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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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像一根灰色的手指,譴責般地指向遠方。

    她把汽車停在公用停車場,看見傑西·賴德坐在碼頭盡頭。

    午後陽光照出他的側影,成群的海鷗在他頭頂上盤旋尖叫。

    簡直是一幅栩栩如生的新英格蘭油畫。

    她擔心哪隻海鷗會冒然灑下白色的糞便,弄髒傑西潔淨的藍錢布雷綢襯衣,那樣可就大煞風景了。

    畢竟,傑西是一個虔誠的詩人。

     她知道那是傑西,他的十速自行車鎖在停車場管理員格斯屋子後面的鐵欄杆上。

    格斯是本地人,大腹便便又秃了腦袋,此刻正從屋裡出來,向這邊走過來。

    外地人停車要收1美元,他知道法蘭妮就住在鎮上,沃爾沃車擋風玻璃上貼着的“本地居民”标簽,他看都沒看。

    法蘭妮經常到這兒來。

     我确實常來,法蘭妮想。

    實際上,我就是在這兒的海灘上懷孕的,剛好比潮位線高出12英尺。

    親愛的小東西:你就是在緬因州景色迷人的海岸成形的,就在防波堤東面20碼,比潮位線高出12英尺,有一個“X”形的地方。

     格斯向她揚起手,打了個“V”形手勢。

     “你的朋友在碼頭那邊,戈德史密斯小姐。

    ” “謝謝你,格斯,生意怎麼樣?” 他微笑着向停車場擺擺手。

    裡面總共可能隻有二十三四輛汽車,而且,她看見大多數車上都貼着藍白相間的“本地居民”标簽。

     “時候太早,生意還不多。

    ”他說,“今天是6月17号。

    再等兩周,我們就會給鎮裡賺些錢了。

    ” “肯定會的,如果你不都裝進自己腰包的話。

    ” 格斯哈哈大笑着走回屋裡。

     法蘭妮一手撐着暖乎乎的車邊,脫掉旅遊鞋,蹬上一雙平底橡膠拖鞋。

    她身材颀長,穿着一條寬松的直筒連衣裙,一頭栗色的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半截裙子。

    她的身材不錯,修長的雙腿總引來贊歎的目光。

    她認為,大學生聯誼會是個好去處。

    人們常說:看,看,看,性感美妞來了。

    她曾是1990年的校花。

     她對自己報以苦澀的一笑。

    她想,你在胡鬧,就像這是世界新聞(第6章:赫斯特·普林給迪麥斯德爾牧師帶來了珀爾即将到達的消息)。

    他不是迪麥斯德爾。

    他是傑西·賴德,現年20歲,比我們的女主人公法蘭妮年輕1歲。

    他是個虔誠的校園詩人,從那一身潔淨的藍錢布雷綢絲衣衫上可以看得出來。

     她在沙灘邊停了停,盡管隔着橡膠拖鞋,仍能感覺到沙地暖洋洋地烘烤着腳心。

    遠處,碼頭那端的剪影往水中扔着小石子。

    她感到有些好笑,但更感到失望。

    她想,他知道自己坐在那兒是什麼樣子。

    拜倫勳爵,孤獨寂寞,又無所畏懼。

    一個人孤寂地坐着,眺望着那一直延伸到英格蘭的大海。

    但是,我是一名流浪者,也許絕不…… 哦,真是廢話! 讓她心煩的并不是這種想法,而是自己的這種心态。

    她認為是愛戀着的年輕人坐在那兒,她卻站在背後冷嘲熱諷。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塊和裂縫,沿着碼頭向上走。

    碼頭的年代非常久遠,是防波堤的一部分。

    如今,大多數船隻都泊在小鎮南端,那裡有3個船埠和7家帶酒吧的汽車旅館,整個夏天都生意興攏 她慢慢走着,盡力與自己的想法作鬥争:也許就在她知道自己懷孕的這11天中,她已經不再愛他了。

    埃米·勞德說她是一個“小孕婦”。

    是他讓她懷孕的,不是嗎? 肯定是的。

    她一直在吃避孕藥。

    這非常簡單。

    她到學校的醫務室去,告訴醫生她痛經,還常常令人尴尬地打嗝。

    醫生給她開了處方,甚至還給了她1個月的假條! 她又停了下來。

    這會兒,她已經走到了水上,波浪拍打着左右兩側的沙灘。

    她想起校醫可能經常會聽到有人來訴說痛經和長了許多膿疱,就像藥劑師常聽到有人說替兄弟買避孕套一樣——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年齡,甚至更是司空見慣。

