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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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雨季過去了，大地冒着蒸汽，到處麇集着一片片的蒼蠅，醫院裡擠滿了瘧疾病患者。
離海岸較遠的内陸，大批人害了黑水熱，正在死亡線上掙紮着，但是人們暫時還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雨點敲擊鐵皮屋頂的聲音停止了，世界好像又恢複了甯靜。
城裡面濃郁的花香把警察局走廊的動物園氣味沖淡了很多。
攔港鐵索啟封後一小時，客輪駛進了港口，并沒有軍艦為它護航。
客輪一抛錨，斯考比馬上坐着警察局的汽艇迎了出去。
他嘴上的肌肉為了準備歡迎的話語已經變得僵硬了，他的舌頭一直在練習一些聽上去既熱情又不做作的詞句。
他想：我在生活的旅程中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原來隻是為了排練這一歡迎的場面啊！他希望在一種公開場合和露易絲會面，在生人面前對她表示親切歡迎更容易做一些。
但是斯考比到處也看不到她的蹤影，他不得不向輪船上的司務長打聽她的房艙号碼。
即使這個時候，斯考比仍然抱着一線希望，船艙裡還有别的旅客在。
現在每間艙房至少也要住六個人。
但是當他敲了門，艙門打開以後，屋子裡卻隻有露易絲一個人。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兜售什麼商品的人，敲開了一家生人的房門。
他喊了一聲&ldquo露易絲&rdquo，他的話音的末尾帶着一個疑問号。
&ldquo亨利，&rdquo她叫道，又接着說，&ldquo到裡邊來。
&rdquo在他走進客艙以後，唯一要做的事隻能是接吻了。
他想躲開她的嘴&mdash&mdash嘴洩露的真情太多了，但是她一定要把他的頭轉過來，直到把自己回報他的吻印在他的唇上才甘心。
&ldquo噢，親愛的，我回來了。
&rdquo &ldquo你回來了。
&rdquo他拼命尋找着預先排練好的詞句。
&ldquo他們都那麼好，&rdquo她解釋說，&ldquo他們都躲開了，好讓我們單獨會面。
&rdquo &ldquo你路上過得好嗎？&rdquo &ldquo我想我們的船曾經被追擊過一次。
&rdquo &ldquo我非常擔心。
&rdquo他說，心裡卻想：這是第一個謊言。
那麼，我就索性更深地陷下去吧，&ldquo我太想你了。
&rdquo &ldquo我不該離開你，親愛的。
&rdquo舷窗外面，岸上的房屋在炎熱的氣息裡像雲母一樣閃爍發光。
屋裡非常窒悶，有一股濃郁的閨房氣味，脂粉、指甲油、寝衣&hellip&hellip一陣陣沖進鼻子裡來。
他說：&ldquo咱們上岸吧。
&rdquo 但是她還不想把他放走。
&ldquo親愛的，&rdquo她說，&ldquo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下了很多決心。
一切都會和過去不同了。
我不會再惹你心煩了。
&rdquo她又重複了一句，&ldquo一切都會同過去不同了。
&rdquo他悲哀地想，至少這一句說出了真實情況，可悲的真實情況。
當阿裡和小仆人忙着往屋子裡搬運箱籠的時候，斯考比站在窗戶旁邊，遙望着小山上面那些尼森式活動房屋；好像突然發生了一次山崩，在他和這些房子中間平添了無限遙遠的距離。
這些房子離開他這麼遠，開始的時候他幾乎沒有感到痛苦，仿佛年輕時代的一件往事，回想起來隻有一種極其模糊的凄涼感。
在我寫那封信的時候，他對自己說，是不是我就真正開始說起謊話來呢？我真的能夠比愛露易絲更愛她嗎？在我的心靈深處，是不是她們兩個人我都愛呢，還是隻因為我這種可怕的憐憫心自發地流向每一個需要它的人，因而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呢？任何一個受騙的人都要求别人對他忠誠。
樓上面，孤獨和甯靜正被一片叮叮咚咚的喧響敲碎：平頭鐵釘一隻隻釘在牆壁上，沉重的東西跌落到地闆上，震得天花闆不住地抖動。
露易絲興高采烈地發号施令，嗓門提得很高。
梳妝台上瓶瓶罐罐發出一片磕碰聲。
斯考比走上樓去，剛走到門口，就看見那個披着領聖體白紗的臉向他凝視過來：連死者也回到原處了，如果沒有死人，生活就不是老樣子了。
雙人床上已經挂起了蚊帳，仿佛是塊灰蒙蒙的外胚層質。
&ldquo好了，阿裡。
&rdquo他說着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這是他對這次招魂會所能表現出的最大的喜悅了，&ldquo太太回來了。
咱們大家又都到一塊來了。
