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斷橋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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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計較得端端正正。

    小姐又取出一隻穿得半新不舊的繡鞋兒,遞與媽媽,道:「以此為驗。

    」施十娘袖了繡鞋兒並花汗中,起身作別。

    臨行時,小姐去奩妝裡取出金釵一股,贈與施媽媽,道:「權作謝儀,休嫌菲薄。

    」又叮囑了幾句,送至樓門口。

    正是: 情到相關處,身心不自由。

     和盤都托出,閨閣惹風流。

     施十娘急急走至店中,那文世高已候許久了,施十娘道:「文相公,恭喜賀喜!天賜良緣!我今日為你作合,你休負了小姐一片苦心。

    」遂取出汗中、繡鞋兒,遞與文世高。

    世高一時見了,就如平地登天,喜之不勝。

    再看詩意,不獨情意綢繆,而詞彩香豔風流,更令人愛慕。

    看了繡鞋兒,纖小異常,又令愛殺。

    正在仔細玩弄之際,忽然想起夢中城隍之言,「若問婚姻,隻得香勾」之句,遂歎一聲道:「好奇怪!」施十娘道:「有何奇怪?」文世高便將夢中之事,說了一遍。

    施十娘道:「可見夫妻真五百年結就的,不然,一見何便留情至此?」文世高遂把汗中、繡鞋放入袖中。

    施十娘道:「還有好處哩,約你晚間相會!」並從牆上掛索之計,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喜得那文世高眉花眼笑,連叫謝天謝地,走到寓所,換了一套新鮮衣服。

     等到黃昏,街鼓微動,文世高就悄悄到施十娘家等候。

    候不多時,隻聽得牆頭上果有鞦韆放過來,施十娘扶了文生,文生弔住索子,扒上牆頭,慌慌張張,攀著一枯樹枝,正欲跨到石上,不料那枯枝一斷,從空倒跌在石峰上,立時喪命。

    隻道是: 兩地相思今會面,誰知樂事變成悲! 施十娘見文生跨過了牆,隻道落了好處,竟自閉門而睡不題,小姐見文生已上牆頭,正欲相迎,忽知跌下竟不動了;急走近身邊一看,見牙關緊閉,手足冰冷,忙去摸他口鼻,一些氣息也無。

    小姐慌了手腳,一霎時滿身寒顫起來,欲待救他,又無計策、隻得又去口鼻邊摸一摸,氣息全無,身上愈冷了。

    悽惶無措,不覺兩淚交流,一則恐明早父母看見屍首,查究起來,譴責難逃;二則文生因我而亡,我豈有獨生之理?千思百想,隻得將鞦韆索自縊而死。

    正是: 可憐嫩蕊嬌花女,頓作亡生殞命人。

     且說春嬌這丫鬟,原是粗婢,日日清早,小姐幾次叫他,也不就起來。

    這晚小姐因有心事,叫他先睡,故不知小姐自縊而死,竟睡得過不亦樂乎。

    老夫人不見春嬌出來取麵湯,隨即自上樓來叫:「春嬌,這時節怎麼還不拿麵湯與小姐洗面?」那春嬌從睡夢中驚醒,起來見老夫人立在他面前,也便呆了。

    老夫人隻道小姐貪睡,口裡道:「女兒,你也忒嬌養了,這時候還不起來,莫非身子有些不快麼:」總不見則聲,急急走到床前一看,並不見影響,忙問春嬌道:「小姐在那裡?」春嬌夢夢不知。

     下樓四圍一看,隻見棲雲石上,跌死一少年男子;舉頭一看,樹上吊著的,卻是秀英女兒。

    一時嚇倒,口裡隻叫道:「怎麼好,怎麼好!」急叫春嬌把小姐抱起,自去喉間解了鞦韆索子,放將下來。

    已是直挺挺,一毫氣息都無了。

    慌忙走到房中,見了劉萬戶,兩淚如雨,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劉萬戶不知甚麼緣故,問道:「為何事這般慌張?」夫人咽了半日,方說得一句出,道:「女兒縊死了!」劉萬戶聽了,驚得面如土色,急忙同了夫人,走到石邊,看見兩個死屍,便則聲不得;點點頭,歎一口氣道:「這般醜事,怎處?」細問春嬌,知是施婆做腳。

    劉萬戶對夫人道:「女兒之死,倒也罷了,但這賊屍卻怎麼處?」因又想道:「這事既是施婆做的,須叫他來設法出去。

    」便悄悄叫家人去喚施婆。

     那時施十娘五更就立在後門首,等文生下來;再不見鞦韆索子,好生疑慮,不住的走進走出,絕不見影兒,心裡委決不下。

    忽然間,劉家兩個人走到面前道:「施媽媽,奶奶立等你說句話。

    」那施媽媽聽了這句話,嚇得面上就像開染坊的,一搭兒紅,一搭兒紫,料道這事犯出來了;又設法兒做個脫身之計,隻得硬著臉來見老夫人。

     夫人道:「你如何害我小姐?」施媽媽道:「並不關我事,這都是小姐自看上了文生,賦詩相約,自家做出來的。

    」老夫人道:「如今兩個都死了,怎麼處?」施媽媽聽了這一句,一發魂都沒有了。

    同到山石邊一看,連施媽媽也哭起來。

    劉萬戶道:「做得好事!誰要你哭?如今事已至此。

    無可奈何,我家醜聲豈可外揚?卻怎麼弄得這兩個屍首出去方好。

    恐家中小廝得知,人多口多,不當穩便。

    」施媽媽接口道:「我有個姪兒李夫,原賣棺木為生。

    他家有兩三個工人。

    等找去叫他,晚間寂寂擡一口大些的棺本來,把他二人共殮了,悄悄擡到山裡埋葬了,誰人得知?」劉萬戶與夫人都點頭會意,取了二十兩銀子與施媽媽,叫他速去打點。

    又吩咐道:「切莫聲張。

    來扛擡的人,都莫與他說真話,若做得乾淨。

    前情我也不計較你了。

    棺木須要黃昏人靜,從後門擡進,不可與一人知覺。

    凡事謹言,不可漏洩。

    」說罷,施媽媽自出,暗暗的打點停妥。

     到得人靜,劉萬戶隻叫春嬌開了後門,放那擡棺木的悄悄而入。

    扛擡的人留在外廂,單叫李夫進來,把這兩個屍首放做一柩。

    老夫人不敢高聲大哭,因愛惜這個女兒,雖有家貨,已死無靠;遂將房中金銀首飾盡數都放在棺內,方將棺材蓋上釘好。

    老夫人又賞了扛擡的人,悄地擡出,擡到天竺峰下,掘開土來,把棺材放下。

    李夫吩咐眾人道:「你們擡了這半夜,也辛苦了;你們先自回去買些酒吃。

    我受人之托,當終人之事,我自埋好了才回。

    」 眾人取了扛索而回,獨李夫心懷歹怠,因入殮時,見老夫人將金銀首飾放在棺內,約莫也有三百金,李夫是眼孔小的人,生平何曾見過這許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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