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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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ldquo死婆娘,你們鬧吧、打吧,老頭要的還是我!&rdquo 下午三時左右,客人大體到齊了,大院裡戲台上兩台戲,已跳過加官,上了正本。

    客人們在許二副官的妥善安排下,都各得其所,皆大歡喜,都到幾個偏廳去,有的在騰雲駕霧,重要角色,還有女招待遞巾捶背,十來台麻将牌都坐滿了人,也有就在戲台下和戲子眉來眼去的。

     金塗路遠,七太大哥蘇成秀來得遲一步,他一進門就拉住許二問:&ldquo七太在哪兒?&rdquo許二對七太家的人,一向另眼相看,又聽說他将被委任為金塗大隊長,自更極力巴結,說:&ldquo七太在房歇着哩,蘇親家我送你去。

    &rdquo蘇成秀道:&ldquo你忙,我自去。

    &rdquo他徑向後院,這個禁地對他倒是開放的,剛進後院七太房門口就碰見七太的貼身丫頭,端了盆熱湯出來,他問:&ldquo我妹妹在哪?&rdquo那丫頭努努嘴低聲說:&ldquo正在上妝。

    &rdquo蘇成秀掀開布簾進去,叫了聲&ldquo二妹&rdquo就坐下。

     七太正由一個貼身丫頭幫同在梳妝台前打扮,慢聲地問:&ldquo人家一早就來,為什麼你拖到這時才到?&rdquo蘇成秀推說:&ldquo路遠,交通不便。

    &rdquo七太問:&ldquo見過妹夫麼?&rdquo蘇成秀道:&ldquo剛進門,就上二妹這兒。

    &rdquo七太道:&ldquo見到就該謝一謝他,你的事&hellip&hellip&rdquo蘇成秀道:&ldquo我正為這件事來,未知有着落麼?&rdquo七太道:&ldquo早說妥哪,自然,要等你這時才來說還會有着落!你就是腿短,也不多來跑跑。

    這是個什麼年頭,有個風聲,人家早就像蒼蠅追糞包。

    沒有我,别想撈這大隊長當。

    &rdquo 蘇成秀滿心歡喜,起身要謝。

    七太說:&ldquo道謝的話少說,大哥,我有句話,時機難逢,撈上一筆是一筆,把手伸長些,下面你自打理,上面有我可不必多費心。

    我也不想你孝敬我什麼,能撈間房本,置百二百畝田,我們蘇家一家人安穩過下一輩,我的心願也足了。

    别看我這兒日子好過,紅得發紫,我面上堆的是笑容,對這個地方,心早就寒了。

    &rdquo她沉沉歎了口氣,&ldquo這些話說給你聽了也沒用。

    出去,找那不中不正的、草包大少應酬應酬,人家現在大權在握,多說幾句好聽的話不會錯。

    等會兒我就來。

    &rdquo說着她把手隻一擺,蘇成秀也就起身告辭。

     蘇成秀剛走出正廳,宴會已将開始。

    正廳上,在許為民巨大畫像下,紅燭雙燒彩燈高懸,四周挂滿、堆滿賀幛、賀匾、花籃、禮品。

    整個大廳擺的都是酒席,隻在正中主席背後空出一列座位,安置着一個絲管樂隊,一字排地坐着樂園四大天王和幾個伴奏樂師。

    那四大天王是個什麼模樣?一式绲邊繡花大紅褂褲,柳眉鳳眼,梳着兩隻螺絲髻,二十上下年紀,架着腿,懷抱四面琵琶,露出一式四對繡花薄底桃紅鞋。

     這次前來出席盛會的鄉紳老大極為整齊,絕大部分地區都到了,各色人等都有,有風幹老朽的,有肥頭大耳的,有骨瘦如柴、滿面煙容的,也有的獐頭鼠目。

    這些平時在鄉間自稱為正人君子,或為一族之長,或為一鄉之長,一到這個地方,碰上那花枝招展、年輕貌美的姑娘,都變成色昏目眩,忘記了自己年齡和威嚴。

    有人對那坐在台面上掌壺的姑娘動手動足,有人對那四把琵琶手的色藝大加贊許:虧他挑的這樣整齊,年齡大小、模樣,都差不多,就像孿生姊妹呀!有人又在贊歎:&ldquo許老,真豔福不小呀,聽說這都是他們家的姑娘?&rdquo&ldquo可不是,&rdquo又低低地說,&ldquo許家的丫頭哪個不是從小玩到大?玩厭才送去當姑娘的!&rdquo&ldquo這叫一舉兩得,人得了,财也得了!&rdquo一陣笑聲。

