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重陽遺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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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扉,隻見榻上空空,原來師父早已不在了。

    他更是心驚,忙尋聲向掌聲處奔去。

    奔出十餘丈,未見相鬥之人,單聽掌風,已知其中之一正是師父,但對手掌風沉雄淩厲,武功似猶在師父之上。

     楊過急步搶去,月光下隻見小龍女與一個身材魁梧的人盤旋來去,鬥得正急。

     小龍女雖然身法輕盈,但那人武功高強之處,在他掌力籠罩之下,小龍女隻是勉力支撐而已。

    楊過大駭,叫道:“師父,我來啦!”兩個起落,已縱到二人身邊,與那人一朝相,不禁驚喜交集,原來那人滿腮須髯,根根如戟,一張臉猶如刺猬相似,正是分别已久的義父歐陽鋒。

     但見他凝立如山,一掌掌緩緩的劈将出去,小龍女隻是閃避,不敢正面接他掌力。

    楊過叫道:“都是自己人,且莫鬥了。

    ”小龍女一怔,心想這大胡子瘋漢怎會是自己人,一凝思間,身法略滞。

    歐陽鋒斜掌從肘下穿出,一股勁風直撲她面門,勢道雄強無比。

    楊過大駭,急縱而前,隻見小龍女左掌已與歐陽鋒右掌抵上,知道師父功力遠遠不及義父,時刻稍久,必受内傷,當即伸五指在歐陽鋒右肘輕輕一拂,正是他新學九陰真經中的“手揮五弦”上乘功夫。

    他雖習練未熟,但落點恰到好處,歐陽鋒手臂微酸,全身消勁。

     小龍女見機何等快捷,隻感敵人勢弱,立即催擊,此一瞬間歐陽鋒全身無所防禦,雖輕加一指,亦受重傷。

    楊過翻手抓住了師父手掌,夾在二人之間,笑道: “兩位且住,是自己人。

    ”歐陽鋒尚未認出是他,隻覺這少年武功奇高,未可小觑,怒道:“你是誰,甚麼自己人不自己人?” 楊過知他素來瘋瘋癫癫,隻怕他已然忘了自己,大叫道:“爸爸,是我啊,是你的兒子啊。

