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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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多得數也數不過來&mdash&mdash的警察身上劃幾個口子。
碼頭四周的木栅欄阻擋不住他們，他們會從克魯鎮或者捕魚的海灘上泅水繞過來。
&ldquo來，&rdquo斯考比說，&ldquo咱們再過去看一看。
&rdquo 兩個警察懶洋洋地跟在他後邊，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每個人同他都保持着一段距離。
隻有水老鼠在碼頭上竄來竄去，還有海水在輕輕拍擊。
一個警察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ldquo真是個安靜的夜晚，長官。
&rdquo為了表示自覺的勤奮，他們用手電筒來回照射。
電筒的光照亮了一個廢棄的汽車底盤、一輛空卡車、防雨苫布的一角，又照到一個貨棧椅角上擺着的一個瓶子，瓶口是用棕榈葉塞着的。
斯考比說：&ldquo那是什麼？&rdquo他在這裡當警官，噩夢之一就是燃燒彈。
制作燃燒彈一點兒也不難，每天從維希法國領土那邊都有人把牛群偷運到城裡來&mdash&mdash由于這邊食用肉緊張，這種偷運是受到鼓勵的。
在疆界的這一邊，為了對付敵人突然入侵，正召募了一些土著人進行各種破壞活動的訓練。
既然這邊可以這樣做，那一邊為什麼就不能呢？ &ldquo讓我看看。
&rdquo他說。
兩個警察誰也不動一步，誰也不想碰它。
&ldquo多半是草藥泡制的藥水，長官。
&rdquo一個警察說，語意間流露着些微的譏嘲。
斯考比把瓶子拿起來。
一個瓶身凹進去的海格威士忌酒瓶。
當他把棕榈葉抽掉以後，一股狗尿臊和說不上來的腐臭氣味馬上像漏出的煤氣一樣鑽進鼻孔裡來。
斯考比突然一陣無名火起，頭上的一根神經怦怦地跳起來。
他毫無理由地想起了弗萊塞爾紅漲的面孔和西姆布勒利格咯咯的笑聲。
瓶子裡的惡臭使他一陣惡心，他覺得他的手指都因為接觸到棕榈葉而中毒了。
他把瓶子扔到碼頭外邊，海水饑餓的嘴巴咯的一聲把它吞了下去，但是瓶子裡的氣味卻飄散出來了。
因為沒有一絲風，整個這塊地方彌漫着酸臭和氨水的味道。
兩個警察一句話也不說，斯考比知道他們在用沉默表示責難。
他本來不應該動這個瓶子的，瓶子擺在那裡隻有一個目的，它是針對着某一個人的，但是一旦悶在裡面的氣味放了出來，就給人一種感覺，仿佛是原來的惡念已經獲準随空氣到處盲目遊蕩，就連無辜者也都有可能遭殃。
&ldquo晚安。
&rdquo斯考比說着很快地轉過身去。
他走了還沒有二十碼遠就聽到兩個警察的皮靴一陣急響，飛快地離開了這個危險區域。
斯考比穿過皮特街把車開到警察局。
在警察局左邊的妓院門前，姑娘們正并排坐在人行道上乘涼。
警察局裡，在遮光窗簾後面，猴子籠的氣味在夜晚變得更加刺鼻了。
值勤的巡佐把擺在審訊室辦公桌上的兩條腿拿下來，站起身給斯考比敬了個禮。
&ldquo有什麼事要報告嗎？&rdquo &ldquo五個人酗酒生事，我把他們關在大囚禁室裡了，長官。
&rdquo &ldquo還有别的事嗎？&rdquo &ldquo兩個法籍人沒有護照，長官。
&rdquo &ldquo黑人？&rdquo &ldquo是的，長官。
&rdquo &ldquo在什麼地方抓到的？&rdquo &ldquo在皮特街，長官。
&rdquo &ldquo我明天早晨審問他們吧。
汽艇怎麼樣了？能開嗎？我需要乘它到希望号上去。
&rdquo &ldquo汽艇壞了，長官。
弗萊塞爾先生想修理它，長官，可是總也修不好。
&rdquo &ldquo弗萊塞爾先生什麼時候來上班的？&rdquo &ldquo七點，長官。
