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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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官斷言道,“我在奔跑時也絆倒了一次,頭撞在地上。

    地上到處是樹根。

    他準是被樹根絆倒,手裡拿着的那個東西正好壓在他胸脯底下,我推測那時的情況就是這樣。

    ” “身份不明”這幾個字不斷在總巡官的内心中回蕩,他感到非常困擾。

    他希望追溯到事情的神秘本源。

    他有職業好奇心。

    他要在公衆面前證明,他的部門能有效地查明死者的身份。

    他是個忠實的警察。

    然而,這似乎又不可能。

    最大困難是信息太少——除了殘暴之外,其餘一概不知。

     總巡官克服了惡心感,猶豫不決地伸出手,拿去了一塊比較幹淨的破布。

    那是一條細長的天鵝絨條,挂着一塊比較大的三角形深藍色的布。

    他拿到眼前細看,巡官又開口了: “天鵝絨的領子。

    很有意思,那老婦人應該是注意到了天鵝絨的領子。

    深藍色的大衣有天鵝絨的領子,她後來告訴我們,死者就是她看到的小家夥,絕對沒錯。

    他的東西全在這裡了,天鵝絨的領子和其餘的東西。

    我相信即使是郵票一樣大的碎片我也沒有錯過。

    ” 此刻,總巡官不再繼續聽那個巡官的唠叨,發動起自己做偵探的全部素養。

    他走近窗戶,那裡的光線好。

    他背對着房間,臉上雖顯露出驚詫,但興趣盎然,仔細地檢查那塊三角形的細平布。

    突然,他用力把那塊三角布扯了下來,塞進口袋,轉身走到桌前,把天鵝絨的領子丢回桌子上面。

     “蓋上吧。

    ”他向在場的人發出簡潔的命令,頭也不回地從那位敬禮的巡官前走過,匆忙地帶着他的戰利品離開了。

     去市區的路不遠,恰好有一趟火車供乘坐,他獨自一人坐在火車的三等廂裡陷入了沉思。

    那塊被烤焦的碎布,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價值,他竟然能憑借偶然機會獲得,這讓他驚奇不已。

    這就好像是命運把破案線索塞入他的手中似的。

    可是常人都不想上當受騙,何況他是個要掌控事态的人,于是他開始懷疑這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因為這麼有價值的線索似乎是有人故意給他的。

    成功的大小也取決于你怎樣評估成功的結果,但命運既不評估,也沒有判斷力。

    他認為非常不值得公開地向公衆展示這名那天早晨被徹底炸碎的死者的身份。

    但他不清楚他的部門會怎樣看待這個案子。

    一個部門是很複雜的,雇員的性格各異,可能還有本部門的流行風氣。

    部門需要雇員的忠誠,最值得信賴的雇員的忠誠與他們對部門有多少深情的輕蔑有關,這種輕蔑使得雇員與部門的關系變得甜蜜。

    根據天意,沒有人能在仆人面前充當英雄,否則他就必須自己洗衣服。

    同理,雇員看自己的部門都是不完美的。

    部門不會比某幾個雇員知道的情況多。

    一個部門是個不通人情的生物體,絕對不會完整地了解任何情況。

    部門知道太多會影響其運作效率。

    總巡官希特走下火車的時候,他的思想處于一種毫無瑕疵的忠誠狀态下,但多少有點猜忌,這是忠誠的一種特有産物,無論是對女人的忠誠,或是對組織機構國家的忠誠,其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就是在這種精神狀态下遇到教授的,除了身體感到疲憊不堪,還為所看到的場面作嘔不已。

    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一個有理智的普通男人都會變得脾氣暴躁,總巡官希特顯然就更加不喜歡這次會面。