    ”這幾句話中充滿了激情。

    歐陽鋒一呆,拉着他手,将他臉龐轉到月光下看去,正是數年來自己到處找尋的義兒,隻是一來他身材長高,二來武藝了得,是以初時難以認出。

    他當即抱住楊過,木叫大嚷:“孩兒,我找得你好苦!”兩人緊緊摟在一起,都流下淚來。

     小龍女自來冷漠,隻道世上就隻楊過一人情熱如火,此時見歐陽鋒也是如此,心中對下山一事更是凜然有畏,靜靜坐在一旁,愁思暗生。

     歐陽鋒那日在嘉興王鐵槍廟中與楊過分手,躲在大鐘之下,教柯鎮惡奈何不得。

     他潛運神功,治療内傷,七日七夜之後内力已複,但給柯鎮惡鐵杖所擊出的外傷實也不輕,一時難以痊可。

    他掀開巨鐘,到客店中又去養了二十來天傷,這才内外痊愈,便去找尋楊過,但一隔匝月,大地茫茫,那裡還能尋到他的蹤迹?尋思:“這孩子九成是到了桃花島上。

    ”當即弄了一隻小般,駛到桃花島來,白天不敢近島,直到黑夜,方始在後山登岸。

    他自知非郭靖、黃蓉二人之敵,又不知黃藥師不在島上,就算自己本領再大一倍,也打這三人不過,是以白日躲在極荒僻的山洞之中,每晚悄悄巡遊。

    島上布置奇妙,他也不敢随意亂走。

     如此一年有餘,總算他謹慎萬分,白天不敢出洞一步,蹤迹始終未被發覺,直到一日晚上聽到武修文兄弟談話,才知郭靖送楊過到全真教學藝之事。

    歐陽鋒大喜,當即偷船離島,趕到重陽宮來。

    那知其時楊過已與全真教鬧翻,進了活死人墓。

    此事在全真教實是奇恥大辱,全教上下,人人絕口不談,歐陽鋒雖千方百計打聽,卻探不到半聲消息。

    這些時日中,他踏遍了終南山周圍數百裡之地,卻那裡知道楊過竟深藏地底,自然尋找不着。

     這一晚事有湊巧,他行經山谷之旁,突見一個白衣少女對着月亮抱膝長歎。

    歐陽鋒瘋瘋癫癫的問道:“喂,我的孩兒在那裡?你有沒見他啊?”小龍女橫了他一眼,不加理睬。

    歐陽鋒縱身上前,伸手便抓她臂膀,喝道:“我的孩兒呢?”小龍女見他出手強勁,武功之高,生平從所未見,即是全真教的高手,亦是遠遠不及,不由得大吃一驚,忙使小擒拿手卸脫。

    歐陽鋒這一抓原期必中,那知竟被對方輕輕巧巧的拆解開了,也不問她是誰,左手跟着又上。

    兩人就這麼毫沒來由的鬥了起來。

     義父義子各叙别來之情。

    歐陽鋒神智半清半迷,過去之事早已說不大清楚,而對楊過所述也是不甚了了,隻知他這些年來一直在跟小龍女練武,大聲道:“她武功又不及我,何必跟她練?讓我來教你。

    ”小龍女那裡跟他計較,聽見後淡淡一笑,自行走在一旁。

     楊過卻感到不好意思,說道:“爸爸,師父待我很好。

    ”歐陽鋒妒忌起來,叫道:“她好,我就不好麼?”楊過笑道:“你也好。

    這世界上,就隻你兩個待我好。

    ” 歐陽鋒的話雖然說得不明不白,楊過卻也知他在幾年中到處找尋自己,實是費盡了千辛萬苦。

     歐陽鋒抓住他的手掌,嘻嘻傻笑,過了一陣,道:“你的武功倒練得不錯,就可惜不會世上最上乘的兩大奇功。

    ”楊過道:“那是甚麼啊?”歐陽鋒濃眉倒豎,喝道:“虧你是練武之人,世上兩大奇功都不知曉。

    你拜她為師有甚麼用?”楊過見他忽喜忽怒,不由得暗自擔憂,心道:“爸爸患病已深,不知何時方得痊愈?” 歐陽鋒哈哈大笑,道:“嘿,讓爸爸教你。

    那兩大奇功第一是蛤蟆功,第二是九陰真經。

    我先教你蛤蟆功的入門功夫。

    ”說着便背誦口訣。

    楊過微笑道:“你從前教過我的,你忘了嗎?”歐陽鋒搔搔頭皮,道:“原來你已經學過,再好也沒有了。

     你練給我瞧瞧。

    ” 楊過自入古墓之後,從未練過歐陽鋒昔日所授的怪異功夫,此時聽他一說,欣然照辦。

    他在桃花島時便已練過,現下以上乘内功一加運用,登時使得花團錦簇。

     歐陽鋒笑道:“好看!好看!就是不對勁,中看不中用。

    我把其中訣竅盡數傳了你罷!”當下指手劃腳、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也不理會楊過是否記得,隻是說個不停,說一段蛤蟆功,又說一段颠倒錯亂的九陰真經。

    楊過聽了半晌,但覺他每句話中都似妙義無窮,但既繁複,又古怪,一時之間又那能領會得了這許多? 歐陽鋒說了一陣,瞥眼忽見小龍女坐在一旁,叫道:“啊”,不好,莫要給你的女娃娃師父偷聽了去。