&rdquo &ldquo告訴他我不需要他去希望号了，我自己去。
如果汽艇還修不好，我就同外勤警察一起去。
&rdquo &ldquo好的，長官。
&rdquo 斯考比重新爬進自己的汽車，懶洋洋地按着起動裝置。
他一邊做這些動作一邊想，這種小小的報複行為他還是有權力做的。
報複對于一個人的性格有好處，報複以後就可以寬恕了。
他開始吹起口哨來，穿過克魯鎮向回家的路上駛去。
他這時的心情幾乎可以說是快樂的&mdash&mdash隻需要再有兩件事确實如他所想的就成了：一件是在他離開俱樂部以後那裡沒有再發生什麼事，另一件就是在他往家裡走的這一刻，夜晚十點五十五分，露易絲心情舒暢，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事。
至于下一個小時會發生什麼，在下一個小時到來的時候，他自有辦法應付。
七 進門以前，他先繞到房子面海的一邊看了看，是否有燈光透出來。
他聽到房子裡露易絲的喃喃低語聲，可能她正在讀一首詩。
斯考比想：啊，上帝，弗萊塞爾那個小傻瓜有什麼權利為這個看不起她呢？接着，當他想到弗萊塞爾明天早上會大失所望&mdash&mdash不能上葡萄牙船，不能給他心愛的女友買禮品，要在悶熱的辦公室單調、無聊地過一整天&mdash&mdash他的怒氣就像個衣衫檻褛的乞讨者似的遊蕩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不想用手電筒，就在後門上摸索門把手，一根木刺把他右手劃破了。
他走進燈光明亮的屋子裡，看到自己的手正滴着血。
&ldquo噢，親愛的，&rdquo露易絲說，&ldquo你怎麼了？&rdquo說着她把臉捂起來，她是見不得流血的。
&ldquo我能幫忙嗎，先生？&rdquo威爾遜問。
他想站起來，可是他正坐在露易絲腳前的一張矮椅裡，膝頭上壓着一大摞書。
&ldquo沒什麼，&rdquo斯考比說，&ldquo隻是擦破了點兒皮，我自己會上藥的。
你們隻要告訴阿裡一聲，叫他拿一瓶幹淨的水來就成了。
&rdquo他剛走上一半樓梯，就聽見樓下的嗡嗡談話聲又重新開始了。
他聽見露易絲在說：&ldquo一首描寫電纜鐵塔的可愛的詩。
&rdquo斯考比走進浴室，把一隻小老鼠驚動起來；小老鼠原來趴在涼爽的浴盆盆沿上，就像伏在墓石上的一隻小貓。
斯考比坐在浴盆邊上，讓手上的血滴到在刨花堆裡放着的一隻水桶裡。
正像在辦公室裡一樣，他在這裡也有一種家的感覺。
露易絲盡管很會想辦法，還是沒能改變這間屋子的面貌。
浴盆的瓷釉已經劃了很多道道兒，水龍頭隻有一個，而且每到旱季結束的時候就淌不出水來；馬桶座下面的馬口鐵水桶每天隻倒一次；洗臉台同樣也隻有一個不出水的龍頭；光秃的地闆；死氣沉沉的綠色的遮光窗簾。
露易絲唯一能使這間屋子改觀的是在浴盆旁邊放了一塊軟木墊子，又在屋子裡擺上了一個亮閃閃的白漆藥品櫃。
屋子的其餘部分都是斯考比的，好像是他年輕時留下的一件紀念品，從一所房子搬到另一所房子裡。
多少年以前，他還沒結婚的時候住的第一所住房的浴室就是這個樣子。
這是一間他總是獨自一人待在裡面的屋子。
阿裡走進來，粉紅的腳底在地闆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他從過濾池裡打來一瓶水。
&ldquo後門把我的手割破了。
&rdquo斯考比告訴他說。
他把手伸出去，放在臉盆上面。
阿裡一邊往他的傷口上澆水，一邊發出啧啧的聲音表示憐惜。
阿裡的手像女孩子的一樣輕巧。
當斯考比不耐煩地說&ldquo夠了&rdquo的時候，他毫不理會。
&ldquo太髒了。
&rdquo他說。
&ldquo現在上碘酒吧。
&rdquo在這個國家裡，哪怕身上破了塊皮，隻要一個小時不管它，也會腐爛發綠。
&ldquo再上一些，&rdquo他說，&ldquo把整個傷口都倒上。
&rdquo他因為碘酒刺痛而抖動了一下。
