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論時代分期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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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給一批火星聽衆,做一場關于沃裡克郡的講座(不要見怪:火星人或許是蠻可愛的生靈),你的全部資料,或許要老老實實從沃裡克郡搜集:不過,你講給他們的大多數東西,其實不是沃裡克郡的知識,而是&ldquo普通地球居民&rdquo的知識。

     盡管遲疑不決,我還是要成為西方舊文化的代言人,這個前景令我惶恐。

    或許也吓着了諸位。

    因此行将結束,我對諸位做個保證,也做個斷言。

     先作保證吧。

    我想,諸位無需懼怕研究一個死去的時代。

    無論研究多久,也無論多同情,都不會證明你沉溺于懷舊或為過去所束縛。

    個體生活中,恰如心理學家教導我們,奴役我們的不是你記得的過去,而是你忘記了的過去。

    我想對于社會,道理也一樣。

    研究過去,确實讓我們從當前解放出來,從我們自己的&ldquo市場假象&rdquo中解放出來。

    不過,它也讓我們從過去解放出來。

    我想,沒有哪撥人比曆史學家更不受過去的束縛了。

    不懂曆史的人,通常為相當晚近的過去所奴役而不自知。

    但丁讀維吉爾。

    而别的一些中世紀作者,則引申出維吉爾是個大魔法師的傳說。

    使得他們如此的,是更晚近的過去,是前幾個世紀所發展出來的心靈品質。

    但丁則自由得多;他對過去也更了解。

    倘若像這些中世紀人誤讀了古典時期,或者甚至像浪漫主義者誤讀中世紀,你也迅速且深深誤讀了西方舊文化,那麼你不會自由多少。

    這樣的誤讀,已經開始。

    在尚有可能遏制之時,就遏制其發展,确實是一所大學的正事。

     現在作斷言吧。

    這聽上去狂妄,但我希望,其實并非如此。

    我已經說過,将諸位從舊西方分割出來的那場巨大變遷,是積漸所至,甚至現在尚未完成。

    鴻溝雖然巨大,但兩邊的土著仍可以會面;會面處就是這間屋子。

    在大變遷的時代,這頗為正常。

    亨利·莫爾跟笛卡爾的通訊,就是個有趣的例子;人們還以為這倆人在不同的世紀寫作呢。

    這時就有了摩擦(rub)。

    我自己與其說屬于諸位的秩序,遠不如說屬于西方舊秩序(OlderWesternorder)。

    我要斷言的是,盡管一方面這使得我不能勝任我的工作,可在另一方面則使得我能勝任。

    不能勝任處,顯而易見。

    你不會想望着一個尼安德特人來講尼安德特人;更不想望一頭恐龍來講恐龍。

    可是,這就是全部故事麼?要是一頭活恐龍蹒跚着碩大身軀,進入實驗室,我們四散而逃之時,難道不會掉過頭來看一下?終于知道它其實是如何移動,長什麼樣,什麼氣味,發出怎樣的聲音,這可是天賜良機!要是那個尼安德特人還能講,那麼,盡管他的演說術很不高明,但是,難道我們不是差不多能夠保準,從他這裡了解到的關于他的某些東西,現代最優秀的人類學家永遠也告訴不了我們?他告訴我們的東西,自己興許都不知道是他告訴的。

    有一件事我倒知道:我會很樂于聽一個古雅典人,即便是個愚蠢的雅典人,來談雅典悲劇。

    有很多東西,我尋找是白費力氣,他則打骨子裡都知道。

    随時随處,都會有些偶然機會向我們顯示,現代學術多年以來一直都在錯誤軌道上,盡管他并不自知。

    女士們先生們,我站在諸位面前,有點像那位雅典人的地位。

    我當作本土文本來讀的東西,諸位必定當作外族人的。

    你也看到,我為何說這一斷言其實并不狂妄;誰會因為能說一口流利母語或熟識回家的路而驕傲呢?我堅信,為了正确讀解西方舊文學,你必須懸擱你從閱讀現代文學而獲得的絕大部分反應,必須抛開閱讀現代文學養成的絕大多數習慣。

    由于這是一位本土人的判斷,我因而斷言,即便為我的信念所作辯護軟弱無力,我的信念這一事實則是一條史料(historicaldatum),你應給予足夠重視。

    就在令我做不了一個批評家的那個方面,作為一個标本,我或許還有些用處。

    我甚至還想鬥膽再進一步。

    既然不隻為自己而且為所有其他舊西方人代言,我會說,還能用到标本的時候就用你的标本吧。

    不會再有更多的恐龍了。

     [1]【原注】DeDescriptioneGraec.II,xxxvii.【譯注】希臘語,其轉寫是dromenon,字面義為&ldquo所為之事&rdquo(thethingdone)或&ldquo踐履&rdquo(theaction)。

    作為學術關鍵詞,尤其是談起希臘秘儀(theGreekMysteries),此詞一般都指&ldquo儀式&rdquo(rites),跟言辭(words)和心像(images)相對。

    英國著名古典學家簡·艾倫·哈裡森(JaneEllenHarrison,1850-1928)在《古代藝術與儀式》一書中說:儀式當然涉及摹仿,但是并非源于摹仿。

    儀式旨在重構一種情境,而非再現一個事物。

    儀式确實是一種模式化的活動,不是真正的實踐活動,但是,儀式并非與實踐活動毫不相幹,它是實際的實踐活動的再現或預期,因此希臘人将儀式稱為dromenon,即&ldquo所為之事&rdquo,盡管并不是十分準确,但也名副其實。

    (劉宗迪譯,三聯書店,2008,第13頁)希臘語将儀式稱為dromenon,意謂&ldquo所為之事&rdquo,這個字眼意味深長。

    它表明,希臘人已經認識到,要舉行一種儀式,你必須做一些事情,也就是說,你必須不止是在内心裡想象,而且還要用動作把它表現出來,或者,用心理學的術語講,當你體驗到一種刺激,不應僅僅是被動地體驗,還要對它有所反應。

    當然,希臘語中的這個詞,dromenon,并非心理分析的結果,而是源于希臘人的切身體會。

    在古希臘,儀式是實際的作為,是模仿性的舞蹈,或者别的諸如此類的活動。

    (第18-19頁) [2]譯文&ldquo發乎情止乎禮&rdquo之原文為&ldquotheexternalizedandenactedidea&rdquo,路易斯用此短語來解釋希臘語。

    漢語直譯,當為&ldquo外化并表演心念&rdquo,非但不成話,而且會遺漏掉與古代禮樂制度的語義勾連。

    故而根據《禮記·三年問》&ldquo三年之喪,何也?曰:稱情而立文,因以飾群,别親疏貴賤之節,而弗可損益也。

    故曰:無易之道也&rdquo,意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