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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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老總抽煙。

    &rdquo那士兵見這許多白晃晃銀圓一時愣住,她卻乘機大搖大擺地從另一道門出去了。

    那老包直見她走出城門,才抹去一頭冷汗回家,卻不知道她用什麼方法混過這難關。

     三天後,老包帶着他的女人抱着玉華兒子去扣進士第大門。

    陳媽出來開門,認得是刺州女中門房老包,問他有什麼事,老包道:&ldquo見有個鄉下婦女抱了一個初生嬰兒沿街叫賣,說她家窮,人多養不起,我見那孩子長得白皙端正,想起先生娘曾說要買個孩子養,我便把他抱了來,請先生娘過過目。

    &rdquo那陳媽憂心如焚地說:&ldquo先生娘為了家庭出了這許多變故,前些日子又被搜過一次,心煩,已病了多時,大概不會再要什麼孩子了吧。

    &rdquo老包卻一味央求:&ldquo人已抱來,合不合也過一過目。

    &rdquo 陳媽把老包夫婦放了進去,進内室告知玉華娘。

    那玉華娘正心煩意亂,說:&ldquo我都快病死了,哪來這閑心?&rdquo陳媽正待出去回話,老包夫婦已直撞進内室,老包一努嘴,他女人就纏住陳媽:&ldquo陳媽,你來看看,這孩子長得多福相!&rdquo強拉出去看孩子。

    老包見房中無人才放膽地說:&ldquo這是蔡小姐剛養下的兒子,叫我送來,見有親筆信在此。

    我怕給您招來麻煩,故意這樣說。

    &rdquo說着,把信呈上。

    那玉華娘一邊看信,一邊淚不停流地哭着:&ldquo多虧你,老包。

    &rdquo老包道:&ldquo報上登的全是假,小姐已平安到她要去的地方。

    孩子留給你,對外就說是買來養的。

    我走啦。

    &rdquo玉華娘當即躍身下地,一刹那間什麼病也沒了,連疊聲地叫:&ldquo陳媽把那孩子帶進來我看。

    &rdquo陳媽果然把那孩子抱過來說:&ldquo要是先生娘身體不那麼壞,買下這孩子養養倒好。

    &rdquo玉華娘一見那孩子又是笑又是哭地說:&ldquo肥肥白白的多逗人愛呀,給我留下。

    老包,你等等,我給你把錢帶去。

    可要對那人說明,從此買絕,不能再有糾葛。

    &rdquo老包夫婦滿口稱是。

     三 從那一夜起,黃洛夫和阿玉就在桐江上過着遊蕩、飄忽無定的生活。

     他們白天把小艇泊在僻靜去處,有時在蘆葦叢中,有時在人迹罕到的地方,晚上才敢出來。

    好在艇上還有些油鹽柴米,足夠他們幾天食用。

     桐江一樣按時上潮落潮,就和時鐘一樣的标準。

    從江面上吹來的風,一樣是令人愉快。

    半夜升起的月亮,也還和過去一樣明亮,照在蘆葦叢中,照在那鱗光閃閃的江面上,充滿了無比動人的詩情畫意。

    可是,境遇變了,人在患難中。

    黃洛夫的情緒是比較的消沉,不是對革命失去信心,而是在思念那些朝夕相處的戰友。

    他和大林接觸過多時,他喜歡這個同志的堅定果斷,有時不免也有點近乎嚴厲!他和老六在一起工作過,他的熱情、負責,看事情都朝樂觀方面看:&ldquo死不了人!&rdquo也給他深刻印象。