樓下面，從嘁嘁喳喳的話語聲中突然迸出&ldquo美麗&rdquo一詞，随即又落回到連綿的語流裡。
&ldquo現在貼橡皮膏吧。
&rdquo &ldquo不，&rdquo阿裡說，&ldquo不，包紮起來更好。
&rdquo &ldquo好，那就包紮吧。
&rdquo好幾年以前他就教會了阿裡包紮，現在他包紮傷口像醫生一樣内行。
&ldquo晚安，阿裡，去睡覺吧。
我不需要你了。
&rdquo &ldquo太太還要喝酒。
&rdquo &ldquo不用你了。
我會照管的。
你去睡覺吧。
&rdquo屋子裡剩下斯考比一個人時，他又一次坐在浴盆邊上。
劃破了手使他略微感到一些不快，但是不管怎麼說，他本來也不願意到樓下那兩個人那裡去；有他在場，威爾遜肯定會覺得不自然。
如果有一個局外人摻和在裡面，一個男人是不可能傾聽一個女人讀詩的。
&ldquo我甯願變一隻小貓，喵喵叫&hellip&hellip&rdquo但這不是他的真實态度。
他并不是看不起這類事，隻不過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這種毫不掩飾的情感交融的關系。
此外，他在這裡覺得很快活，坐在剛才小老鼠坐的地方，在他自己的世界裡，他開始思索起希望号輪船和明天要做的工作來。
&ldquo親愛的，&rdquo露易絲向樓上喊，&ldquo你弄好了嗎？能用車子把威爾遜先生送回去嗎？&rdquo &ldquo我可以走路回去，斯考比太太。
&rdquo &ldquo胡說。
&rdquo &ldquo真的，我可以走路。
&rdquo &ldquo來了，&rdquo斯考比喊，&ldquo當然我要用車子送你回去。
&rdquo當他同他們兩人在一起時，露易絲溫柔地握住他的裹着紗布的手。
&ldquo噢，可憐的小手，&rdquo她說，&ldquo疼嗎？&rdquo幹淨的白紗布她并不害怕，這也就像醫院裡一個全身蓋着潔白的被單的病人一樣，你可以帶着葡萄來探視他，卻根本不知道遮蓋起來的被手術刀切割得皮開肉綻的傷口。
露易絲把嘴唇貼在繃帶上，在那上面留下了一抹橘紅色的口紅。
&ldquo我送你去，一點兒不費事。
&rdquo斯考比說。
&ldquo真的，先生，我可以走着回去。
&rdquo &ldquo你當然不能走回去。
來吧，上車吧。
&rdquo 儀表盤的燈光把威爾遜那怪模怪樣的衣服照亮了一塊。
他把頭探出車外，喊着說：&ldquo晚安，斯考比太太。
今天晚上過得太好了，我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rdquo他的話音顫動着，流露出一片真情，使人聽起來像是在說外國話&mdash&mdash英國人在英國說的話。
在這裡，隻要住上幾個月語調就變了，變得高亢、不真實，或者變得平闆、謹慎。
聽得出來，威爾遜離開故鄉隻是不久以前的事。
&ldquo你過兩天一定還要到我家來。
&rdquo斯考比說。
在汽車沿着勃恩賽德街向貝德福德旅館駛去的路上，他的腦子裡一直浮現着露易絲的幸福的面孔。
八 淩晨兩點鐘手上的傷口把斯考比疼醒了，他像鐘表發條似的蜷縮成一團，躺在床的外邊，盡力使身體不碰到露易絲。
隻要身體的哪一部分稍一接觸&mdash&mdash哪怕一個人的手指挨着另一個人的手指，立刻就要出汗。
即使這樣保持着距離，他也能感到熱氣在兩人的中間震顫着。
月光罩在梳妝台上，給人一絲清涼之感；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妝品，以及鑲在框子裡的照片的一角，都被月光照亮了。
他馬上開始傾聽起露易絲的呼吸來。
露易絲的呼吸斷斷續續，很不均勻。
她沒有睡着。
斯考比擡起一隻手，摸到她的潮濕、發熱的頭發。
她僵直地躺在那裡，仿佛在守護着一個秘密。
斯考比感到一陣厭膩，他知道他會發現什麼，他的手指摸索下去，直到碰到了她的眼皮。
她正在掉眼淚。
他感到無比的疲倦，他強打起精神，開始撫慰的工作。