    ”走到小龍女跟前,說道:“喂,小丫頭,我在傳我孩兒功夫,你别偷聽。

    ”小龍女道:“你的功夫有甚麼希罕?誰要偷聽了?”歐陽鋒側頭一想,道:“好,那你走得遠遠地。

    ”小龍女靠在一株花樹之上,冷冷的道: “我幹麼要聽你差遣?我愛走就走,不愛走就不走。

    ”歐陽鋒大怒,須眉戟張,伸手要往她臉上抓去,但小龍女隻作不見,理也不理。

    楊過大叫:“爸爸,你别得罪我師父。

    ”歐陽鋒縮回了手,說道:“好好,那就我們走得遠遠地,可是你跟不跟來偷聽?” 小龍女心想過兒這個義父為人極是無賴,懶得再去理他,轉過了頭不答,不料背心上突然一麻,原來歐陽鋒忽爾長臂,在她背心穴道上點了一指,這一下出手奇快,小龍女又全然不防,待得驚覺想要抵禦,上身已轉動不靈。

    歐陽鋒跟着又伸指在她腰裡點了一下,笑道:“小丫頭,你莫心焦,待我傳完了我孩兒功夫,就來放你。

    ”說着大笑而去。

     楊過正在默記義父所傳的蛤蟆功與九陰真經,但覺他所說的功訣有些纏夾不清,亂七八糟,然而其中妙用極多,卻是絕無可疑,潛心思索,毫不知小龍女被襲之事。

     歐陽鋒走過來牽了他手,道:“咱們到那邊去,莫給你的小師父聽去了。

    ”楊過心想小龍女怎會偷聽,你就是硬要傳她,她也決不肯學,但義父心性失常,也不必和他多所争辯,于是随着他走遠。

     小龍女麻軟在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自己武功雖然練得精深,究是少了臨敵的經驗,以緻中了李莫愁暗算之後,又遭這胡子怪人的偷襲,于是潛運九陰神功,自解穴道,吸一口氣向穴道沖襲幾次。

    豈知兩處穴道不但毫無松動之象,反而更加酸麻,不由得大駭。

    原來歐陽鋒的手法剛與九陰真經逆轉而行,她以王重陽的遺法沖解,竟然是求脫反固。

    試了幾次,但覺被點處隐隐作痛,當下不敢再試,心想那瘋漢傳完功夫之後,自會前來解救,她萬事不萦于懷,當下也不焦急,仰頭望着天上星辰出了一會神,便合眼睡去。

     過了良久,眼上微覺有物觸碰,她黑夜視物如同白晝,此時竟然不見一物,原來雙眼被人用布蒙住了,随覺有一張臂抱住了自己。

    這人相抱之時,初時極為膽怯,後來漸漸放肆,漸漸大膽。

    小龍女驚駭無已,欲待張口而呼,苦于口舌難動,但覺那人以口相就,親吻自己臉頰。

    她初時隻道是歐陽鋒忽施強暴,但與那人面龐相觸之際,卻覺他臉上光滑,決非歐陽鋒的滿臉虬髯。

    她心中一蕩,驚懼漸去,情欲暗生,心想原來楊過這孩子卻來戲我。

    隻覺他雙手越來越不規矩,緩緩替自己寬衣解帶,小龍女無法動彈,隻得任其所為,不由得又是驚喜,又是害羞。

     歐陽鋒見楊過甚是聰明,自己傳授口訣,他雖不能盡數領會,卻很快便記住了,心中欣喜,越說興緻越高,直說到天色大明,才将兩大奇功的要旨說完。

    楊過默記良久,說道:“我也學過九陰真經,但跟你說的卻大不相同。

    卻不知是何故?”歐陽鋒道:“胡說,除此之外,還有甚麼九陰真經?”楊過道:“比如練那易筋鍛骨之術,你說第三步是氣血逆行,沖天柱穴。

    我師父卻說要意守丹田,通章門穴。

    ” 歐陽鋒搖頭道:“不對,不對……嗯,慢來……”他照楊過所說一行,忽覺内力舒發,意境大不相同。

    他自想不到郭靖寫給他的經文其實已加颠倒竄改,不由得心中混亂一團,喃喃自語:“怎麼?到底是我錯了,還是你的女娃娃師父錯了?怎會有這等事?” 楊過見他兩眼發直,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連叫他幾聲,不聞答應,怕他瘋病又要發作,心下甚是擔憂,忽聽得數丈外樹後忽喇一聲,人影一閃,花叢中隐約見到杏黃道袍的一角。

