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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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uo什麼樣人?&rdquo苦茶道:&ldquo和大林一起來的,看樣子也是自己人。

    &rdquo三多娘便緊張地張羅起來:&ldquo是自己人就得好好地款待。

    &rdquo這老人家雖是家貧卻一貫好客,她常常對苦茶說:&ldquo三多交的朋友就是咱家的朋友,他交的兄弟,就是咱家的兄弟,不能叫他在人家面前失體面。

    &rdquo又說:&ldquo窮山村,好吃好喝的沒有,人情千萬不能少。

    &rdquo陳鴻、大林來,每次都受到她的熱情款待,現在老黃來了,她當然不例外。

     為了款待客人,苦茶換了身家常衣服下廚,忙着燒水、煮飯、洗菜。

    三多娘也在堂屋裡團團地轉,盡可能把地方弄幹淨整齊些,好叫客人坐了舒服。

     不久,客到。

    老黃、大林都向老人家問好,老人笑着說:&ldquo地方髒,不像樣,比不上大城。

    &rdquo一邊請坐,請喝水,一邊把三多拉進竈間:&ldquo人家從老遠地方來,是天大人情,你打算怎樣款待?&rdquo三多道:&ldquo大嫂都安排好啦,今晚吃住都在咱家。

    &rdquo剛剛趕過圩,吃不成問題,住她倒有幾分猶豫。

    苦茶卻插嘴道:&ldquo娘,我已想過,客人就住在我房裡,我和你合鋪。

    &rdquo老人拍着手說:&ldquo虧你想得周到!&rdquo看來一切都有兒子媳婦張羅,她也放心啦。

     老黃已改變了裝束,不像在路上那樣使人覺得怪。

    他原是一個樂觀愉快的人,這個家庭對待客人親切、熱烈的氣氛,更使他顯得年輕活潑。

    他和三多娘很快就扯上,幾句話把老人家說得笑逐顔開,可樂哩。

    他不但和老人家談家常,也談天下大事,談地主、反動派的笑話。

    談來通俗有趣,深入淺出,叫聽的人不斷發笑。

    不到半頓飯時間,整個堂屋已是熱烘烘,充滿愉快笑聲。

    同屋住的人也都圍過來聽,苦茶在竈間耐不住,也偷偷溜出來倚在門邊偷聽,有時也忍不住放聲直笑。

     老人家對這個客人印象極好,心情也很舒暢,拍拍他說:&ldquo老黃,我隻一眼就看出你是個有學問的人,從前老陳來也是這樣,有學問的人都會說笑話。

    咱家三多是個鄉下人,沒見過世面,大事不懂,小事也不懂,你得好好教導他。

    &rdquo 燈上了,矮四方桌上碗筷擺得整整齊齊,苦茶又把熱烘烘的飯菜,還有一壺酒端上來。

    三多娘起身要走,老黃一把扯住,一定要留她喝兩杯,她說:&ldquo你們男人家有大事商量,我和苦茶一起吃去。

    &rdquo她走進竈間後就問苦茶:&ldquo房間收拾好了嗎?&rdquo苦茶道:&ldquo我就去。

    &rdquo 三多替大家斟酒:&ldquo娘難得這樣高興,我們也難得這樣高興,來,我敬老黃同志一杯。

    &rdquo老黃酒量好,一飲而盡,大林卻說:&ldquo還是老規矩,你們喝酒我吃菜。

    &rdquo幾杯酒下肚,話匣子打開。

    這次談的卻不是笑話,而是有關當前革命鬥争的重大問題。

     老黃說:&ldquo在市委時,就聽到有關青霞山的傳聞,這次一見果是名不虛傳,山高林密,正是進行革命鬥争的大好去處。

    &rdquo大林卻說:&ldquo我們在這兒天天見面,日日見面都看不出它有這樣好處,老黃同志一來就連聲叫絕,我們的水平真是太低了。

    &rdquo老黃卻不以為然地說:&ldquo這話不對,不能怪你們,過去黨委對刺州工作方針不明确。

    到底是以城市工作為主,還是農村包圍城市?有各種不同的看法,長期來動搖不定。

    現在是比較明确了,要用毛澤東同志的路線,來對付猖狂的敵人,不然我們的損失還要來。