&ldquo親愛的，&rdquo他說，&ldquo我愛你。
&rdquo他總是這樣開始的。
安慰的話語，就像夫妻間的性行為一樣，總是形成一套例行常規。
&ldquo我知道，&rdquo她說，&ldquo我知道。
&rdquo她也總是這麼回答。
他暗自責備自己沒有情義，因為他的腦子裡忽然閃現的念頭是：這是半夜兩點鐘，這件事可能要糾纏好幾個小時，而他在六點鐘就要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他把她的頭發從她的額頭上撩開，說：&ldquo雨季快要到來了。
到那時候你就會覺得舒服一些了。
&rdquo &ldquo我沒有什麼。
&rdquo她說着開始抽泣起來。
&ldquo怎麼回事，親愛的？告訴我。
&rdquo他咽了口唾沫，&ldquo告訴蒂奇。
&rdquo他讨厭她給他起的這個名字，但是他這樣做總能發生效力。
她說：&ldquo噢，蒂奇，蒂奇。
我不能這樣下去了。
&rdquo &ldquo我還以為你今天晚上挺幸福的呢。
&rdquo &ldquo我剛才是的&mdash&mdash但是，想想吧，隻因為一個非洲聯合公司的小職員對我不錯就覺得幸福？蒂奇，他們為什麼不喜歡我呢？&rdquo &ldquo你不要這麼傻了，親愛的。
都是天氣太熱的緣故，總是叫你胡思亂想。
他們誰都喜歡你。
&rdquo &ldquo隻有威爾遜一個人。
&rdquo她失望地、羞愧地重複道，又開始抽抽噎噎起來。
&ldquo威爾遜人還不錯。
&rdquo &ldquo他們不願意讓他加入俱樂部。
他跟着牙科醫生愣闖進去了。
他們會嘲笑他和我的。
噢，蒂奇，蒂奇，請你讓我走吧，讓我重新開始吧。
&rdquo &ldquo當然了，親愛的，&rdquo他說，&ldquo當然了。
&rdquo斯考比凝視着帳子外面，凝視着窗戶外面，目光一直落到平坦、甯靜、敵艦出沒的海面上，&ldquo上哪兒呢？&rdquo &ldquo我可以到南非去，在那裡等着你休假。
蒂奇，你很快就會退休的。
我會給你準備好一個家，蒂奇。
&rdquo 他把身子挪開了她一點兒，但是怕她發現，又很快地把她的一隻汗涔涔的手拿起來，在手掌上吻了一下。
&ldquo要花很多錢的，親愛的。
&rdquo退休的想法使他的神經緊張得抽搐起來：他一直在祈禱，祈求死亡先落到自己頭上。
他的人壽保險也是按照這樣一個願望安排的，在他病故以後才能領到保險金。
他想到一個家，一個永久的家：有藝術風趣的漂亮的窗簾、擺滿了露易絲藏書的書櫥、一間漂亮的鑲着瓷磚的浴室。
根本不需要有辦公室&mdash&mdash一個為兩人居住的家，一直到死，在永恒來臨以前不再有什麼變化。
&ldquo蒂奇，我在這個地方再也忍受不了了。
&rdquo &ldquo我要好好地盤算一下，親愛的。
&rdquo &ldquo艾塞爾·梅布瑞一家在南非，柯林斯一家人也在。
我們在南非是有朋友的。
&rdquo &ldquo價錢很高啊。
&rdquo &ldquo你可以中斷幾份你那些愚蠢的人壽保險，蒂奇。
而且，蒂奇，我不在這裡，你也可以省一點兒錢。
你可以在食堂吃飯，不用雇廚子。
&rdquo &ldquo廚子費不了多少錢。
&rdquo &ldquo積少成多呀，蒂奇。
&rdquo &ldquo我會想你的。
&rdquo他說。
&ldquo不會，蒂奇，你不會想我。
&rdquo她說。
她偶然間表現出的這種深刻的傷心的理解，叫他吃了一驚。
&ldquo不管怎麼說，&rdquo她說，&ldquo咱們攢錢又是為了誰呢？&rdquo 他溫柔地說：&ldquo我會盡力想出個辦法來的。
你知道，隻要可能，什麼事我也願意為你做&mdash&mdash不管什麼事。
&rdquo &ldquo你這不是半夜兩點鐘說出來哄我的話吧，蒂奇？你會做一些事嗎？&rdquo &ldquo我會的，親愛的。
我會想出個辦法來的。
&rdquo他很奇怪，她這麼快就睡着了。
她好像一個把擔子撂掉的累垮了的搬運夫。