    她隻須對他說:“給我避孕藥,我要莋愛。

    ”她年齡不小了,為什麼還羞羞答答?她看着傑西的後背,歎了口氣。

    害羞是人之常情嘛。

     不管怎麼說,避孕藥沒起作用。

    一定是奧弗利爾廠的哪個質檢員馬馬虎虎出了差錯。

    要不就是她忘了吃藥,事後又記不起來了。

     她輕輕走到他身後,雙手搭在他的肩上。

     傑西正左手握着石子,右手砰砰砰地往水裡扔,這下叫了一聲,突然摔倒在地。

    石子散落一地,差點把法蘭妮撞落到水裡。

     她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看到傑西怒不可遏地轉過身,趕忙用手捂着嘴止住了笑聲。

    他身材健美,一頭黑發,戴着金邊眼鏡,相貌平平,讓人永遠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感受。

    對自己平平的外表,傑西從未滿意過。

     “你吓死我了1他大聲吼道。

     “哦,傑西”她咯咯笑着說,“哦,傑西,真對不起,可這真好玩,真的好玩。

    ” “我們差點掉進水裡。

    ”他說,憤憤地向她邁了一步。

     她向後退了一步,在石頭上絆了一下,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下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舌頭硌得疼痛難忍!笑聲戛然而止,仿佛是被一刀斬斷。

    她的突然沉默——我是一台收音機,你把我關了——似乎可笑至極,于是,她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顧不得舌頭正在流血,也顧不得眼淚都疼得掉了下來。

     “你沒事吧,法蘭妮?”他關切地在她身旁跪下。

     我确實愛他,她有些寬慰地想,這對我來說是好事。

     “傷着你了嗎,法蘭妮?” “隻是我的自尊。

    ”她說着讓他扶她起來,“我咬住舌頭了。

    你看?”她伸出舌頭,希望他報以一笑,但他皺了皺眉。

     “見鬼,法蘭妮,你真的在流血。

    ”他從背後的口袋中抽出一張手絹,猶豫不決地看了看,然後又放了回去。

     她想起了他們倆曾手牽手走回停車唱—夏日的陽光下,一對年輕的戀人——他倆共用的手絹含在她的嘴裡。

    她向滿臉笑容和藹可親的管理員揮揮手,說:“嗨,格斯。

    ” 她又咯咯笑了起來,盡管舌頭很疼,嘴裡生出的腥味使她感到有些惡心。

     “不準看,”她一本正經地說,“我可不像淑女了。

    ” 他十分誇張地微笑着,蒙上眼睛。

    她把頭偏向碼頭一側,吐了一口——顔色鮮紅,黏乎乎的。

    又一口,再一口,終于她的口中似乎清爽了一點。

    回頭一看,他正透過手指偷看。

     “對不起,”她說,“我太沒教養了。

    ” “不是。

    ”傑西說,但那模樣顯然是在點頭稱是。

     “我們去買冰淇淋吧?”她問,“你開車,我去買。

    ” “好主意。

    ”他站起來,幫她也站起來。

    她又往旁邊吐了一口。

    顔色鮮紅。

     法蘭妮擔心地問他:“我沒咬掉舌頭吧?” “不知道,”傑西輕快地說,“你吞下一塊了嗎?” 她反感地用手捂住嘴,說,“這沒什麼好玩的。

    ” “對不起。

    法蘭妮,你隻是咬了一下。

    ” “人的舌頭上有動脈嗎?” 這會兒,他倆一塊兒手牽手沿着碼頭往回走。

    她不時地停下來往旁邊吐痰。

    顔色鮮紅。

    她可不願吞下這種東西,唔,絕不。

     “别這樣。

    ” “好的。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對他嫣然一笑:“我懷孕了。

    ” “真的?那好。

    你知不知道我在港口看到了什麼……” 他停下腳步看着她,表情突然僵住了,變得異常謹慎。

    看見他一副提防的神情,她有些傷心。

     “你說什麼?” “我懷孕了。

    ”她歡快地笑着對他說,然後又向碼頭邊上吐了一口。

    顔色鮮紅。

     “開玩笑,法蘭妮。

    ”他說,心中沒底。

     “不是玩笑。

    ” 他始終盯着她。

    過了一會兒,他倆又開始往前走。

    當他們穿過停車場時,格斯走了出來,向他們揮揮手。

    法蘭妮和傑西也揮了揮手。

     他們在美國一号的皇後牌奶油冰淇淋店前停了下來。

    傑西買了一個可克冰淇淋,坐在沃爾沃的方向盤後面若有所思地啜飲起來。

    法蘭妮讓他給自己買了一盒香蕉船奶油沙司,在離開傑西兩英尺的地方,靠着車門坐了下來,用小匙舀起花生、菠蘿沙司和人造奶油冰淇淋。

     “你知道,”她說,“皇後牌奶油冰淇淋泡泡太多。

    你知道嗎?許多人不知道。

    ” 傑西看着她,一聲不吭。

     “說真的,”她說,“那些冰淇淋機不過是巨型泡沫機罷了。

    要不皇後冰淇淋能賣這麼便宜?我看一本商業理論的書中講過這事,賺錢的方法可多了。

    ” 傑克看着她,一言不發。

     “要是你想吃真正的冰淇淋,就得到迪林冰淇淋店那樣的地方去,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