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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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許多店鋪的顧客都吃驚,來她家的客人總是故意與她保持着距離。

    不行!她害怕史蒂夫聽了一些内容不好的談話,于是把這個想法說給丈夫聽。

    這些談話隻能使史蒂夫興奮,因為他無力自拔。

    沒人能自拔。

     溫妮是在店鋪裡對維羅克先生說這番話的,但維羅克先生沒有評論。

    他沒有反駁,但很想反駁。

    他忍住沒有向妻子指出,讓史蒂夫陪他出去散步,是她的主意,不是别人的。

    此時此刻,維羅克先生是個公正的旁觀者,比普通人更加寬宏大度。

    他從貨架上取下一個小紙盒,查看了一下裡面的内容是否正确,又輕輕地放在櫃台上。

    小紙盒還沒有放穩當,他便打破了沉默,他的大意是說,把史蒂夫送到鄉下可能是最有利的,但他覺得妻子沒有史蒂夫便不能生活。

     “沒有史蒂夫便不能生活!”維羅克夫人緩慢地重複道,“如果史蒂夫能生活得好,我自然能生活。

    這才是我的看法!沒有他,我當然能生活,但他沒有地方可去。

    ” 維羅克先生拿出一張棕色的紙和一卷繩子,他一邊做事一邊咕哝說,米凱利斯在鄉下有一棟小别墅,米凱利斯願意給史蒂夫一間房子住。

    那裡沒有訪客,沒人談話。

    米凱利斯正在寫書。

     維羅克夫人說她喜歡米凱利斯;又說她讨厭卡爾·雲特,稱他是個“讨厭的老頭”;她沒有對奧西彭做評論。

    對史蒂夫來說,他肯定會高興的。

    米凱利斯對史蒂夫總是很和藹、很親切,他似乎喜歡這個孩子。

    沒錯,史蒂夫是個好孩子。

     “你最近也喜歡上了史蒂夫。

    ”她在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語氣既頑強又自信。

     維羅克先生把紙盒包裝好準備郵寄,不小心拉斷了繩索,低聲罵了幾句隻有他自己才理解的詛咒語。

    然後,他把聲音提高到平時的嘶啞腔調後宣布說,他願意親身領史蒂夫去鄉下,并把他安全地交給米凱利斯。

     第二天,他就按照這個計劃實施起來。

    史蒂夫沒有反對,他似乎很有熱情,但有點疑惑。

    他每隔一小會兒便用遲疑的眼光盯着維羅克先生陰沉的臉,如果他的姐姐沒有看着他,他就會更頻繁地看維羅克先生。

    他的表情中同時具有得意揚揚、焦躁憂慮、全神貫注這三種成分,就像一個小孩子第一次被允許劃火柴一樣。

    維羅克夫人看到弟弟溫順的樣子很滿意,要求他不要在鄉下把衣服弄髒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史蒂夫看了自己的保護人一眼,眼神中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沒有了小孩子那種天真無邪的信賴感,擁有的是一種驕傲的陰郁。

    維羅克夫人微笑了。

     “天哪!史蒂夫,你别生氣。

    你知道你自己會不小心把衣服弄髒的。

    ” 維羅克先生已經走到街上去了。

     先是她的母親采取勇敢的行動走了,接着又是她的弟弟去了鄉下,結果維羅克夫人發現自己比平時更加孤獨,不僅在店鋪了,在家裡也一樣。

    原因很簡單,維羅克先生要去散步。

    格林尼治公園爆炸案發生那天,她孤獨地在家的時間更長,因為維羅克先生早晨走得很早,到了黃昏時分才回來。

    她不怕孤獨,她不想外出。

    天氣太壞了,店鋪裡比街上舒服。

    維羅克先生進門的時候,門鈴大振,她正好在櫃台後面做編織,她甚至連眼都沒有擡一下。

    她早就分辨出走在人行道上的腳步聲是維羅克先生的。

     維羅克先生走進家,他把禮帽的邊緣壓得很低,蓋住前額。

    當他徑直走向會客室的大門的時候,她雖然沒有擡一擡眼睛,卻沉着地說: “天氣真壞。

    你應該是去看史蒂夫了吧?” “我沒有。

    ”維羅克先生溫柔地說,然後“砰”的一聲關上身後會客室的大門,力量出乎尋常地大。

     維羅克夫人把編織活放在膝蓋上,平靜了一小會兒。

    然後,她把編織活放在櫃台下面,起身去把煤氣燈點亮了。

    點亮了燈,她走過會客室,向廚房走去。

    維羅克先生該喝茶了。

    溫妮對自己的魅力是有信心的,所以沒有要求丈夫每天都獻殷勤。

    丈夫向妻子獻殷勤是一種古老的習俗,雖然很好,但已經不流行,即使在上流社會也被遺棄了,更何況根本不符合她這個階級的标準。

    她不期待他獻殷勤。

    不過,他是個好丈夫,她很尊重他的權利。

     維羅克夫人對自己的女性魅力很有信心,以非常平靜的心情走過會客室,去廚房完成家庭主婦的責任。

    但她這時聽到輕微的敲打聲,這聲音非常奇怪,令人不解,吸引了維羅克夫人的注意力。

    随着響聲越來越明顯,她停下腳步,既好奇又擔心。

    她點着一根火柴,點亮了會客室桌子上的兩盞煤氣燈中的一盞,這盞燈最初工作不正常,仿佛像受了驚吓似的吹着口哨,過了一會兒才恢複了正常,像一隻貓一樣舒服地發出輕柔顫動的聲音。

