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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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滿山紅葉采作花! 這蕭蕭瑟瑟不斷的嗚咽, 掠過耳鬓也還卷着溫存, 影子在秋光中搖曳,心再 不信光影外有串疑問! 心仍不信,隻因是午後, 那片竹林子陽光穿過 照暖了石頭,赤紅小山坡, 影子長長兩條,你同我 曾經參差那亭子石路前, 淺碧波光老樹幹旁邊! 生命中的謊再不能比這把 顔色更鮮豔!記得那一片 黃金天,珊瑚般玲珑葉子 秋風裡挂,即使自己感覺 内心流血,又怎樣個說話? 誰能問這美麗的後面 是什麼?賭博時,眼閃亮, 從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 都說任何苦痛去換任何一分, 一毫,一個纖微的理想! 所以腳步此刻仍在邁進, 不能自已,不能停!雖然山中 一萬種顔色,一萬次的變, 各種寂寞已環抱着孤影: 熱的減成微溫,溫的又冷, 焦黃葉壓踏在腳下碎裂, 殘酷地散排昨天的細屑, 心卻仍不問腳步為甚固執, 那尋不着的夢中路線,—— 仍依戀指不出方向的一邊! 西山,我發誓地,指着西山, 别忘記,今天你,我,紅葉, 連成這一片血色的傷怆! 知道我的日子僅是匆促的 幾天,如果明年你同紅葉 再紅成火焰,我卻不見,…… 深紫,你山頭須要多添 一縷抑郁熱情的象征, 記下我曾為這山中紅葉, 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原載一九三七年一月《新詩》第四期) 山中 紫色山頭抱住紅葉,将自己影射在山前, 人在小石橋上走過,渺小的追一點子想念。

     高峰外雲在深藍天裡鑲白銀色的光轉, 用不着橋下黃葉,人在泉邊,才記起夏天! 也不因一個人孤獨的走路,路更蜿蜒, 短白牆房舍像畫,仍畫在山坳另一面, 隻這丹紅集葉替代人記憶失落的層翠, 深淺團抱這同一個山頭,惆怅如薄層煙。

     山中斜長條青影,如今紅蘿亂在四面, 百萬落葉火焰在尋覓山石荊草邊, 當時黃月下共坐天真的青年人情話,相信 那三兩句長短,星子般仍挂秋風裡不變。

     一九三六年秋 (原載一九三七年一月二十九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靜坐 冬有冬的來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憶一把。

     一條枯枝影,青煙色的瘦細, 在午後的窗前拖過一筆畫; 寒裡日光淡了,漸斜…… 就是那樣地 像待客人說話 我在靜沉中默啜着茶。

     二十五年冬十一月 (原載一九三七年一月三十一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十月獨行 像個靈魂失落在街邊, 我望着十月天上十月的臉, 我向霧裡黑影上塗熱情 悄悄的看一團流動的月圓。

     我也看人流着流着過去來回 黑影中沖着波浪翻星點 我數橋上欄杆龍樣頭尾 像坐一條寂寞船,自己拉纖。

     我像哭,像自語,我更自己抱歉! 自己焦心,同情,一把心緊似琴弦,—— 我說啞的,啞的琴我知道,一出曲子 未唱,幻望的手指終未來在上面? (原載一九三七年三月七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時間 人間的季候永遠不斷在轉變 春時你留下多處殘紅,翩然辭别, 本不想回來時同誰歎息秋天! 現在連秋雲黃葉又已失落去 遼遠裡,剩下灰色的長空一片 透徹的寂寞,你忍聽冷風獨語? (原載一九三七年三月十四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古城春景 時代把握不住時代自己的煩惱,—— 輕率的不滿,就不叫它這時代牢騷—— 偏又流成憤怨,聚一堆黑色的濃煙 噴出的煙囪,那矗立的新觀念,在古城樓對面! 怪得這嫩灰色一片,帶疑問的春天 要泥黃色風沙,順着白洋灰街沿, 再低着頭去尋覓那已失落了的浪漫 到藍布棉簾子,萬字欄杆,仍上老店鋪門檻? 尋去,不必有新奇的新發現,舊有保障 即使古老些,需要翡翠色甘蔗做拐杖 來支撐城牆下小果攤,那紅鮮的冰糖葫蘆① 仍然光耀,串串如同舊珊瑚,還不怕新時代的塵土。

     二十六年春,北平 (原載一九三七年四月《新詩》二卷一期) 前後 河上不沉默的船 載着人過去了; 橋——三環洞的橋基, 上面再添了足迹; 早晨, 早又到了黃昏, 這赓續 綿長的路…… 不能問誰 想望的終點,—— 沒有終點 這前面。

     背後, 曆史是片累贅! (原載一九三七年五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