    可是,他們現在又怎樣了呢?犧牲了嗎?被捕了嗎? 而阿玉也沉悶得多了,她不再是笑口常開,也不再把&ldquo褒歌&rdquo挂在唇上。

    她思念她那苦了一輩子的爺爺,也在懷念老六一家。

    她沒遇到過這樣的大風浪,當初她把事情看得單純些,走開了事。

    可是,現在,她是沒有親人,失去衣食的依靠,今後怎麼辦?自然,她也有單純的願望,還有個黃洛夫。

     這個年輕人,從他們見面時起,就給她好印象,以後,他們在一起工作了,在無數個不眠的夜裡,共同的理想、戰鬥和兩顆青春跳躍的心,把他們連接得更緊了。

    但看見他那樣愁容不展,也有些擔憂。

    患難見真情,他會不會變心呢?因此,每當黃洛夫在和她讨論今後怎麼辦時,她總是帶着試探口吻說:&ldquo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又是領導,我總是看你的。

    &rdquo又說,&ldquo過去我靠六叔、爺爺,現在我隻有靠你了。

    &rdquo黃洛夫對她真情的表示卻是肯定的,他說:&ldquo我們的命運反正就是這樣&mdash&mdash分不開!&rdquo這話給了她無限的慰藉,她想:&ldquo我們的事,看來也定了。

    &rdquo 他們在桐江上遊蕩了兩天,有一個晚上,黃洛夫忽然被一個可怕的噩夢驚醒,他起身,渾身冷汗,阿玉聽見響聲也爬起來,問他有什麼事?黃洛夫心有餘悸地說:&ldquo我看見六叔,渾身血污,還有那玉蒜大嫂披頭散發,在對我說:小黃呀小黃,你得替我報仇!&rdquo阿玉聽完話,内心悒悶,也說:&ldquo真巧,我也做了一個夢,夢見爺爺被砍下個頭,挂在貞節坊上。

    &rdquo黃洛夫道:&ldquo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在這兒待不下去啦。

    &rdquo阿玉問:&ldquo你想怎麼辦?&rdquo黃洛夫道:&ldquo走,離開這兒,一定要設法把馬叔找到。

    &rdquo阿玉點點頭:&ldquo我早也這樣想,就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馬叔。

    &rdquo黃洛夫笑道:&ldquo你忘記了,當初我怎樣找到馬叔的?&rdquo阿玉想起:&ldquo找靜姑去?&rdquo一會兒又搖搖頭,&ldquo靜姑也是通過六叔才找到馬叔的。

    &rdquo黃洛夫的心又冷了:&ldquo那,怎麼辦呀?&rdquo阿玉又說:&ldquo我們的糧也快斷了。

    &rdquo黃洛夫更是煩惱。

    阿玉卻說:&ldquo不用擔心,我冒死也要再到清源去一趟,打聽一下消息,弄點吃的來。

    &rdquo 第三天夜裡,趁了個月黑風高,阿玉把小艇泊在安全地方,帶上一隻空口袋,對黃洛夫說:&ldquo好好地看住艇,聽我在岸上拍掌,拍三下,就把艇靠上去接應。