    此處人迹罕至,怎會有外人到此?而且那人行動鬼鬼崇崇,顯似不懷好意,不禁疑心大起,急步趕去。

    那人腳步迅速,向前飛奔,瞧他後心,乃是一個道人。

    楊過叫道:“喂,是誰?你來幹甚麼?”施展輕功,提步急追。

     那道人聽到呼喝,奔得更加急了,楊過微一加勁,身形如箭般直縱過去,一把抓住了他肩頭,扳将過來,原來是全真教的尹志平。

    楊過見他衣冠不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喝道:“你幹甚麼?”尹志平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的首座,武功既高,平素舉止又極有氣派,但不知怎的,此時竟是滿臉慌張,說不出話來。

    楊過見他怕得厲害,想起那日他自斷手指立誓,為人倒是不壞,于是放松了手,溫言道:“既然沒事,你就走罷!”尹志平回頭瞧了幾眼,慌慌張張的急步去了。

     楊過暗笑:“這道士失魂落魄似的,甚是可笑。

    ”當下回到茅屋之前,隻見花樹叢中露出小龍女的兩隻腳來,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着了。

    楊過叫了兩聲:“姑姑!”不聞答應,鑽進樹叢,隻見小龍女卧在地下,眼上卻蒙着一塊青布。

     楊過微感驚訝,解開了她眼上青布,但見她眼中神色極是異樣,暈生雙頰,嬌羞無限。

    楊過問道:“姑姑,誰給你包上了這塊布兒?”小龍女不答,眼中微露責備之意。

    楊過見她身子軟癱,似乎被人點中了穴道,伸手拉她一下,果然她動彈不得。

    楊過念頭一轉,已明原委:“定是我義父用逆勁點穴法點中了她,否則任他再厲害的點穴功夫,姑姑也能自行通解。

    ”于是依照歐陽鋒适才所授之法,給她解開了穴道。

     不料小龍女穴道被點之時,固然全身軟癱,但楊過替她通解了,她仍是軟綿綿的倚在楊過身上,似乎周身骨骼盡皆熔化了一般。

    楊過伸臂扶住她肩膀,柔聲道: “姑姑,我義父做事颠三倒四,你莫跟他一般見識。

    ”小龍女臉藏在他的懷裡,含含糊糊的道:“你自己才颠三倒四呢,不怕醜,還說人家!”楊過見她舉止與平昔大異,心中稍覺慌亂,道:“姑姑,我……我……”小龍女擡起頭來,嗔道:“你還叫我姑姑?”楊過更加慌了,順口道:“我不叫你姑姑叫甚麼?要我叫師父麼?” 小龍女淡淡一笑,道:“你這般對我,我還能做你師父麼?”楊過奇道:“我…… 我怎麼啦?” 小龍女卷起衣袖,露出一條雪藕也似的臂膀,但見潔白似玉,竟無半分瑕疵,本來一點殷紅的守宮砂已不知去向,羞道:“你瞧。

    ”楊過摸不着頭腦,搔搔耳朵,道:“姑姑,我不懂啊。

    ”小龍女嗔道:“我跟你說過,不許再叫我姑姑。

    ”她見楊過滿臉惶恐,心中頓生說不盡的柔情,低聲道:“咱們古墓派的門人,世世代代都是處女傳處女。

    我師父給我點了這點守宮砂,昨晚……昨晚你這麼對我,我手臂上怎麼還有守宮砂呢?”楊過道:“我昨晚怎麼對你啊?”小龍女臉一紅,道: “别說啦。

    ”隔了一會,輕輕的道:“以前,我怕下山去,現下可不同啦,不論你到那裡,我總是心甘情願的跟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