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燈
你需要我,我會永遠到這兒來的,隻要我還活着。

    &rdquo &ldquo為什麼你老是說隻要你還活着?&rdquo &ldquo咱們兩人相差三十歲。

    &rdquo 這是那天夜裡他倆第一次接吻。

    她說:&ldquo我感覺不到咱們年齡的差異。

    &rdquo &ldquo為什麼你認為我不會來了呢?&rdquo斯考比說,&ldquo你看到我的信了嗎?&rdquo &ldquo你的信?&rdquo &ldquo我昨天夜裡塞在你門底下一封信。

    &rdquo 她恐懼地說:&ldquo我根本沒看到信。

    你在信上說什麼了?&rdquo 他摸了摸她的臉,為了不讓她感到有什麼危險故意笑起來:&ldquo什麼都說了。

    我不想再小心了。

    我把什麼都寫在紙上了。

    &rdquo &ldquo連你的名字也寫了嗎?&rdquo &ldquo我想也寫了。

    不管怎麼說,我是親筆簽了名字的。

    &rdquo &ldquo門口有一塊席子,一定在席子下面呢。

    &rdquo但是他們倆都知道,信不會在那裡。

    他們好像早就預見到,災禍遲早有一天要從這扇門走進來。

     &ldquo可能是誰把它拿走了吧?&rdquo 他努力撫慰她,不叫她為這件事感到緊張:&ldquo可能你的傭人把它扔了,以為是一張廢紙。

    信沒有裝在信封裡。

    沒有人看得出我是寫給誰的。

    &rdquo &ldquo倒好像這有什麼要緊似的。

    親愛的,&rdquo她說,&ldquo我不好受。

    真的難受。

    有人正在抓你的把柄。

    我還不如死在那條船上呢。

    &rdquo &ldquo不要胡思亂想了。

    也許我沒有使勁往裡塞。

    早餐你的傭人開門的時候,風把它刮走了,或者踩在爛泥裡了。

    &rdquo他說得确有其事的樣子;也确實有這種可能。

     &ldquo可别讓我連累了你。

    &rdquo她祈求說。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更加系牢了套在他腕子上的手铐。

    他向她伸出手來,毫不猶豫地扯謊說:&ldquo你不會連累我的。

    算了吧,别再為一封失落的信發愁了。

    我剛才是有意誇大。

    信裡什麼也沒有寫&mdash&mdash寫的東西外人都看不懂。

    親愛的,别發愁了。

    &rdquo &ldquo聽我說,親愛的。

    今天晚上你走吧。

    我很緊張。

    我覺得&mdash&mdash有人監視着我們。

    現在跟我道晚安就走吧。

    但是還要再來。

    噢,我親愛的,你還要來。

    &rdquo 當斯考比經過威爾遜宿舍的時候,裡面還亮着燈。

    他走回自己黑洞洞的房子,打開門,看到地上扔着一張紙,不由得吃了一驚。

    他覺得很奇怪:那封失落的信怎麼會像家裡養的一隻貓,又跑回來了?但是在他把地上的紙撿起來以後,他知道并不是那封信,雖然這也是一個愛的信息。

    這是送到警察廳去的拍給他的一封電報。

    因為郵電檢查的緣故,電報下面簽署的是全名&mdash&mdash露易絲·斯考比。

    這就像一個拳擊家掄圓了胳膊打出的一拳。

    已寫信正在歸家途中悔此一行愛你&mdash&mdash然後就是那個像印章似的正式簽名。

     他坐下來。

    他的頭因為惡心而昏沉沉的。

    他想:如果我沒有寫那封信,如果我真的按照海倫的話去做,不再回去,再重新安排我的生活将是如何容易的事啊!但是他又記起了幾分鐘以前他說的話:&ldquo如果你需要我,我會永遠到這兒來,隻要我還活着。

    &rdquo&mdash&mdash這同他在祭壇前立的誓約一樣,也是不可更改的。

    一陣陣的狂風從海面上刮過來,随着台風而來的雨點停止了。

    窗簾一個勁地往裡飄,斯考比連忙跑過去關好窗戶。

    樓上卧室的窗戶咔嗒咔嗒地來回搖動,好像要掙脫合葉似的。

    他跑上樓去把窗關好。

    轉過身來,他迎面看到光秃秃的梳妝台。

    過不了多久,這上面就要擺滿照片和化妝用的瓶瓶罐罐&mdash&mdash特别是一張照片,一定會擺在上面。

    快樂的斯考比,他想,我的一張成功的照片。

    一個躺在醫院裡的孩子看到小兔的影子在枕頭上閃動,叫着爸爸;一個躺在擔架上手裡握着集郵簿的女孩兒從他面前擡過&mdash&mdash為什麼是我,他想,為什麼他們需要我呢?一個枯燥乏味的上了年紀的人,一個失去晉升機會的警官。

    我能夠給他們的,他們在别的什麼地方得不到呢?為什麼他們不能讓我安靜一些,别來打攪我呢?在别的地方他們不是能夠找到更美好的愛情和更大的安全嗎?他這時候覺得,有時候他能分給她們的隻不過是他的絕望的心境而已。

     他背靠在梳妝台上,開始祈禱。

    主的祈禱文好像法律文件一樣僵硬地壓在他的舌頭上,他需要的不是每日的食糧而是遠比這個更美好的東西。

    他為别人祈求的是幸福,為自己祈求的是孤獨和平靜。

    &ldquo我不需要再操心籌劃了,&rdquo他突然大聲說,&ldquo如果我死了,他們就不再需要我了。

    沒有人需要一個死人。

    死了,人們就把他忘了。

    啊,主啊,在我給人們不幸之前請先賜我死亡吧。

    &rdquo但是這些話他自己聽着也覺得有些像做戲。

    他對自己說,一定不要變得歇斯底裡,需要安排籌劃的事太多了,歇斯底裡的人是做不過來的。

    他又走到樓下去,他想三片或者四片阿司匹林是他這時候最需要的東西&mdash&mdash是他在這樣一個厭膩不堪的情況下最需要的。

    他從冰箱裡取出一瓶濾過的水,把阿司匹林溶化了。

    阿司匹林水吞進嗓子裡給他一種酸澀感,他想知道,如果吞的是毒藥會不會也像這杯阿司匹林水這樣一點兒不費力氣。

    神父曾說過自殺是不可饒恕的罪,是毫無改悔之心的絕望的最後表現。

    當然了,教會的訓誨是應該接受的,但是教會也教導我們,上帝有時也不遵守他自己的法律,既然他能從墳墓裡、從石頭後面複活,難道他就不能向自殺的混沌黑暗裡伸出寬恕的手嗎?基督不是被别人殺害的;上帝是不能被殺死的。

    基督自己殺死了自己,他在十字架上吊死,同佩倍爾頓在挂畫的鈎子上吊死一模一樣。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繼續想:我一定不能變得歇斯底裡。

    兩個人的幸福操持在他手裡,他一定要學會用堅強的神經處理一切,最重要的是保持平靜的心緒。

    他拿出日記,在9月6日星期六這一日期下面寫道:在專員家吃晚飯,談威的事,頗圓滿。

    到海倫處小坐幾分鐘。

    接到露易絲電報,通知起程返家事。

     他猶豫了一會兒又接着寫道:晚飯前蘭克神父來喝啤酒。

    神父似乎過于勞累,極需休息。

    他讀了一遍,又把最後兩句畫掉。

    在這本日記裡,他很少記下自己對事物的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