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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龛裡随便地擺着布袋神像和招财貓。

    牆上貼着一張小條子和挂着一份日曆。

    懸吊着一盞三四十支光的昏暗的燈。

    從敞開的窗扉傳來了外面的嫖客稀疏的腳步聲。

     鸨母問我是短歇還是過夜。

    短歇是400元。

    我還要了酒和下酒的小菜。

     鸨母拿着我付給的錢下樓去了,女人卻還沒有靠近我。

    她是在把酒端上來的鸨母的催促下,才靠近過來的。

    近看,女人的鼻子下方摩擦得有點發紅了。

    她似乎有個毛病,那就是她不僅搔腿,窮極無聊的時候,她總要在身體搔這兒搔那兒。

    鼻子下方這微微的紅色印痕,說不定也是搔紅的呢。

     别驚訝于我有生以來頭一次上青樓就能這樣仔細地觀察。

    我要從自己所觀察的東西中,找出快樂的根據來。

    所有的一切都像銅版畫那樣被精密地觀察,而且就那樣精密地攤平巾在同我保持一定距離的地方。

     “先生,我以前好像見過您呢。

    ”女人介紹自己名叫鞠子之後說道。

     “我這是初次來的呀!” “您真的是頭一次來這種地方?” “是頭一次啊。

    ” “可能是吧。

    瞧,您的手在顫抖呐。

    ” 她這麼一說。

    我這才察覺自己拿着小杯的手在顫抖。

     “果真這樣,今晚鞠子就交好運喽。

    ”鴨母說。

     “是真是假,過一會兒就知道了。

    ”鞠子粗魯地說。

     但是,她的話裡沒有肉感。

    在我看來,鞠子像遊戲時離開了夥伴的孩子,獨自在我的肉體和她的肉體都沒有關聯的地方做着精神上的放蕩。

    鞠子身穿淺綠色的襯衫,配黃色格子。

    大概是向朋友借來鬧着玩的吧,她的兩隻手,隻有拇指甲染上了指甲油。

     過了一會兒,走進入鋪席的寝室時,鞠子邁開一條腿踏在棉被上,拉了一下從燈罩垂下來财長繩子。

    在燈光下,印有山水花鳥的鮮豔的絲綢被面便浮現了出來。

    房間裡置有陳設着法國偶人的講究的壁龛。

     我笨手笨腳地把衣服脫了下來。

    鞠子将一件粉紅毛巾浴衣披在肩上,靈巧地脫下了西服。

    我把枕邊的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

    女人聽見喝水聲,依然背沖着我,含笑地說道: “啊,這水不是喝的。

    ” 鑽進被窩以後,兩人彼此臉面對着臉面,她用手指輕輕地點了點我的鼻子說: “您真的是第一次來玩呀!” 她說着又笑了起來。

    即使在枕邊紙燈籠的昏暗的燈光下,我也沒有忘卻視察,因為觀察是我生存的證據。

    盡管如此,這段靠近地觀察别人的兩隻眼睛,還是頭一回。

    我過去觀察世界的遠近法崩潰了。

    别人無所畏懼地侵犯我的存在,她的體溫連同廉價香水的味兒,恍如浸在水中,水位一點點地上漲,直到把我淹沒了。

    我第一次看到他人的世界是這樣地完全融合了。

     我簡直被當做一個普通單位的一個男人來對待。

    我從未曾想像過誰能如此地接待我。

    結巴離我而去,醜陋和貧窮也離我而去。

    即使在脫衣之後,無數的脫衣重疊起來了。

    我的确達到了快感,但我無法相信我正在體味這種快感。

    在遙遠的地方,湧起了使我異化的感覺,旋即又崩潰了……我的身子馬上離開她,把領頭貼在枕頭上,用拳頭輕輕地敲了敲冰涼而麻痹了的腦袋。

    然後,我被某種感覺所襲擊,我仿佛被萬物所遺棄,但還不至于湧出淚水來。

     情事過後,我們在枕邊密語,女人告訴我,她是從名古屋外流此地的。

    我模模糊糊地聽着,可腦子淨想着金閣的事。

    這确實是抽象的思索,并不像往常那樣有一種肉感的沉重積澱的想法。

     “請您再來呀!”鞠子說。

     從鞠子的談話中,我覺得她似乎比我大一兩歲。

    事實上也正是這樣。

    Rx房就在我緊跟前滲出了汗珠子。

    它隻是一種肉體,絕對不會變形為金閣。

    我戰戰兢兢地用指頭去觸摸它。

     “這玩意兒很珍奇嗎?” 鞠子說着挺起身子,像哄小動物似的,凝神望着自己的Rx房,輕輕地搖了搖。

    從這種肉體的搖蕩中,我聯想起了舞鶴灣的夕陽。

    夕陽的容易變幻與肉體的容易變幻在我心中結合在一起了。

    于是,我眼前的肉體也像夕陽一樣,不久将被多層的夕雲所包圍,躺在夜的墓穴的深處。

    這種想像讓我放心了。

     第二天,我又去了同一家青樓訪問了同一個女人。

    這不僅是因為手頭的餘錢還足夠花,而且是由于最初的行為比想像中的愉悅更加貧乏,所以我想再嘗試一次。

    哪怕是稍許,也有必要接近想像中的愉悅。

    我的現實生活中的行為,與他人不同,總是存在一種以忠實模仿想像而告終的傾向。

    叫做想像是不恰當的。

    應該換個說法,叫做我的記憶的起源。

    我感覺,在人生的旅途中,我早晚會嘗試到所有的體驗,以其最輝煌的形式而預先地體驗到。

    我不能拂去這種感覺。

    即使是這種肉體的行為,我覺得我仿佛在我想不起來的時間和地點(多半是同有為子)早就已經體驗到更熱烈、更使身心麻木的官能的愉悅了。

    它成為我所有快感的起訴,而現實中的快感隻不過是從中自來的一配水罷了。

     的确,在遙遠的過去,我似乎曾在某個地方看見過無比壯麗的晚霞,此後我總覺得我所看到的晚霞或多或少已經褪了色,難道這是我的罪過嗎? 昨日的女人把我太當做一般人來接待了,所以我今天将前幾天在舊書店裡買來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