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曆史主義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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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們努力理解所知之事的嘗試?&rdquo然而這在我看來,沒問到點子上。

    我已經解釋了,在什麼意義上,史學家應該嘗試去理解過去。

    他們可以從已知事件推斷未知事件,可以重構,甚至可以預測(假如他們堅持如此的話)。

    關于曆史,他們事實上可以給我講說任何事情,隻要他們喜歡,除了曆史的元曆史意義(metahistoricalmeaning)。

    理由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在一些探索裡,殘缺不全的證據值得一用。

    我們或許得不出确定性(certainty),但我們還能得出或然性(probability);有半葉面包片,總是強于沒面包。

    可是在另一些探索裡面,證據殘缺不全,就等于沒有證據。

    對于一個笑話,其餘都聽了但就是沒聽最後六個字,這就使得你在評斷其&ldquo包袱&rdquo時,跟一字未聽的人處于同一境地。

    在我看來,史學家所從事的探索是第一種,而曆史主義者所從事的是第二種。

    不過,且讓我們做一個更切近的類比。

     設想有一部失傳的希臘劇本,流傳下來的殘篇隻有六行。

    當然啦,這些殘片留存在語法著作裡,語法學家引用它們,來演示罕見的音變(inflexion)。

    這也就是說,它們遺留下來,不是因為關乎戲之為戲的重要,而是因為某些人出于某種理由認為它們重要。

    即便其中一行就具有戲劇的重要性,那也是幸運巧合,而我們也全然不知會是哪一行。

    恰如我從未譴責古典學者,說他們除了弄出殘篇的文本,再啥也沒幹;我也沒有譴責史學家,說他們隻是個年表編者。

    就讓古典學者修補殘篇,從中得出他所能得出的關于希臘語言、格律或宗教的任何結論。

    不過,切莫讓他來給我們談這部戲作為戲劇的意味深長(significance)。

    對此目标,他眼前證據的價值,就等于零。

     殘缺文本的例子,也可以換個法子運用一下。

    姑且假定有一部損毀的手稿,其中隻有少數篇章尚可辨識。

    這些我們仍舊能讀的部分,對于極有可能一以貫之以至于遍布全體的那些特征而言,如拼寫或書法,或許就是大緻不差的證據。

    基于這些證據,一個古文字學家,犯不着鬥膽,就可以推斷抄寫員的性格和國别。

    一個文學批評家,要正确推斷整部文本的意圖,機會就要少很多了。

    這是因為古文字學家應對的是,循環出現或重複出現的東西;而文學批評家應對的則是,獨一無二且始終就獨一無二的東西。

    盡管不是很有可能,但還是有可能,所有那些被撕的、被塗的或遺失的頁面,出于另一位抄寫員之手;假如不會這樣,那麼,說他在我們無法查對的那些篇章裡改換自己的書寫習慣,就更沒可能了。

    而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什麼東西來阻止(頁面底端)尚可辨識的這一行: 十兄弟中,厄裡米安最為高貴。

     在如今遺失的下一頁,接着類似這樣的句子: 人們如此相信;因而 衆人所信大都捕風捉影。

     這就給人們會問的一個問題,提供了答案:曆史前提隻應得出曆史結論,我自己的這一準則,是否蘊涵着一個推論,說科學前提隻應得出科學結論?假如我們将懷特海、金斯、艾丁頓的思考,稱作&ldquo科學主義&rdquo(跟&ldquo科學&rdquo脫然有别),我是否還會像指責曆史主義者那樣,指責科學主義者?既然目前我還能看見自己的路,我傾向于回答&ldquo否&rdquo。

    科學家和史學家,在我看來,就相當于我的比方裡面的古文字學家和文學批評家。

    科學家研究的,是實存裡面重複自身的那些因素。

    史學家研究的,則是其中獨一無二的。

    兩者擁有的都是殘缺手稿,不過,殘缺的害處決不一樣。

    重力的一個樣本,或書法的一個樣本,跟我們所看到的恰恰相反,二者是一樣好。

    可是,一樁曆史事件或一行詩,不僅跟别的不一樣,而且在其實際語境中的意義也不同于在别的語境。

    正是由于這些差異,才産生了整體的獨一無二性。

    為什麼在我看來,跟一位成了曆史主義者的史學家相比,一個成了科學主義者的科學家處于一個更有利的位置。

    從我們所掌握的宇宙物理知識得出&ldquo上帝是一位數學家&rdquo的結論,或許不是特别明智;然而在我眼中,比起從曆史知識裡得出祂的&ldquo審判&rdquo之類的什麼結論,卻要明智得多。

    &ldquo不可細究玄妙的事和上帝的奧秘&rdquo,《效法基督》的作者如是說。

    他甚至建議我們,&ldquo不要為聖人們的功績争辯&rdquo。

     但願我不會遭到誤解,我這裡可不是全盤否定在曆史中得到神啟的一切路徑。

    在一些偉大事件中(體現在信經中的那些事件),我們擁有我所相信的聖言(divinecomment),這些聖言将我們需要知道且能夠知道的深遠意義,說得一清二楚。

    至于别的事件,我們絕大多數人無論如何都無由得知,我們就沒有這樣的言語。

    同樣重要的是,切記我們都有一個雖有限卻直接的路徑,通向第一義的曆史。

    我們都被容許,說實話是被迫,去一句一句讀曆史,每一句都被标明是&ldquo現在&rdquo。

    我當然不是指通常所謂的&ldquo當代史&rdquo,那是報紙的内容。

    在一切曆史當中,那可能最為虛幻,不是出于上帝之手的一部故事,而是出于外事辦、煽動家以及記者之手。

    我指的是,我們每一位在自身經驗中,每時每刻都在遭遇的真實曆史或元初曆史(therealorprimaryhistory)。

    它雖然極有限,但卻是上帝寫就一手文本,純粹,沒被編輯,未遭删改。

    我們相信,那些尋找的人就能尋見聖言,足供他們理解文本,隻要他們需要;因而上帝在每一刻都&ldquo顯現在曆史中&rdquo,也即顯現在麥克唐納所說的&ldquo神聖當下&rdquo(theholypresent)之中。

    除卻當下,在哪裡能遭遇永恒?即便我抨擊曆史主義,那也不是因為我對元初的曆史(primaryhistory)、對每一經驗中這一直接來自上帝的真實啟示,心無敬意。

    毋甯說,正因我太尊敬這一真實的源曆史(therealoriginalhistory),以至于對此事無法視而不見:那本屬于它的榮譽,卻抛灑給了那些碎片,碎片的拷貝,碎片的拷貝的拷貝,或對拷貝的拷貝的浮泛記憶。

    在&ldquo曆史&rdquo的名目下,很不幸,這些東西還與它混為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