他還沒把一句話說完她就睡着了，像個孩子似的握着他的一根手指，呼吸也像孩子那樣自然。
現在挑子擺在他身邊了，他準備把它擔到肩上。
碼頭四周的木栅欄阻擋不住他們，他們會從克魯鎮或者捕魚的海灘上泅水繞過來。
&ldquo來，&rdquo斯考比說，&ldquo咱們再過去看一看。
&rdquo 兩個警察懶洋洋地跟在他後邊，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每個人同他都保持着一段距離。
隻有水老鼠在碼頭上竄來竄去，還有海水在輕輕拍擊。
一個警察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ldquo真是個安靜的夜晚，長官。
&rdquo為了表示自覺的勤奮，他們用手電筒來回照射。
電筒的光照亮了一個廢棄的汽車底盤、一輛空卡車、防雨苫布的一角，又照到一個貨棧椅角上擺着的一個瓶子，瓶口是用棕榈葉塞着的。
斯考比說：&ldquo那是什麼？&rdquo他在這裡當警官，噩夢之一就是燃燒彈。
制作燃燒彈一點兒也不難，每天從維希法國領土那邊都有人把牛群偷運到城裡來&mdash&mdash由于這邊食用肉緊張，這種偷運是受到鼓勵的。
在疆界的這一邊，為了對付敵人突然入侵，正召募了一些土著人進行各種破壞活動的訓練。
既然這邊可以這樣做，那一邊為什麼就不能呢？ &ldquo讓我看看。
&rdquo他說。
兩個警察誰也不動一步，誰也不想碰它。
&ldquo多半是草藥泡制的藥水，長官。
&rdquo一個警察說，語意間流露着些微的譏嘲。
斯考比把瓶子拿起來。
一個瓶身凹進去的海格威士忌酒瓶。
當他把棕榈葉抽掉以後，一股狗尿臊和說不上來的腐臭氣味馬上像漏出的煤氣一樣鑽進鼻孔裡來。
斯考比突然一陣無名火起，頭上的一根神經怦怦地跳起來。
他毫無理由地想起了弗萊塞爾紅漲的面孔和西姆布勒利格咯咯的笑聲。
瓶子裡的惡臭使他一陣惡心，他覺得他的手指都因為接觸到棕榈葉而中毒了。
他把瓶子扔到碼頭外邊，海水饑餓的嘴巴咯的一聲把它吞了下去，但是瓶子裡的氣味卻飄散出來了。
因為沒有一絲風，整個這塊地方彌漫着酸臭和氨水的味道。
兩個警察一句話也不說，斯考比知道他們在用沉默表示責難。
他本來不應該動這個瓶子的，瓶子擺在那裡隻有一個目的，它是針對着某一個人的，但是一旦悶在裡面的氣味放了出來，就給人一種感覺，仿佛是原來的惡念已經獲準随空氣到處盲目遊蕩，就連無辜者也都有可能遭殃。
&ldquo晚安。
&rdquo斯考比說着很快地轉過身去。
他走了還沒有二十碼遠就聽到兩個警察的皮靴一陣急響，飛快地離開了這個危險區域。
斯考比穿過皮特街把車開到警察局。
在警察局左邊的妓院門前，姑娘們正并排坐在人行道上乘涼。
警察局裡，在遮光窗簾後面，猴子籠的氣味在夜晚變得更加刺鼻了。
值勤的巡佐把擺在審訊室辦公桌上的兩條腿拿下來，站起身給斯考比敬了個禮。
&ldquo有什麼事要報告嗎？&rdquo &ldquo五個人酗酒生事，我把他們關在大囚禁室裡了，長官。
&rdquo &ldquo還有别的事嗎？&rdquo &ldquo兩個法籍人沒有護照，長官。
&rdquo &ldquo黑人？&rdquo &ldquo是的，長官。
&rdquo &ldquo在什麼地方抓到的？&rdquo &ldquo在皮特街，長官。
&rdquo &ldquo我明天早晨審問他們吧。
汽艇怎麼樣了？能開嗎？我需要乘它到希望号上去。
&rdquo &ldquo汽艇壞了，長官。
弗萊塞爾先生想修理它，長官，可是總也修不好。
&rdquo &ldquo弗萊塞爾先生什麼時候來上班的？&rdquo &ldquo七點，長官。
&rdquo &ldquo告訴他我不需要他去希望号了，我自己去。
如果汽艇還修不好，我就同外勤警察一起去。
&rdquo &ldquo好的，長官。
&rdquo 斯考比重新爬進自己的汽車，懶洋洋地按着起動裝置。
他一邊做這些動作一邊想，這種小小的報複行為他還是有權力做的。