    &rdquo大林點頭稱是,也很有感慨:&ldquo這些日來,我們的損失可真不少呀。

    &rdquo 三多是沒有多少理論的,但他很有實幹精神,他說:&ldquo我一直對這山溝溝的工作不安心,現在看來還是大有作為。

    &rdquo老黃道:&ldquo自然有作為。

    &rdquo三多又道:&ldquo比起小許同志來,我總覺得慚愧,他是從城裡來的,工作起來就比我這土生土長的要強。

    他在這兒住了這幾年,都快變成下下木人啦。

    &rdquo大林問:&ldquo聽說你娘想替他讨個媳婦?&rdquo三多道:&ldquo可不是,對象都選定了!&rdquo說着,大家都笑。

     三多娘從竈間出來問:&ldquo你們笑我什麼?&rdquo大林連忙讓座,說:&ldquo伯母,我們在說小許的婚事。

    &rdquo三多娘也很興奮,她說:&ldquo我對小許說過,你從小沒爹沒娘,落戶到咱鄉,拜了我做幹娘,我不替你主持主持大事,不等于白拜!說真的,那杏花姑娘,百裡挑一,也真不馬虎,對人溫和,女紅好,思想進步,隻是&hellip&hellip&rdquo她看了三多一眼,歎口氣,就不再說下去。

     正說着,小許褲腳卷得高高的,拖着木屐,杏花赤着足,甩着一條又粗又黑的辮子從側門過來,一到竈間口,杏花就被苦茶拉住:&ldquo别進去,他們正說到你。

    &rdquo杏花大吃一驚:&ldquo說我什麼呀?&rdquo苦茶對堂屋努努嘴:&ldquo你聽聽。

    &rdquo隻聽得堂屋裡老黃在說:&ldquo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說伯母操心,我們做同志的哪個不希望他們也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rdquo又聽得三多娘在說:&ldquo三多,小許,你們都來聽聽這位老黃同志的話。

    &rdquo杏花嘟着嘴說:&ldquo醜死了,專談人家的閑話。

    &rdquo苦茶卻問:&ldquo你們談妥沒有?&rdquo杏花道:&ldquo小許說過,三多哥和苦茶姊的事沒個着落,什麼也不能談。

    &rdquo苦茶笑着說:&ldquo也真是,又拉上我&hellip&hellip&rdquo心裡卻兀自感動。

     飯後,三多帶着老黃、大林、小許去看過三福。

    三福也正要過來看老黃,大家就在他家座談。

    三福家隻有父母、寡姊、妹妹和他五人,父母均年在五十以上,都是純樸農民。

    寡姊本嫁在鄰村,夫死受不了翁姑的虐待,三年前搬來和他們住在一起。

    三福二十七八年紀了,還是個光棍,他父母指望把他幼妹銀花嫁出去換個新媳婦進門,卻又找不到合适的婆家。

    銀花這小姑娘卻又有自己的打算。

     他們在三福家坐了一會兒,又到村上一些地方走動走動。

    這村建在半山上,形狀像隻大草鞋,正面在五裡路外有上下木,村頭通白龍圩,村尾叫榕樹角,背靠大山。

    在高低不平的山坡地上,聚居着五千多人,一姓許。

    多年來,由于打強弱房,在面對上下木的幾條通道上都築有碉堡,這些碉堡平時成了青年人集會和寄宿的地方,人們稱之為俱樂部。

    三多和三福一直就住在俱樂部裡,隻有吃飯和幹活才在家。

    當他們一行人走進俱樂部時,裡面正鬧哄哄的,有的在拉,有的在唱,也有的在談天。

     入門正面有面木屏風,屏風上挂有塊黑闆報,是小許的傑作,他按時把國内外大事和本鄉要聞寫在上面,三面成凹字形搭着闆床,每鋪床的床頭都挂着步槍和子彈帶,房間正中一隻八仙桌,十來條木頭凳,桌上又是隻陶水罐,十來隻粗瓷碗。

     當三多把老黃介紹給大家時,各人都在紛紛猜測,老黃卻說:&ldquo同志們會唱嗎?我來替大家拉琴。

    &rdquo他拿起琴,架着腿,拉了支&ldquo四季相思調&rdquo,拉得又熟練又中聽,大家都很樂,叫着:&ldquo再拉一個!&rdquo而老黃不但拉了,還唱。