    他沒有想到對面的人是教授,甚至沒有想到會是個無政府主義分子。

    這個案件的情形不知何故讓他感到人世間的荒謬,如果從理論高度看,沒有哲學素養的人肯定會生氣。

    如果具體看案件,所有人都會氣憤得難以忍耐。

    總巡官剛開始警察生涯的時候,把精力主要用于對付猖獗的盜竊犯罪。

    他在那個領域取得了一些成就,并站穩了腳跟。

    後來,雖然他被調到另一個部門,但他在感情上并未遠離。

    盜竊并不絕對地荒謬。

    它是一門行業,雖然不正當,但仍然需要勞動,類似于制陶業、礦業、農業、機械加工業。

    盜竊是勞動,與其他幾種勞動不同之處是其危險的性質,盜竊的危險不是關節炎,不是鉛中毒,不是沼氣,不是灰塵。

    可以用盜竊犯們常用的特殊詞彙“七年鐵窗”來定義其危險性。

    當然,總巡官希特對盜竊的嚴重道德後果并非沒有認識。

    他所追捕的竊賊也知道盜竊的不良後果。

    這些竊賊所遵循的道德約束,其實很類似于總巡官希特對部門的順從。

    總巡官希特認為,這些竊賊都是他的同胞,但因教育制度不公才走入了歧途。

    在考慮到這點差異,他是能理解竊賊的心理,因為竊賊實際上在心理和本能上與警察的是一樣的。

    竊賊和警察準守同樣的規則,知道對方的工作方法、工作程序。

    他們相互理解,這對雙方都有好處,在相互交往中形成了一定的禮儀,他們都産自同一台機器,一類人對社會有用,另一類人被認為對社會有害,但兩類人都覺得自己是那台機器的特殊産品,但嚴肅地講他們在本質上是一樣的。

    總巡官希特不接受叛亂的思想,但竊賊不是叛亂分子。

    他精力充沛,思維冷靜,舉止嚴格,有勇氣,這些特點幫助他在事業的初期就小有成就,為他赢得了圈内人士的尊重和一些奉承。

    他覺得自己受人尊敬和羨慕。

    此時此刻,總巡官希特站在離綽号“教授”的無政府主義分子6英尺遠的地方,他内心裡對竊賊是同情的——他認為他們理智,不抱有病态的理想,按規矩辦事,尊重合法權威,對社會既不仇恨,也不失望。

     在對當前社會制度下正常事物的贊頌之後(在他的直覺看來,盜竊與财産是一樣正常的),總巡官希特對自己被迫停下腳步惱火,對自己所說過的話惱火,對選擇這條從車站去警察局總部的近路惱火。

    他再次說話了,這次他使用了宏大的、具有權威性的聲音,雖然進行了适度調整,但仍然具有威脅性。

     “你沒有被通緝,這點我能保證。

    ”他再次表明了态度。

     那個反政府分子一動不動,但爆發出一陣無聲的嘲笑,不僅牙齒裸露出來,連牙床也裸露出來,笑得他全身震顫。

    明知不适當,總巡官希特卻又補充說道: “現在還沒有被通緝。

    如果通緝你,我知道到哪裡去找你。

    ” 這些都是警察對罪犯們說的禮貌用語,符合傳統,适合警察的身份。

    但這些話沒有獲得傳統的、有禮貌的反應,反應是蠻橫的。

    他面前這矮小的弱者終于開口了。

     “我毫不懷疑報紙會為你發訃告的。

    你最清楚這對你意味着什麼。

    我以為你能很容易地想象出報紙會刊登什麼樣的東西。

    但有一點你肯定不會高興,你和我将同時完蛋。

    不過,我猜你的朋友最後仍然會盡全力地把你我的殘餘碎片區分開來。

    ” 雖然總巡官希特對膽敢說這番話的靈魂充滿了健壯的蔑視,但内心仍然被其中的殘暴的暗示所觸動。

    他無法做到無動于衷,因為他實在是見過太多的殘暴場面,知道太多的殘暴細節。

    暮色給這條窄巷披上險惡的色彩,那個虛弱的小個子,背靠着牆壁,用微弱但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