報複對于一個人的性格有好處，報複以後就可以寬恕了。
他開始吹起口哨來，穿過克魯鎮向回家的路上駛去。
他這時的心情幾乎可以說是快樂的&mdash&mdash隻需要再有兩件事确實如他所想的就成了：一件是在他離開俱樂部以後那裡沒有再發生什麼事，另一件就是在他往家裡走的這一刻，夜晚十點五十五分，露易絲心情舒暢，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事。
至于下一個小時會發生什麼，在下一個小時到來的時候，他自有辦法應付。
七 進門以前，他先繞到房子面海的一邊看了看，是否有燈光透出來。
他聽到房子裡露易絲的喃喃低語聲，可能她正在讀一首詩。
斯考比想：啊，上帝，弗萊塞爾那個小傻瓜有什麼權利為這個看不起她呢？接着，當他想到弗萊塞爾明天早上會大失所望&mdash&mdash不能上葡萄牙船，不能給他心愛的女友買禮品，要在悶熱的辦公室單調、無聊地過一整天&mdash&mdash他的怒氣就像個衣衫檻褛的乞讨者似的遊蕩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不想用手電筒，就在後門上摸索門把手，一根木刺把他右手劃破了。
他走進燈光明亮的屋子裡，看到自己的手正滴着血。
&ldquo噢，親愛的，&rdquo露易絲說，&ldquo你怎麼了？&rdquo說着她把臉捂起來，她是見不得流血的。
&ldquo我能幫忙嗎，先生？&rdquo威爾遜問。
他想站起來，可是他正坐在露易絲腳前的一張矮椅裡，膝頭上壓着一大摞書。
&ldquo沒什麼，&rdquo斯考比說，&ldquo隻是擦破了點兒皮，我自己會上藥的。
你們隻要告訴阿裡一聲，叫他拿一瓶幹淨的水來就成了。
&rdquo他剛走上一半樓梯，就聽見樓下的嗡嗡談話聲又重新開始了。
他聽見露易絲在說：&ldquo一首描寫電纜鐵塔的可愛的詩。
&rdquo斯考比走進浴室，把一隻小老鼠驚動起來；小老鼠原來趴在涼爽的浴盆盆沿上，就像伏在墓石上的一隻小貓。
斯考比坐在浴盆邊上，讓手上的血滴到在刨花堆裡放着的一隻水桶裡。
正像在辦公室裡一樣，他在這裡也有一種家的感覺。
露易絲盡管很會想辦法，還是沒能改變這間屋子的面貌。
浴盆的瓷釉已經劃了很多道道兒，水龍頭隻有一個，而且每到旱季結束的時候就淌不出水來；馬桶座下面的馬口鐵水桶每天隻倒一次；洗臉台同樣也隻有一個不出水的龍頭；光秃的地闆；死氣沉沉的綠色的遮光窗簾。
露易絲唯一能使這間屋子改觀的是在浴盆旁邊放了一塊軟木墊子，又在屋子裡擺上了一個亮閃閃的白漆藥品櫃。
屋子的其餘部分都是斯考比的，好像是他年輕時留下的一件紀念品，從一所房子搬到另一所房子裡。
多少年以前，他還沒結婚的時候住的第一所住房的浴室就是這個樣子。
這是一間他總是獨自一人待在裡面的屋子。
阿裡走進來，粉紅的腳底在地闆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他從過濾池裡打來一瓶水。
&ldquo後門把我的手割破了。
&rdquo斯考比告訴他說。
他把手伸出去，放在臉盆上面。
阿裡一邊往他的傷口上澆水，一邊發出啧啧的聲音表示憐惜。
阿裡的手像女孩子的一樣輕巧。
當斯考比不耐煩地說&ldquo夠了&rdquo的時候，他毫不理會。
&ldquo太髒了。
&rdquo他說。
&ldquo現在上碘酒吧。
&rdquo在這個國家裡，哪怕身上破了塊皮，隻要一個小時不管它，也會腐爛發綠。
&ldquo再上一些，&rdquo他說，&ldquo把整個傷口都倒上。
&rdquo他因為碘酒刺痛而抖動了一下。
樓下面，從嘁嘁喳喳的話語聲中突然迸出&ldquo美麗&rdquo一詞，随即又落回到連綿的語流裡。
&ldquo現在貼橡皮膏吧。
&rdquo &ldquo不，&rdquo阿裡說，&ldquo不，包紮起來更好。
&rdquo &ldquo好，那就包紮吧。