     忽見那許二從後廳匆匆奔出,喝了聲:&ldquo司令駕到!&rdquo盡管他軍服皇然,神态嚴肅,但沒人理會。

    滿廳還是一片嘈聲,有人在高談闊論,談許家陰私,談四大天王,談綁案,談共産黨。

    也有人老起面皮和那陪酒姑娘打情罵俏,偷偷問:願不願意和自己相好呀,而姑娘們則裝嬌撒賴罵他人老心不老。

    許二原想顯一手,叫那些鄉下老财見識見識,他們不是在一個普通人家裡做客,而是到一個當司令的公館來辦大事。

    一炮未響,先自慌了手足,不知該怎樣來維持這一局面。

     緊接着是許為民帶着一千人馬出來,左有許添才,右有萬歪,後面是大隊武裝衛隊。

    許二管家一急,也顧不了軍事正規禮儀,面紅耳赤地大叫一聲:&ldquo起來!大家都站起來!&rdquo倒是這一吆喝起了作用,嘈聲立刻停止,紛紛擡頭張望,隻見那許為民已出了場,當即有人起身上前,這個叫他&ldquo許老&rdquo,那個叫他&ldquo為民兄&rdquo,就沒叫他&ldquo司令&rdquo,一片恭維祝賀之聲。

    這一下許二樂了,忘了叫&ldquo鳴炮&rdquo,倒是許添才想起,大聲叫着:&ldquo媽的,為什麼還不鳴炮?&rdquo炮聲才響,沒見奏樂,他又罵了聲:&ldquo媽的,你們這班樂隊都死啦!&rdquo樂隊也才起樂。

    一時祝賀聲、爆竹聲、樂聲交織一起,才有點氣象。

     過了這一關,大家安下心,特别是許添才,頻頻去額頭揩汗。

    這一身鬼軍服把他像隻粽子裹得緊緊的,多不舒服,索性解去斜皮帶,歪戴着軍帽,敞開胸膛。

    菜上了,姑娘們忙着斟酒、勸飲,整座大廳,又是鬧哄哄的。

     酒過三巡,許為民起身準備緻辭,但許二這家夥又不知去向,萬歪怕差事又被許添才搶走,慌忙起身,權代司儀,拿起官腔喝了聲:&ldquo許司令訓話!&rdquo喝過之後,又帶頭鼓掌,但追随者卻隻有零落幾聲,有人還在底下說笑話:&ldquo到底是朝廷上的官兒了,連吃餐飯也得軍事化!&rdquo 許為民舉起酒杯說:&ldquo今天是我們南區鄉團司令部成立的吉日,讓我來敬大家一杯。

    &rdquo一陣喧鬧之後,他又說:&ldquo各位諒尚未見過我們司令部的主要官員,現在讓我來逐個介紹&hellip&hellip&rdquo他先宣布&ldquo參謀長許添才&rdquo又加上句&ldquo小犬&hellip&hellip&rdquo大家嘩笑着。

    其次,他介紹&ldquo秘書長萬中正&hellip&hellip&rdquo一時議論紛起:&ldquo哪個叫萬中正?&rdquo知道這個萬中正的人就說:&ldquo就是那個風水先生。

