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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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和精巧的俏皮話。

    此時,他身體向前傾斜着,高舉起他的白手,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似乎正在抓着他那絕妙的建議。

     “再好不過了。

    這樣的暴力行為把對人類最可能的尊重與極度愚蠢最驚人地展示結合在一起了。

    我敢打賭,記者們根本沒有辦法說服公衆相信無産階級會與天文學結下冤仇。

    饑餓問題很難被牽扯進來,你說是不是?有點還不止于此。

    整個文明社會都聽說過格林尼治天文台。

    查令十字車站地下室裡的擦鞋童也都聽說過。

    是不是?” 在弗拉基米爾先生的人格特質中,他的幽默和文雅一直為上流社會所熟知。

    但他此時正在眉開眼笑,因為他對自己的憤世嫉俗感到很滿意。

    他此時的這副模樣,即使是很欣賞他的才智的聰明女人,也會感到大吃一驚。

    面帶輕蔑的微笑,他繼續說:“是的,把本初子午線炸飛了,肯定能引發憎惡的号叫。

    ” “這件事太困難了。

    ”維羅克先生低聲地說,他覺得這是此時唯一安全可說的話。

     “怎麼啦?你不是有很多幫手嗎?他們不是你挑選的嗎?雲特那個老恐怖分子就在倫敦。

    我看見他幾乎每天都拿着把綠色的海夫洛克軍帽在皮卡迪利大街閑逛。

    還有那個叫米凱利斯的假釋犯道士——你不會說你不知道他在哪裡吧?如果你不知道,我就告訴你。

    ”弗拉基米爾先生惡狠狠地說着,“如果你覺得你是唯一領特務經費的人,那你就錯了。

    ” 聽了這種毫無根據的建議,維羅克先生輕輕地挪動一下腳步。

     “洛桑那一幫人怎樣?聽到米蘭會議的風聲,他們會不會全來?這是個荒謬的國家。

    ” “這要花費很多錢的。

    ”維羅克先生憑直覺說道。

     “這樣說不對。

    ”弗拉基米爾先生反駁道,他用英語發音好得令人吃驚。

    “你每個月都有工資,除非做出點事,否則不會增加了。

    如果不能很快做出成績,工資也将取消。

    你公開的職業是什麼?你靠什麼生活?” “我有個店鋪。

    ”維羅克先生回答。

     “店鋪?賣什麼的店鋪?” “文具和報紙。

    我的妻子……” “你的什麼?”弗拉基米爾先生用他那刺耳的中亞口音打斷了對方的話。

     “我的妻子。

    ”維羅克先生提高了他沙啞的嗓門兒,“我結婚了。

    ” “這太奇怪了,”對方驚呼道,“結婚!可你是個公認的無政府主義者呀!這有什麼意義?我認為這僅是說說而已。

    無政府主義者不結婚,這是衆所周知的。

    他們不能結婚,結婚等于背叛。

    ” “我妻子不是無政府主義者,”維羅克先生低聲地說,樣子很不高興,“此外,這跟你無關。

    ” “噢,當然跟我無關,”弗拉基米爾先生厲聲說道,“我開始意識到你根本不配做這份工作。

    你結了婚,你就不會被你的人信任。

    難道不結婚就不行嗎?你是不是很忠于愛情?你可以有愛情,但你就對我們沒用了。

    ” 維羅克先生鼓着腮,猛地吐出一口氣,但沒能說出話來。

    他強忍着沒有說話。

    雙方的話已經說得太多了。

    大使館一等秘書突然變得寡言寡語起來,最後分手的時候到了。

     “你可以走了,”他說道,“必須展開一次爆炸行動。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米蘭會議現在正在休會。

    會議再次開始前,你必須有所行動,否則我們将終止與你的聯系。

    ” 說到這裡,他毫無原則性地再次改變了語氣。

     “維羅克先生,想一想我的哲學,”他帶着嘲弄人的口氣說,而且手還指着大門,“去把本初子午線炸掉。

    你不如我了解中産階級,他們對一切都變得不敏感。

    本初子午線,我認為,這是個最好的目标,并且最容易實現。

    ”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站了起來,他那薄薄的嘴唇滑稽地顫搐着,而他的眼睛卻盯着壁爐上的鏡子,他看着維羅克先生拿着帽子和手杖,深沉地走出房間。

    房門随後關上了。

     突然間,穿着棕色褲子的男仆就出現在了走廊裡,他領着維羅克先生沿着另一條路離開,這條路需要穿過院子角落裡的一個小門。

    在大使館的大門口,看門人完全沒有理睬有人要離開。

    維羅克先生沿着早晨朝聖的道路折返了,他仿佛是在做夢——這是個令人氣憤的夢。

    此時,維羅克先生的靈魂已經出了竅,他的肉身仍然沿着街道在不緊不慢地走着,可他的靈魂卻一步就趕到了家門口,因為這個時候正好有一股大風從西吹到東。

    他徑直走過店鋪的櫃台,坐在一把木椅上。

    沒有人來打擾他的孤獨。

    史蒂夫穿着綠圍裙,正在掃樓梯,掃得很認真、很盡責,就好像是在玩耍。

    維羅克夫人在廚房裡聽到了門鈴聲,已經來到營業室的玻璃門前,稍微掀起了門簾,向店鋪裡窺視。

    她隐約看到丈夫坐在那裡,丈夫頭上的帽子後傾到了後腦勺。

    一看是丈夫,她馬上又回到火爐邊去了。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她取下弟弟史蒂夫身上的圍裙,用強制性的口吻要求他去洗手洗臉,她這樣發命令已經有15年了——有時甚至要親自為史蒂夫洗手洗臉。

