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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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聲音,隻聽見它沙啞地惡狠狠地沖着自己大喊:‘将軍!’或者‘将死了!’” “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難以形容的狀況是如何變成危機的,我自己也說不上。

    我所知道的全部情況就是,有一天早上我醒來,感覺和平時不一樣。

    我的身體似乎和我自己脫離了,我躺着,軟綿綿的,很舒服。

    幾個月來我從來沒有過的一種惬意的疲勞感壓在我的眼皮上,又溫暖,又舒服,我一時竟下不了決心把眼睜開。

    我醒着又躺了幾分鐘,再享受一下這種沉重的麻木狀态,感官愉快地毫無知覺,人懶洋洋地躺在那兒。

    我突然發現,好像聽見身後有聲音,有活人的聲音在那兒說話。

    您沒法想像我的喜悅,因為我幾個月來,将近一年來除了從審判席上傳來的生硬、刺耳、兇狠的話語以外,沒有聽見過别的話。

    我對我自己說:‘你在做夢!千萬别把眼睛睜開!讓這個夢再延長一會兒,要不然你又要看見你身邊的那間該死的囚室、椅子、洗臉架、桌子和那花紋永遠不變的糊牆紙。

    你在做夢——接着做下去吧!’” “但是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

    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

    真是奇迹:我躺在另外一個房間裡,這房間比我旅館裡的那間囚室大得多,寬敞得多。

    窗戶上沒有鐵欄杆,陽光可以暢通無阻地照進屋來,窗外不再是一堵隔火的磚牆,透過窗戶可以看見綠樹在迎風輕擺,雪白的牆壁光滑锃亮,我頭上的天花闆又白又高——可不是真的,我躺在一張陌生的嶄新的床上,這的确不是一場夢,在我床後有人在低聲耳語。

    我在驚訝之中想必不由自主地猛烈動彈了一下,因為馬上我就聽見有腳步聲走近我的床頭。

    一個女人步履輕盈地走了過來,一頂白帽子扣在頭發上,這是個看護,是個護士。

    一陣喜悅的痙攣透過我的全身:我整整一年沒有看見過一個女人了。

    我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這個清秀的身影,我的眼光一定非常狂野興奮,因為走過來的這個護士使勁地安慰我:‘安靜點!請您安靜點!’可我隻是豎起耳朵聽她的聲音——這不是一個人在那兒說話嗎?難道世界上的确還有一個不審間我、不折磨我的人嗎?再說——這可真是不可思議的奇迹!——這還是一個柔和的、溫暖的、簡直可說是溫柔的女人的聲音。

    我貪婪地望着她的嘴,因為過了一年地獄生活,我都覺得一個人跟另一個人說話還會這麼和藹可親簡直是不可能的。

    那個護士沖着我微笑——是的,她在微笑,世界上還有人會親切地微笑,然後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表示叫我别作聲,又輕手輕腳地走開了。

    但是我不能聽從她的命令。

    這個奇迹我還沒有瞧夠呢。

    我使勁地想在床上撐坐起來,看看她,看看這個和藹可親的具有人形的奇迹。

    但是,我正想要在床邊支起身子,卻支不起來。

    原來我的右手,手指和手腕那兒,現在是挺大挺胖的一個白鼓包,顯而易見我的右手給繃帶厚厚地包紮了起來。

    我起初望着我手上這個白白的肥肥的陌生東西,莫名其妙,然後慢慢地開始明白我在哪兒,并且開始苦思苦想,我可能遭遇到了什麼不幸。

    一定是他們把我打傷了,或者我自己把手弄傷了。

    我現在是躺在醫院裡。

    ” “中午大夫來了,是位和和氣氣的上了年紀的老先生。

    他知道我們家族的姓氏,并且滿懷敬意地提到我那當禦醫的叔叔,所以我立刻感到,他對我是一片好心。

    接着在談話的過程當中,他向我提了各式各樣的問題,其中之一尤其使我驚訝:他問我是數學家還是化學家,我說都不是。

    ” “‘奇怪,’他嘟囔着說,‘您在昏迷中老是大聲喊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公式。

    我們大家聽了都不知所雲。

    ’” “我便向他打聽,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異樣地微微一笑。

    ” “‘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

    無非是神經的急性錯亂,’然後他小心翼翼地環顧一番,低聲補充了幾句:‘話說回來,這也是非常可以理解的。

    在三月十三日①之後,是不是?’” ①一九三八年三月十三日,法西斯德同并吞奧地利,德軍進入奧國境内。

     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