    &rdquo&ldquo他不是叫萬歪嗎?&rdquo&ldquo你這個人也真是,當了官,自然要有個官名。

    &rdquo那萬歪十分得意,笑容滿面,頻頻拱手為禮。

    許為民道:&ldquo我現在請萬秘書長宣布各鄉大隊、中隊、小隊長名單。

    &rdquo說完話坐下,下面的戲就交由萬歪去唱了。

     那萬歪随手抽出一本花名冊用官腔朗誦名單,榜上有名而且安排得當的自然滿意;那些榜上無名,或把&ldquo官職&rdquo放得太低的,就帶頭責問:&ldquo這官兒是由誰委任的?&rdquo萬歪回答道:&ldquo自然由許司令委任!&rdquo&ldquo憑什麼分官兒大小,憑實力、憑資望還是憑财産?&rdquo萬歪答稱:&ldquo憑實力、憑資望也憑财産!&rdquo&ldquo你怎麼知道我的實力和财産比某某人低,他是大隊長,我當中隊長?&rdquo當時又是一陣混亂,人多聲雜,許為民當即敲起桌來:&ldquo有個規矩沒有?要官做,也不是這樣鬧法!實力大小,資望如何,自有公論,我不比你們清楚?想把官兒當大點也可以,我現在就宣布,能出一百條槍、一百個人我就委他當個大隊長,隻能出五十條槍、五十個人的,隻能當中隊長。

    &rdquo 這一宣布波動面就更廣了,有些已被委上的便吃驚地問:&ldquo當隊長的要自己出人出槍?我幹不了!&rdquo&ldquo辦鄉團不是官方出槍出糧饷?叫我們到哪兒去籌?辦不通!&rdquo&ldquo許老,我看還是你一個人幹吧,沒人,沒槍,沒錢還辦什麼鄉團?&rdquo&ldquo早知道這樣,我也不來哩。

    &rdquo&ldquo萬歪,你把我的名字抽掉!&rdquo一時又亂了,有人面紅耳赤,有人慷慨激昂,也有心照不宣的,說:&ldquo吵吵鬧鬧像個什麼軍事會議,許老叫辦事,他心中自有妙計,一會兒辦法就出來,緊張什麼!&rdquo 萬歪和許為民低低地交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由許為民出來說話:&ldquo這些事我都想過,剛才沒說清楚,現在再補說兩句。

    辦鄉團是周司令的命令,一定要辦,誰反對,誰就是破壞國法,要受制裁。

    人員我允許在本鄉抽調,槍也允許你們攤派,至于糧饷&hellip&hellip&rdquo底下非常活躍,有人問:&ldquo是不是也可以攤派?&rdquo&ldquo光攤派還不行,我主張開賭、開煙!&rdquo 一說到開放賭煙禁,許添才就緊張起來,原來全區的煙、賭、花捐、屠宰曆來都由他一手包攬。

    如允許各鄉自由開煙、開賭,将來花捐、屠宰勢必自由開放,那他就無法收拾了。

    一時沖動,忘了他參謀長身份,漲紅面起來反對:&ldquo辦鄉團隻能攤派按戶負擔,不許開煙、開賭!&rdquo有人不服氣,反問他:&ldquo為什麼不能開煙、開賭?&rdquo許添才答道:&ldquo各鄉沒有權開煙、開賭,至于花捐、屠宰也一律禁止!&rdquo&ldquo可是你們為民鎮什麼都開!&rdquo許添才一聽這話就氣得直罵娘:&ldquo我是承包主,為什麼不能開!&rdquo一時空氣緊張,有人說:&ldquo還談什麼?不如走!&rdquo&ldquo不開煙、開賭還能辦鄉團!&rdquo&ldquo肥的你揀去,骨頭叫我們啃。

    有油水也叫大家分潤分潤。

    &rdquo&ldquo許老,還是你自己辦吧,我們都沒條件!&rdquo 倒是蘇成秀出來打圓場:&ldquo鄉團要辦,沒一筆開辦費着實為難,大開煙賭着實也叫許參謀長為難,兩面都有困難,不如來個兩全其美&hellip&hellip&rdquo有人當場起來責問:&ldquo你說兩全其美,是什麼個全法、美法?&rdquo蘇成秀道:&ldquo全是顧全大局,美是兩面照顧。

    &rdquo許為民頻頻點頭,對萬歪說:&ldquo我這個内弟看來還有些見識。

    &rdquo萬歪乘機捧了他一下:&ldquo虎門焉出犬子。

    &rdquo有人又問:&ldquo你說怎樣個顧全大局,又怎樣個兩全其美?&rdquo蘇成秀道:&ldquo鄉團一定要辦,這是大局;大家困難要照顧,煙賭都得開放,許參謀長困難也得照顧,因此隻能有限度的開放。