    &rdquo早一晚上他們談定,黃洛夫沒有意見,這時卻有點放心不下了,萬一出了事,怎麼辦?拉住她隻是不放,阿玉說:&ldquo放開,不會有什麼的。

    &rdquo黃洛夫更加激動,用力地把她摟進懷裡,眼淚隻在眼中轉着。

    阿玉既感動又得意,心想:&ldquo你舍不得我,我又何嘗舍得你。

    &rdquo隻把他推開:&ldquo你這樣死纏住我,我能像變戲法一樣變出吃的喝的?真傻。

    &rdquo說着,她從艇沿悄悄地下水,又叮囑一聲:&ldquo千萬不要忘啦,三下掌聲。

    &rdquo她像條魚似的,伸展雙臂,輕巧而機警地向半裡外的江岸遊去。

     阿玉上了岸把衣服絞幹,便從小路徑投清源村。

    從那一夜事發,村狗似乎受到驚吓,一有風吹草動就狂吠不已。

    她小心地走着,專揀那平時沒人注意的小路。

    不久,到了勤治家,她相信這個人可靠,出了再大的事,即使天塌下來也絕不會出賣同志的。

    她機靈如同兔子一樣前後左右地觀察一番,覺得一切可以放心了,才去敲門。

    剛敲過不久,就聽見屋裡有走動聲,再一會兒勤治就在門後問:&ldquo誰?&rdquo阿玉也低聲回答:&ldquo我,阿玉。

    &rdquo門開了,勤治用力地把她拉了進去:&ldquo你真膽大,這時還敢來!&rdquo阿玉卻說:&ldquo快斷糧啦,不來怎麼辦。

    &rdquo 她們兩人在竈間坐地,掩上門點了燈,勤治說:&ldquo看你這狼狽樣,一身都濕了。

    &rdquo阿玉道:&ldquo我是遊水過來的。

    &rdquo勤治雙手拉住她問:&ldquo小黃現在哪兒?&rdquo阿玉一聽到黃洛夫名字就開口,像是得意,又像是要透露那重大的新聞:&ldquo和我在一起。

    &rdquo勤治大大地放了心:&ldquo無事就好哩。

    我一直在替你們擔心。

    老六也走脫了,就不知下落。

    那些壞蛋,撲了個空,又有一人被投下糞坑淹死,可真惱火,把那兩隻告密的狗,打了一頓,又留下人迫他們和蔡保長在三天内交人。

    今天是第三天,交不出人,蔡保長上區鄉團司令部請求寬限,那區鄉團司令部說這件事我們管不了,蔡保長自己回來,見再沒人來追也就算了&hellip&hellip&rdquo阿玉問:&ldquo蔡保長也變壞?&rdquo勤治笑笑:&ldquo他叫作幹系重大,不能不做個樣子,心還是向我們的。

    &rdquo又低低地說,&ldquo老六就是他放走的哪。

    &rdquo阿玉開心極了,笑得挺響亮。

     勤治道:&ldquo就是那幾隻狗難應付,老鬼還不敢怎樣,隻是那跛三可真壞,盡出壞主意,和那幾個便衣勾搭在一起,在老六家賴着不肯走,一天讨吃讨喝的,還要打紅緞那小鬼主意,也常到蔡保長家瞎鬧。

    玉蒜問我怎麼辦,我說:暫時不要理他,看看再說。

    &rdquo阿玉又問:&ldquo我那爺爺呢?&rdquo勤治道:&ldquo我倒把這事忘啦,他還關在池塘特派員辦公室,據說挨了點打,要他交出你這個女共黨。

    你爺爺卻說:她是不是女共黨,我不知道,半年來行為不正,已被我趕走。

    我現在是個孤老頭,擺渡吃飯,什麼也不管。

    &rdquo阿玉難過了一陣,她的脾氣就是這樣,過一陣也沒什麼了。

     &ldquo你們還沒離開這兒?&rdquo阿玉道:&ldquo暫時做幾天水大王再說,看小黃怎麼個打算。

    &rdquo勤治關心道:&ldquo你們已經&hellip&hellip&rdquo阿玉一陣面熱:&ldquo也沒有什麼,爺爺常說女大當嫁,小黃也确是個好人,我也有意。

