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論時代分期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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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DescriptioneTemporum 坐在一個新設教席上說話,我發覺自己剛擺脫一個窘境,又隻能陷入另一窘境。

    雖無偉大先行者令我黯然失色;但另一方面,我卻必須設法(如戲曲界人士所說)&ldquo創造角色&rdquo(tocreatethepart)。

    這擔子不輕。

    要是擔不起,大學當局最終不隻後悔選擇了我&mdash&mdash這個失誤,說到底,尚可留給時間這位偉大治療師&mdash&mdash甚至會後悔設立這個教席,那就麻煩大了。

    正因為此,我才想,最好迎難而上,在這場講演中竭盡全力,隻清楚解釋我從事工作的路徑;隻就諸位給我的委任狀,講講自己的理解。

     在委任狀裡,最吸引我的是&ldquo中世紀暨文藝複興&rdquo這一合成語。

    藉此提法,我想,大學也就正式認可了,我此生看到的一場曆史觀變遷。

    這場變遷,塞茨内齊(Seznec)教授有個溫和總結:&ldquo随着中世紀和文藝複興愈來愈為人所知,二者之間的傳統對立,變得越來越不明顯了。

    &rdquo一些學者可能會走得更遠,不過我相信,現在很少有學者反對他。

    要是我們有時候沒意識到,那不是因為我們沒經曆這場變遷,而是因為變遷是積漸所至,不知不覺。

    要是我們讓它突然跟巅峰時刻的老觀點當面對質,變遷就再清楚不過。

    重讀J.M.伯登(J.M.Berdan)的《都铎王朝早期詩歌》(EarlyTudorPoetry)第一章,就是個好試驗。

    在許多方面,這仍是一本有用的書;不過現在,讀這一章,很難不啞然失笑。

    前二十九頁(裡面錯誤多多),其陰郁令人窒息,全是粗野、迷信及殘酷對待兒童。

    第二十九頁,來了一句:&ldquo哥白尼的學說是這片黑暗中的第一道裂口。

    &rdquo仿佛天文學上的一條新假設,就會自然而然制止一個男人,讓他不再痛打女兒。

    如今再也沒有學者,可以這樣去寫了。

    不過老的圖景還殘存在較愚鈍的同僚(theweakerbrethren)中間,畫面也要毛糙得多。

    即便劍橋沒有(但願如此),在諸位剛剛将我拉出來的那片西部黑暗之中,也定然是有。

    去年夏天,我有幸給一位年青紳士做主考官,他這樣形容托馬斯·懷亞特:&ldquo他是從中世紀黑暗洶湧的大洋裡,掙紮上岸的第一人。

    &rdquo這話很有意思,因為它表明,一個陳腐意象會怎樣抹殺一個人的親身體驗。

    教學大綱要他去研習的中世紀文本,事實上,差不多都在将他帶入規整式園林(formalgarden)。

    其中,任何激情都被修剪得像儀仗隊,任何行為問題都被納入一套複雜而又僵死的道德神學。

     由&ldquo中世紀暨文藝複興&rdquo這個提法,我推斷,大學當局在鼓勵我自己的信念,即這兩個時代之間的壁壘是被過分誇大了,即便這個誇大算不上人文主義者之宣傳的一個虛構。

    至少至少,我們的曆史觀念裡的任何彈性空間,我随時準備歡迎。

    在我們所謂&ldquo時代&rdquo(period)之間的一切分界線,都應接受持續修正。

    要是我們能将它們統統丢棄該有多好!恰如一位偉大的劍橋曆史學者所說:&ldquo跟日期(dates)不同,時代不是事實。

    它們是我們就過去事件所形成的回顧性概念(retrospectiveconceptions),有利于集中讨論,卻常常讓曆史思考走火入魔。

    &rdquo我們在生活中所遭遇的實際的時間進程(嚴格說,我們也隻能在這裡遭遇),并無分界線,或許有個例外,即&ldquo白天跟白天之間那些幸好還有的壁壘&rdquo,即我們的睡眠。

    變化從未完成,變化也永無止息。

    沒有事情會一了百了,它或許總會卷土重來(生活的這一方面,理查德森有細緻描繪,雖然有些冗長)。

    沒有什麼事物是全新的;它總是在某種程度上得到預見或預備。

    一種密不透風的無形無狀的持續變化,是我們的生活樣态。

    可不幸的是,身為曆史學者,我們無法抛開時代這一概念。

    伍爾芙夫人的《海浪》的技巧,我們不能用于文學史。

    數量龐大的具體事件,倘若不将它們置于某種結構,我們就無法将其攏在一塊;更不用說,我們無法安排一學期的學業或排個課表了。

    于是我們又被趕回到&ldquo時代&rdquo。

    一切分期,都會在某種程度上歪曲史料;我們的最大指望,也就是選擇那些個歪曲史料程度最小的分期。

    可是由于我們必須分期斷代,所以,弱化任何一個傳統分期的重點,終究意味着,強化别的某個分期的重點。

    這正是我要讨論的話題。

    倘若我們不将大界碑樹立在中世紀與文藝複興之間,該樹立在哪裡呢?問這個問題時,我百分之百意識到,在我們所研究的現實中,并無大界碑。

    在曆史中,沒有跟地理上的海岸線或分水嶺相應的東西。

    盡管如此,要是我還覺得自己的問題值得一問,那決不是因為我自诩,自己的答案具有超出方法論的價值,抑或具有很大的方法論價值。

    我最不期望看到的是,跟别的答案相比,我自己的答案不會受到持續攻擊或迅速修訂。

    不過我相信,就解釋我如何看待諸位交待給我的工作而言,跟任何别的方式一樣,讨論也是個好途徑。

    讨論結束時,我至少會将牌攤上桌面,諸位也就知根知底了。

     我的題目的含義,現在已經變得清清楚楚。

    它襲用的是伊西多爾的一個章節的标題。

    在那一章裡,伊西多爾緻力于将他所知道的曆史,分成若幹時期,或者分成他所說的若幹aetates。

    我也要做同樣的事。

    我們既然不将分界放在中世紀與文藝複興之間,那我就得考慮某些别的分期的對立主張,無論這些分期是已有人做出,還是會有人做出。

    不過先得作個提醒。

    我絲毫沒有效法湯因比教授或斯賓格勒的意思。

    對于任何可被稱作&ldquo曆史哲學&rdquo的東西,我都極端懷疑。

    對于未來,我一無所知,甚至都不知道我們是否會有什麼未來。

    我不知道,過去的曆史是必然還是偶然。

    我不知道,人類悲喜劇現在是剛上演第一幕還是已經演到第五幕;不知道我們當前的混亂無序,是嬰兒的懵懂還是老年的昏聩。

    我隻在考慮,該如何安排或排列這些事實&mdash&mdash相比于曆史全體,數量少得可笑&mdash&mdash從過去傳留在我們手上(常常是出于偶然)的事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