&rdquo好幾年以前他就教會了阿裡包紮，現在他包紮傷口像醫生一樣内行。
&ldquo晚安，阿裡，去睡覺吧。
我不需要你了。
&rdquo &ldquo太太還要喝酒。
&rdquo &ldquo不用你了。
我會照管的。
你去睡覺吧。
&rdquo屋子裡剩下斯考比一個人時，他又一次坐在浴盆邊上。
劃破了手使他略微感到一些不快，但是不管怎麼說，他本來也不願意到樓下那兩個人那裡去；有他在場，威爾遜肯定會覺得不自然。
如果有一個局外人摻和在裡面，一個男人是不可能傾聽一個女人讀詩的。
&ldquo我甯願變一隻小貓，喵喵叫&hellip&hellip&rdquo但這不是他的真實态度。
他并不是看不起這類事，隻不過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這種毫不掩飾的情感交融的關系。
此外，他在這裡覺得很快活，坐在剛才小老鼠坐的地方，在他自己的世界裡，他開始思索起希望号輪船和明天要做的工作來。
&ldquo親愛的，&rdquo露易絲向樓上喊，&ldquo你弄好了嗎？能用車子把威爾遜先生送回去嗎？&rdquo &ldquo我可以走路回去，斯考比太太。
&rdquo &ldquo胡說。
&rdquo &ldquo真的，我可以走路。
&rdquo &ldquo來了，&rdquo斯考比喊，&ldquo當然我要用車子送你回去。
&rdquo當他同他們兩人在一起時，露易絲溫柔地握住他的裹着紗布的手。
&ldquo噢，可憐的小手，&rdquo她說，&ldquo疼嗎？&rdquo幹淨的白紗布她并不害怕，這也就像醫院裡一個全身蓋着潔白的被單的病人一樣，你可以帶着葡萄來探視他，卻根本不知道遮蓋起來的被手術刀切割得皮開肉綻的傷口。
露易絲把嘴唇貼在繃帶上，在那上面留下了一抹橘紅色的口紅。
&ldquo我送你去，一點兒不費事。
&rdquo斯考比說。
&ldquo真的，先生，我可以走着回去。
&rdquo &ldquo你當然不能走回去。
來吧，上車吧。
&rdquo 儀表盤的燈光把威爾遜那怪模怪樣的衣服照亮了一塊。
他把頭探出車外，喊着說：&ldquo晚安，斯考比太太。
今天晚上過得太好了，我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rdquo他的話音顫動着，流露出一片真情，使人聽起來像是在說外國話&mdash&mdash英國人在英國說的話。
在這裡，隻要住上幾個月語調就變了，變得高亢、不真實，或者變得平闆、謹慎。
聽得出來，威爾遜離開故鄉隻是不久以前的事。
&ldquo你過兩天一定還要到我家來。
&rdquo斯考比說。
在汽車沿着勃恩賽德街向貝德福德旅館駛去的路上，他的腦子裡一直浮現着露易絲的幸福的面孔。
八 淩晨兩點鐘手上的傷口把斯考比疼醒了，他像鐘表發條似的蜷縮成一團，躺在床的外邊，盡力使身體不碰到露易絲。
隻要身體的哪一部分稍一接觸&mdash&mdash哪怕一個人的手指挨着另一個人的手指，立刻就要出汗。
即使這樣保持着距離，他也能感到熱氣在兩人的中間震顫着。
月光罩在梳妝台上，給人一絲清涼之感；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妝品，以及鑲在框子裡的照片的一角，都被月光照亮了。
他馬上開始傾聽起露易絲的呼吸來。
露易絲的呼吸斷斷續續，很不均勻。
她沒有睡着。
斯考比擡起一隻手，摸到她的潮濕、發熱的頭發。
她僵直地躺在那裡，仿佛在守護着一個秘密。
斯考比感到一陣厭膩，他知道他會發現什麼，他的手指摸索下去，直到碰到了她的眼皮。
她正在掉眼淚。
他感到無比的疲倦，他強打起精神，開始撫慰的工作。
&ldquo親愛的，&rdquo他說，&ldquo我愛你。
&rdquo他總是這樣開始的。
安慰的話語，就像夫妻間的性行為一樣，總是形成一套例行常規。
&ldquo我知道，&rdquo她說，&ldquo我知道。
&rdquo她也總是這麼回答。