&rdquo她的念珠放在梳妝台上一個小凹坑裡，看到這個，他想到自己衣袋裡那串斷裂的念珠。
他一直打算把它修好，現在看起來似乎用不着費這個事了。
&ldquo親愛的，&rdquo露易絲說，&
離海岸較遠的内陸，大批人害了黑水熱，正在死亡線上掙紮着，但是人們暫時還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雨點敲擊鐵皮屋頂的聲音停止了，世界好像又恢複了甯靜。
城裡面濃郁的花香把警察局走廊的動物園氣味沖淡了很多。
攔港鐵索啟封後一小時，客輪駛進了港口，并沒有軍艦為它護航。
客輪一抛錨，斯考比馬上坐着警察局的汽艇迎了出去。
他嘴上的肌肉為了準備歡迎的話語已經變得僵硬了，他的舌頭一直在練習一些聽上去既熱情又不做作的詞句。
他想：我在生活的旅程中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原來隻是為了排練這一歡迎的場面啊！他希望在一種公開場合和露易絲會面，在生人面前對她表示親切歡迎更容易做一些。
但是斯考比到處也看不到她的蹤影，他不得不向輪船上的司務長打聽她的房艙号碼。
即使這個時候，斯考比仍然抱着一線希望，船艙裡還有别的旅客在。
現在每間艙房至少也要住六個人。
但是當他敲了門，艙門打開以後，屋子裡卻隻有露易絲一個人。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兜售什麼商品的人，敲開了一家生人的房門。
他喊了一聲&ldquo露易絲&rdquo，他的話音的末尾帶着一個疑問号。
&ldquo亨利，&rdquo她叫道，又接着說，&ldquo到裡邊來。
&rdquo在他走進客艙以後，唯一要做的事隻能是接吻了。
他想躲開她的嘴&mdash&mdash嘴洩露的真情太多了，但是她一定要把他的頭轉過來，直到把自己回報他的吻印在他的唇上才甘心。
&ldquo噢，親愛的，我回來了。
&rdquo &ldquo你回來了。
&rdquo他拼命尋找着預先排練好的詞句。
&ldquo他們都那麼好，&rdquo她解釋說，&ldquo他們都躲開了，好讓我們單獨會面。
&rdquo &ldquo你路上過得好嗎？&rdquo &ldquo我想我們的船曾經被追擊過一次。
&rdquo &ldquo我非常擔心。
&rdquo他說，心裡卻想：這是第一個謊言。
那麼，我就索性更深地陷下去吧，&ldquo我太想你了。
&rdquo &ldquo我不該離開你，親愛的。
&rdquo舷窗外面，岸上的房屋在炎熱的氣息裡像雲母一樣閃爍發光。
屋裡非常窒悶，有一股濃郁的閨房氣味，脂粉、指甲油、寝衣&hellip&hellip一陣陣沖進鼻子裡來。
他說：&ldquo咱們上岸吧。
&rdquo 但是她還不想把他放走。
&ldquo親愛的，&rdquo她說，&ldquo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下了很多決心。
一切都會和過去不同了。
我不會再惹你心煩了。
&rdquo她又重複了一句，&ldquo一切都會同過去不同了。
&rdquo他悲哀地想，至少這一句說出了真實情況，可悲的真實情況。
當阿裡和小仆人忙着往屋子裡搬運箱籠的時候，斯考比站在窗戶旁邊，遙望着小山上面那些尼森式活動房屋；好像突然發生了一次山崩，在他和這些房子中間平添了無限遙遠的距離。
這些房子離開他這麼遠，開始的時候他幾乎沒有感到痛苦，仿佛年輕時代的一件往事，回想起來隻有一種極其模糊的凄涼感。
在我寫那封信的時候，他對自己說，是不是我就真正開始說起謊話來呢？我真的能夠比愛露易絲更愛她嗎？在我的心靈深處，是不是她們兩個人我都愛呢，還是隻因為我這種可怕的憐憫心自發地流向每一個需要它的人，因而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呢？任何一個受騙的人都要求别人對他忠誠。
樓上面，孤獨和甯靜正被一片叮叮咚咚的喧響敲碎：平頭鐵釘一隻隻釘在牆壁上，沉重的東西跌落到地闆上，震得天花闆不住地抖動。
露易絲興高采烈地發号施令，嗓門提得很高。
梳妝台上瓶瓶罐罐發出一片磕碰聲。
斯考比走上樓去，剛走到門口，就看見那個披着領聖體白紗的臉向他凝視過來：連死者也回到原處了，如果沒有死人，生活就不是老樣子了。
雙人床上已經挂起了蚊帳，仿佛是塊灰蒙蒙的外胚層質。
&ldquo好了，阿裡。
&rdquo他說着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這是他對這次招魂會所能表現出的最大的喜悅了，&ldquo太太回來了。
咱們大家又都到一塊來了。
&rdquo她的念珠放在梳妝台上一個小凹坑裡，看到這個，他想到自己衣袋裡那串斷裂的念珠。
他一直打算把它修好，現在看起來似乎用不着費這個事了。
&ldquo親愛的，&rdquo露易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