    &rdquo又說了他們臨分手時那樣難舍的樣子。

    勤治表示欣慰:&ldquo将來正可成對患難夫妻。

    &rdquo她們又談了會兒别後的事,阿玉要告辭,勤治把米缸裡的米糧,還有些油鹽都給她裝上。

    送出門前又反複叮囑着:&ldquo這兒千萬不能再來,附近江上也不好久住,那幾隻狗什麼都幹得出的。

    &rdquo阿玉負起糧包,沿原路回江岸。

     在黑暗中,她遠遠看去,江上還泊着那艘小艇,在水中搖晃。

    她輕輕拍了三下手掌,小艇便向岸上靠過來了,她把米袋遞上去,黃洛夫接着,她也隻縱身一跳就上去。

    黃洛夫緊緊地把她抱住,直在那兒親她:&ldquo我急死啦。

    你回來,什麼都好。

    &rdquo阿玉卻說:&ldquo馬上開動,勤治說過附近江面也不能久待哩。

    &rdquo這時江水正在漲,滾滾江水向上流奔馳着。

    阿玉讓黃洛夫什麼地方都親過,頭發、眼睛、嘴唇,然後說:&ldquo夠了吧?走!&rdquo安上雙槳順流而上。

     黃洛夫在她身後坐着,仰頭望她,隻見她那壯健的身影一前一後地擺動,槳聲咿呀作響。

    兩人不交一言,他隻是愛惜地癡看着她,越看就越覺得她可愛,越舍不得她。

    當她離開的時間,他幾乎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同時卻也在想:&ldquo真是這樣,我們兩個的命運隻能結在一起了,我一定要向她提,讓我們結合,讓我們成了真正的夫妻!&rdquo阿玉也是心事重重,不時回過頭來看他,對他笑笑,似乎也在說:你看,我多愉快,我多幸福,因為有了你在我跟前!他們在洶湧的江面上奔馳着,到達渡口時,她把雙槳刹住,似想要讓船走慢一點,讓她再看看,看看這曾日夕和她相處多年的渡口,看看那成了灰燼的茅屋。

    但江水沖激得很厲害,那渡口也隻一刹那便消失了。

     三小時後,他們又停泊在另一個地方,準備過夜。

    阿玉照平時一樣,把卧具抛給他,自己也在安排休息地方,黃洛夫卻不安地轉來轉去,怎樣也不肯睡下。

    阿玉覺得奇怪,問他:&ldquo你怎麼啦,小黃?&rdquo黃洛夫隻是不響,她過去和他并排坐下,問他是否病了,那黃洛夫忽然掉下淚來說:&ldquo阿玉,你這樣對我,我不知該怎樣說好,從我參加革命起,見過不少女人,你是第一個使我最難分難舍的。

    當你不在時候,我心裡苦極了,我怕再也見不到你,我怕一個人孤獨,我我&hellip&hellip&rdquo他情不自禁地提起她那雙又粗又大的手親着,親着,阿玉也很激動。

    &ldquo現在,你回來了,我們又在一起了,我不希望你再離開我,我們兩人永遠不離開&hellip&hellip&rdquo說着,他又去親她的面,隻見她眼裡滿含着淚水。

    &ldquo答應我,&rdquo黃洛夫像是用了全身氣力在說,&ldquo讓我們結合,讓我們做對正式夫妻!&rdquo他把頭埋在她懷裡。

     從那晚起,他們就成為正式夫婦了。

     他們又遊蕩了幾天,也都在研究如何與組織取得聯系,大不了再冒險回清源去。

    正在這時間,阿玉又對黃洛夫說:&ldquo又快斷糧啦。

    &rdquo黃洛夫很感恐慌:&ldquo怎麼辦?&rdquo阿玉沉思半晌說:&ldquo你真是個壞丈夫,什麼辦法也沒有,現在罰你一個人再在這兒待下,我去想辦法。

    &rdquo她提着那隻空口袋又要上岸,黃洛夫卻不放心,他說:&ldquo我和你一起去。

    &rdquo阿玉笑道:&ldquo你怕你老婆跑掉?&rdquo黃洛夫說:&ldquo你一個人去,我就是擔心!&rdquo阿玉也感到安慰,這洋學生确是真情地對待她啦。

    便說:&ldquo這個地方你可以放心,我不是去找别人,是去找靜姑。

    你不是說要找馬叔嗎?我找她看看有什麼辦法。

    &rdquo黃洛夫于是放了心:&ldquo行動務要小心。

    &rdquo 阿玉匆匆來到五龍庵,靜姑一見她面就急急忙忙把她拉過一邊:&ldquo你來得正好,把我急死了,那天來了個學生找馬叔,我沒得到通知,沒敢答應他,他急得直掉淚,一口咬定:你是靜姑,你一定知道馬叔,又說,我叫蔡玉華,是從牢裡剛剛逃出來的,不是個男的,是個女的,女扮男裝逃出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