    &rdquo 一時議論紛紛,滿廳喧騰,有的贊成,有的反對,有的責詢:&ldquo什麼叫有限度?&rdquo許為民也和許添才、萬歪頻頻交換意見。

    最後萬歪起身,叫大家肅靜:&ldquo司令有話。

    &rdquo許為民道:&ldquo我已決定,煙賭開放半年,大家回去馬上就成立鄉團部,限一個月内把人員槍支造冊報部。

    現在請大家喝杯慶祝慶祝。

    &rdquo空氣一時大變,許添才又起身宣布:&ldquo今晚大家都不用回去,要吃的,我們這兒有吃,要抽的這兒任你抽,要賭有賭&hellip&hellip&rdquo有人問:&ldquo姑娘陪不陪睡覺?&rdquo許添才道:&ldquo姑娘也免費陪玩,隻是粥少僧多,每人不得過十五分鐘,可以到許副官那兒去登記。

    &rdquo一時掌聲不絕,歡聲雷動。

    萬歪也有個通知:&ldquo散席後,各鄉大隊長請到本人辦公廳領取委任狀、關防。

    &rdquo又是一陣喧鬧。

     飯後,各人都找自己去處去玩耍尋樂,大多到萬歪那兒去領完委任狀、關防之類的證件後,就上許二那兒去,大家都争着要那四大天王,許二說:&ldquo各位請原諒,不是我許二不給面子,是上頭有交代,你們抓阄吧,憑運氣,抓上誰就是誰。

    &rdquo他攤開一隻小口袋,裡面是一堆紙籌,都寫上時間、房号,卻全不寫姑娘姓名。

     這樣忙了大半個時辰,才忙完。

     在萬歪辦公廳内,當報到請領的人員大都辦完手續,還剩下金井大隊的一份,沒人請領。

    萬歪找到許二問:&ldquo金井許德笙來了沒有?&rdquo許二道:&ldquo來了呀。

    &rdquo萬歪問:&ldquo為什麼沒在宴會廳上見到?&rdquo許二聳聳肩說:&ldquo誰知道。

    &rdquo萬歪想:&ldquo許德笙不來領取委任,有蹊跷。

    &rdquo他叫人關上辦公大門,親自出去。

    他各處走了一轉,都沒找到這許德笙,正待去向許為民報告,卻有人一把把他拉住,叫聲&ldquo萬老&rdquo。

    來的正是那許德笙。

     萬歪喜出望外:&ldquo我到處在找你,所有委任的都領了,隻剩下你這一份。

    &rdquo拉着他要上辦公廳。

    許德笙卻說:&ldquo萬老不忙,我還有幾句話奉告。

    &rdquo反把他拉到一個幽靜去處。

    雙方坐定,許德笙就說:&ldquo我不便見許老面陳,對你說也一樣。

    這份差事我不能幹,也請别委他人去幹。

    金井離上下木僅一箭之隔,許天雄稱為勢力範圍,誰個敢動?如我應承了,一回鄉,怕不在三天之内人頭落地,委任别人,也不會好過我,最好辦法是不辦。

    &rdquo 萬歪道:&ldquo那許天雄真有這樣猖狂?連國法也要反?&rdquo許德笙道:&ldquo萬老你不是外地人,不會不知道,許天雄鬧事已不自今天。

    &rdquo又說,&ldquo我和許老是多年老友,請你也轉告他,處處當心。

    這次周司令不委任許天雄,而屬意許老,許天雄量淺,見識短,對許老成見深,鄉團一成立,我料不出十天半個月勢必無事生非,出來鬧事。

    蘇成秀那兒比金井也好不了多少,最好也叫他别當什麼大隊長。

    今晚我也不便在這兒過夜,多多拜謝許老,小弟告辭了。

    &rdquo說着就起身。

    萬歪問:&ldquo天色已晚,路途遙遠,你如何趕得回去?&rdquo許德笙道:&ldquo我自有辦法。

    &rdquo說着就匆匆走了。

     當萬歪将這件事對許為民父子說知,許為民大為吃驚,許添才卻氣焰迫人地說:&ldquo我們辦了這個鄉團,先就要打掉那狗日的許天雄,再去和共産黨算賬!&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