他暗自責備自己沒有情義，因為他的腦子裡忽然閃現的念頭是：這是半夜兩點鐘，這件事可能要糾纏好幾個小時，而他在六點鐘就要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他把她的頭發從她的額頭上撩開，說：&ldquo雨季快要到來了。
到那時候你就會覺得舒服一些了。
&rdquo &ldquo我沒有什麼。
&rdquo她說着開始抽泣起來。
&ldquo怎麼回事，親愛的？告訴我。
&rdquo他咽了口唾沫，&ldquo告訴蒂奇。
&rdquo他讨厭她給他起的這個名字，但是他這樣做總能發生效力。
她說：&ldquo噢，蒂奇，蒂奇。
我不能這樣下去了。
&rdquo &ldquo我還以為你今天晚上挺幸福的呢。
&rdquo &ldquo我剛才是的&mdash&mdash但是，想想吧，隻因為一個非洲聯合公司的小職員對我不錯就覺得幸福？蒂奇，他們為什麼不喜歡我呢？&rdquo &ldquo你不要這麼傻了，親愛的。
都是天氣太熱的緣故，總是叫你胡思亂想。
他們誰都喜歡你。
&rdquo &ldquo隻有威爾遜一個人。
&rdquo她失望地、羞愧地重複道，又開始抽抽噎噎起來。
&ldquo威爾遜人還不錯。
&rdquo &ldquo他們不願意讓他加入俱樂部。
他跟着牙科醫生愣闖進去了。
他們會嘲笑他和我的。
噢，蒂奇，蒂奇，請你讓我走吧，讓我重新開始吧。
&rdquo &ldquo當然了，親愛的，&rdquo他說，&ldquo當然了。
&rdquo斯考比凝視着帳子外面，凝視着窗戶外面，目光一直落到平坦、甯靜、敵艦出沒的海面上，&ldquo上哪兒呢？&rdquo &ldquo我可以到南非去，在那裡等着你休假。
蒂奇，你很快就會退休的。
我會給你準備好一個家，蒂奇。
&rdquo 他把身子挪開了她一點兒，但是怕她發現，又很快地把她的一隻汗涔涔的手拿起來，在手掌上吻了一下。
&ldquo要花很多錢的，親愛的。
&rdquo退休的想法使他的神經緊張得抽搐起來：他一直在祈禱，祈求死亡先落到自己頭上。
他的人壽保險也是按照這樣一個願望安排的，在他病故以後才能領到保險金。
他想到一個家，一個永久的家：有藝術風趣的漂亮的窗簾、擺滿了露易絲藏書的書櫥、一間漂亮的鑲着瓷磚的浴室。
根本不需要有辦公室&mdash&mdash一個為兩人居住的家，一直到死，在永恒來臨以前不再有什麼變化。
&ldquo蒂奇，我在這個地方再也忍受不了了。
&rdquo &ldquo我要好好地盤算一下，親愛的。
&rdquo &ldquo艾塞爾·梅布瑞一家在南非，柯林斯一家人也在。
我們在南非是有朋友的。
&rdquo &ldquo價錢很高啊。
&rdquo &ldquo你可以中斷幾份你那些愚蠢的人壽保險，蒂奇。
而且，蒂奇，我不在這裡，你也可以省一點兒錢。
你可以在食堂吃飯，不用雇廚子。
&rdquo &ldquo廚子費不了多少錢。
&rdquo &ldquo積少成多呀，蒂奇。
&rdquo &ldquo我會想你的。
&rdquo他說。
&ldquo不會，蒂奇，你不會想我。
&rdquo她說。
她偶然間表現出的這種深刻的傷心的理解，叫他吃了一驚。
&ldquo不管怎麼說，&rdquo她說，&ldquo咱們攢錢又是為了誰呢？&rdquo 他溫柔地說：&ldquo我會盡力想出個辦法來的。
你知道，隻要可能，什麼事我也願意為你做&mdash&mdash不管什麼事。
&rdquo &ldquo你這不是半夜兩點鐘說出來哄我的話吧，蒂奇？你會做一些事嗎？&rdquo &ldquo我會的，親愛的。
我會想出個辦法來的。
&rdquo他很奇怪，她這麼快就睡着了。
她好像一個把擔子撂掉的累垮了的搬運夫。
他還沒把一句話說完她就睡着了，像個孩子似的握着他的一根手指，呼吸也像孩子那樣自然。
現在挑子擺在他身邊了，他準備把它擔到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