    在飯菜裝盤上餐桌前,史蒂夫會來廚房請姐姐檢查手和臉是否幹淨,他表面上看似乎很自信,但内心裡卻隐藏着永恒存在的焦慮。

    從前,他父親在這類場合發脾氣是最有效的約束力。

    如今,維羅克先生在家庭生活裡非常安靜,根本不會發脾氣——在可憐的史蒂夫面前也不會。

    這有一種解釋,維羅克先生不發脾氣,是因為他即使吃飯時發現食物不幹淨,他也不會把自己的痛苦和震驚說出來。

    溫妮的父親死後,她不再為可憐的史蒂夫發抖,這對她來說是個極大的慰藉。

    她不願看到弟弟受傷害,弟弟受傷害會使她發狂。

    當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她就經常為保護弟弟而面對父親的那雙充滿怒氣的眼睛。

    如今,誰也不會從維羅克夫人的樣子上看出她會發脾氣。

     她把飯菜裝好了盤子。

    餐桌擺在會客室。

    她一邊向樓梯走,一邊大叫道:“媽媽!”接着她打開通往店鋪的大門,“阿道夫!”維羅克先生還沒有改變姿态,他顯然在這一個半小時裡絲毫未動。

    他沉重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沒有脫大衣和帽子就要吃飯。

    他在家裡的沉默寡言并不令人吃驚,這個家坐落在肮髒的街道上,很少有陽光普照,在破舊的店鋪後面到處是破爛垃圾。

    然而,維羅克先生在這一天的沉默寡言顯然是若有所思,家裡的兩個女人都注意到了。

    她們沉默地坐着,不時地看可憐的史蒂夫一眼,害怕他多嘴生事。

    史蒂夫隔着餐桌面對着維羅克先生,表現得很好、很安靜,茫然地盯着維羅克先生。

    為了防止史蒂夫惹一家之主生氣,這讓兩個女人每天都處于絕非微不足道的焦慮之中。

    史蒂夫,自出生之日起就是她倆焦慮的根源。

    她倆總是溫柔地用“這孩子”暗指史蒂夫。

    史蒂夫已故的父親為有這樣古怪的兒子而感到羞辱,所以總是拳腳相加。

    因為他是個非常敏感的人,作為一個男人和父親,他的痛苦是非常真實的。

    後來,她倆要防備史蒂夫去惹紳士房客,這些房客自己也都是非常怪異的,很容易生氣。

    此外,史蒂夫的未來如何永遠是個令人焦慮的問題。

    那個生活在貝爾格萊維亞區一間破舊地下室早餐廳裡的老婦人,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可能去勞教救濟院生活,就感到心力交瘁。

    她常對女人說:“如果你沒有找到這麼一個好丈夫,我不知道那個可憐的孩子的未來是什麼樣子。

    ” 維羅克先生對史蒂夫給予了關照,就好像一個不太喜歡動物的男人或許會喜歡妻子的寵物貓似的。

    他關照,雖說很善良,但總是敷衍了事,與妻子對寵物貓的關照在本質上是一回事。

    這兩位女人承認,要求對史蒂夫更多的關照恐怕也不合理。

    維羅克先生對史蒂夫的關照已經足夠赢得這位老婦人的尊敬。

    她早年過着無依無靠的苦日子,形成了多疑的習慣,他多次焦慮地問女兒一個問題:“親愛的,你難道不覺得維羅克先生已經厭倦看到史蒂夫了嗎?”對這個問題,溫妮總是習慣性地微微搖搖頭。

    不過,她有一次進行了反駁,态度相當無禮:“他會先厭倦我的。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溫妮的母親把腳靠在木凳上,似乎要徹底地理解女兒的回答,因為女兒具有女性遠見的回答讓她大吃一驚。

    她根本不理解為什麼溫妮要和維羅克先生結婚。

    溫妮這樣做是很明智的,事實證明對溫妮最合适,但女孩子也許希望找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

    有好幾個年輕人追求溫妮,隻有臨街那個屠夫的兒子,雖然是屠夫父親的幫手,但溫妮和他非常情趣相投。

    他确實生活有賴于父親,但他父親的生意很好,前途相當好。

    他帶着溫妮晚上去過幾次劇院。

    就在溫妮的母親開始害怕聽到他們訂婚消息的時候(如果溫妮走了,她隻好依靠史蒂夫做幫手了),溫妮的羅曼史突然結束了,溫妮的樣子很難看。

    就在這個時候,維羅克先生出現了,神奇般地住進了第二層樓的卧室,那個有關年輕屠夫的問題消失了。

    這顯然是老天有眼,給予溫妮一次新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