來呀。
&rdquo斯考比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心裡感到一陣發冷。
他的肩膀哆嗦了一下，說：&ldquo我替你去不成嗎？&rdquo 鮑爾斯太太說：&ldquo别不通情理了。
你會配藥嗎？我就去幾分鐘。
如果看着這個孩子不成了，你就叫我。
&rdquo如果她給斯考比時間的話，他就會想出一個借口來，但是鮑爾斯太太話一出口，人已經走出屋子了。
斯考比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頹然坐下。
當他向床上的孩子望去時，他仿佛看到她頭上擎着一塊領聖體時的白紗，但這隻不過是映在枕頭上的燈光和他的頭腦耍的把戲。
他用手把頭遮住，不想再看。
他自己的孩子死的時候，他正在非洲。
他一想到自己躲過了這個場面，心裡就感謝上帝的仁慈。
但是他現在才知道，歸根結底，一個人還是無法真正逃避一件事的。
隻要是人，就必須曆盡生活的辛酸。
如果你某一天因為走運、另一天又由于怯懦，某件事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