     維羅克先生與往常的習慣不同,把大衣脫了下來,然後躺在沙發上。

    他的帽子肯定也脫了下來,扔在了沙發邊上。

    他拖過一把椅子,放在壁爐前,腳已經伸進爐圍裡。

    他雙手抱頭,頭低垂到爐火上。

    他的牙齒猛烈地戰栗着,嘎嘎地響個不斷,這導緻他的整個巨大的身軀都跟着在戰栗。

    維羅克夫人看到這裡驚呆了。

     “你渾身都濕了。

    ”她說。

     “不太濕。

    ”維羅克先生支支吾吾地說,渾身戰栗着。

    他用最大力氣壓制住了牙齒的戰栗。

     “我扶你上床吧。

    ”她說道,心裡感到非常不安。

     “不用。

    ”維羅克先生用帶着鼻音的嘶啞聲音說道。

     他從早晨7點到下午5點一直在外面,這簡直就是故意要生重感冒。

    維羅克夫人看着他弓着的腰。

     “你今天去哪裡了?”她問道。

     “沒有去哪兒。

    ”維羅克先生回答,語調很低,鼻音很重。

    他的态度表明他此時内心很惱火,或者是頭很痛。

    他的回答既不充分,也不坦率,屋裡的氣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中。

    他用重鼻音道歉,并說:“我去銀行了。

    ” 這話引起了維羅克夫人的注意。

     “你去了銀行!”她冷靜地說,“為什麼要去銀行呢?” 維羅克先生把鼻子靠近壁爐,極不情願地咕哝道: “取錢!” “你什麼意思?把所有的錢都取出來?” “是的,所有的錢。

    ” 維羅克夫人把那塊小桌布擺平,從餐桌的抽屜裡拿出兩把餐刀和兩把叉子,接着又突然停下手中的程序說道: “你取錢幹嗎?” “或許馬上就要用錢了。

    ”維羅克先生用鼻音含糊地說道,他此時似乎就要露餡了。

     “我不理解你說的。

    ”妻子評論道,語氣很随便,卻在餐桌和櫥櫃之間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應該信任我。

    ”維羅克先生用嘶啞的聲音對着壁爐說。

     維羅克夫人緩慢地轉向櫥櫃,深思熟慮地說: “是的,我信任你。

    ” 她繼續按程序布置餐具。

    她擺出兩套盤子,放置了面包和黃油,在餐桌和櫥櫃之間來回走動,既和睦又沉默。

    她剛拿起果醬,又尋思道:“一天沒吃東西了,他一定餓了。

    ”于是她再次回到櫥櫃前,拿出一塊冷牛肉。

    煤氣燈仍然像貓一樣在叫喚着,她把牛肉放在煤氣燈下。

    她看了一眼正在烤火的丈夫後,再次走進廚房(下兩級台階)。

    當她手裡拿着一把切肉的刀和叉子返回餐桌後,她才再次說話。

     “如果我不信任你,是不會跟你結婚的。

    ” 維羅克先生坐在壁爐上的飾架下,雙手抱頭,似乎睡着了。

    溫妮沏好茶,低聲地叫他: “阿道夫。

    ” 維羅克先生立即起身,踉跄了幾步,坐在了餐桌前。

    妻子檢查了一下切肉刀的刃,放在盤子上,告訴他有冷牛肉。

    他聽了妻子的話仍然無動于衷,下巴低垂在胸前。

     “感冒了,要吃飯。

    ”維羅克夫人武斷地說。

     他擡眼看了看,搖了搖頭。

    他的眼睛裡有血絲,臉漲得通紅。

    他的頭發被他撓得散亂不堪。

    他的樣子很邋遢,像是一次猛烈的縱欲後遺留下的難受、憤怒、消沉。

    但維羅克先生不是個放蕩的人,他的舉止受人尊敬。

    他的樣子可能是感冒發燒所緻。

    他喝了三杯茶,但沒有吃飯。

    維羅克夫人勸他吃飯,他的反應既陰沉又厭倦。

    維羅克夫人最後說: “你的腳濕了吧?最好穿上拖鞋,今晚你就不要出去了。

    ” 維羅克先生情緒低沉地咕哝了幾句,暗示自己的腳不濕,而且即使濕,他也不在乎。

    穿拖鞋的建議甚至于都被他忽略了。

    但晚上外出的問題卻出乎意料受到了重視。

    維羅克先生沒有想晚上出去,他有個更大的想法。

    從他的隻言片語中,他顯然正在考慮移民的事。

    不過,到底是去法國或加利福尼亞,還不是很清楚。

     太出乎意料了,太不可能了,太不可想象了,由于這些因素的作用,維羅克先生的想法失去了所有應有的效果。

    維羅克夫人感覺丈夫好像是在用世界末日吓唬自己,但她依然能冷靜地說: “這僅是個想法!” 維羅克先生說他病了,對一切都感到疲倦,就在這時她打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