    唱來也是歌喉婉轉,音韻悠揚。

    老黃還很關心他們的生活,問了好多情況,最後又順手取下牆上的槍支,扳槍機,查機件,對各種槍械的性能也很熟識。

    幾個動作,幾句話把大家說得直點頭:&ldquo這位老黃,真是文武全才。

    &rdquo三多對他也有很深印象。

     他們走了大半個鄉,巡視了四五個俱樂部,最後在回家途中,他就對三多問起有關青霞山的情況。

    三多說:&ldquo青霞山很大,山高林深,我雖在這兒土生土長,也僅走過幾個地方,隻聽老人說:有九峰十三層,一層山高過一層山,重重疊疊,幾個月也走不完呀。

    從我們這兒到南縣大同就要過三層山,一個主峰叫青霞嶺,嶺上有座古寺叫青霞寺。

    各地公路未開,從刺州上南縣主要是走這條路,公路開後,加上青霞山鬧匪,這條路沒人走,那古寺也荒廢了。

    &rdquo 老黃問:&ldquo你走過這條路?&rdquo三多道:&ldquo有二次到過南縣大同,青霞嶺倒是常去。

    &rdquo大林從旁插嘴:&ldquo苦茶大嫂就是大同人。

    &rdquo老黃問:&ldquo聽說新編獨立旅高輝就是大同人?&rdquo三多點頭道:&ldquo他和我們這兒的許天雄都是自稱青霞王,不過高輝自從被收編調出&lsquo剿共&rsquo已經完啦,許天雄還有一點實力。

    &rdquo三福也說:&ldquo聽說那高輝一進蘇區隻打了一仗,還僅僅和赤衛團接觸就潰不成軍,虧他腿長逃得快,沒當俘虜。

    &rdquo說着直笑。

     老黃問:&ldquo這樣說來,高輝實力全垮哪?&rdquo三多道:&ldquo也可以這樣說,也不能這樣說,他的老巢還有個高老二,就是他的弟弟,在坐守。

    大同比我們下下木大,萬多人分住七個自然村,土地很肥,都是高家的。

    高家炮樓上吊有一面千斤重大鑼,據說大鑼一響,鑼聲到處土地就全屬高家所有了,那大鑼可以聲聞百裡内外,也就是說在百裡内外土地山林全屬高家所有。

    全大同鄉人,除非是高家人,要種地全要向高家納田租,高家又規定好地一律要種鴉片,不許種糧食,所以那兒遍地是鴉片煙田,聞名刺州的&lsquo南土&rsquo就是出在那兒。

    高家靠鴉片煙起家,老百姓卻窮得隻能喝米粥度日。

    高家又在大同抽丁,兩男抽一,充當高輝的子弟兵,高輝實力,靠的就是這幫子弟兵。

    &rdquo 老黃問:&ldquo你大嫂家現在還有人?&rdquo三多道:&ldquo大嫂姓白,有兄弟兩個,大的人家稱他為老白,小的叫二白。

    &rdquo老黃問:&ldquo家境怎樣?&rdquo三多搖搖頭,說:&ldquo要是家境好,也不會嫁到我們這窮山溝來。

    他們家原也是租高家田種,老白從來就不大服高家,他說天下間哪有這樣道理,你把大鑼一敲土地就歸你?這話傳到高家耳邊,高老二就說:全大同人個個服,隻你姓白的不服,老子叫你餓飯!把田都吊了,老白一家人隻好上山砍柴燒炭過活。

    高老二又說:不管你上山下地,所有地方全是高家所有的,逼得老白一家無路可走。

    當時他已年過三十,尚無力成親,恰好我家三成大哥要讨媳婦,自家有個閨女,有人從大同過來說親,我娘說:哪兒人都成,沒有嫁妝也成,隻要聘金不多。

    苦茶娘也說:我嫁女為的是要讨媳婦,嫁過山沒關系,聘金再少也不得低過一百大洋。

    這樣,雙方來回地跑了幾轉,算是談妥八十大洋。

    不久,大嫂就嫁過來。

    當時我還記得很清楚,人是由老白一人送過來的,穿得破破爛爛的,一進門就對娘說:&lsquo親家娘,我媽說家窮陪嫁不起,有不是處萬請包涵。

    &rsquo大嫂也隻穿了一身半新衣服,背着一隻小包袱,其他什麼也沒有。

    大哥被許天雄殺害後,三年孝滿,大嫂要求回娘家一趟,娘叫我送過一次,一個月後又去接回來,這樣我算來回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