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與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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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戰兵不管如何,一沖進來爬在地下就隻是磕頭,且向神桌下鑽去。

    廟裡人見着那麼一個人,手執一把血淋淋的大刀,以為不是謀殺犯也就是殺老婆的瘋子,吓得要命,忙跑到大街上去喊叫街坊。

     一會兒,從法場上追來的人也趕到了,同大街上的閑人七嘴八舌一說,都知道他是守北門城的老頭子,都知道他殺了人,且同時斷定他已發了瘋。

    原來城隍廟的老廟祝早已死了,本城人年長的也早已死盡了,誰也不注意到這個老規矩,誰也不知道當地有這個老規矩了。

     人既然已發瘋,手中又拿了那麼一把兇刀,誰進廟裡去,說不定誰就得挨那麼一刀,于是大家把廟門即刻倒扣起來,想辦法準備捕捉瘋子。

     老戰兵躲在神桌下,隻聽得外面人聲雜亂,究竟是什麼原因完全弄不明白。

    等了許久,不見縣知事到來,心裡極亂,又不知走出去好還是不走出去好。

     再過一會兒,聽到廟門外有人拉槍機柄,子彈上了紅槽。

     又聽到一個很熟悉的婦人聲音說,&ldquo進去不得,進去不得,他有一把刀!&rdquo接着就是那個副官聲音,&ldquo不要怕,不要怕,我們有槍!一見這瘋子,盡管開槍打死他!&rdquo 老戰兵心中又急又亂,不知如何是好,隻是迷迷胡胡的想,&ldquo這真是個怕人的夢!&rdquo 接着就有人開了廟門,在門前大聲喝着,卻不進來。

    且依舊扳動槍機,俨然即刻就要開槍的神氣。

    許多熟人的聲音也聽得很分明。

    其中還有一個皮匠說話。

     又聽那副官說,&ldquo進去!打死這瘋子!&rdquo 老戰兵急了,大聲嚷着:&ldquo嗨嗨!城隍老爺,這是怎麼的! 這是怎麼的!&ldquo外邊人正嚷鬧着,似乎誰也不聽見這些話。

     門外兵士雖吵吵鬧鬧,誰都是性命一條,誰也不敢冒險當先闖進廟中去。

     人叢中忽然不知誰個厲聲喊道:&ldquo瘋子,把刀丢出來,不然我們就開槍了!&rdquo 老戰兵想,&ldquo這不成,這夢做下去實在怕人!&rdquo他不願意在夢裡被亂槍打死。

    他實在受不住了,接着那把刀果然啷的一聲響抛到階沿上去了,一個兵士冒着大險搶步而前,把刀撿起。

    其餘人衆見兇器已得,不足畏懼,齊向廟中一擁而進。

     老戰兵于是被人捉住,胡胡塗塗痛打了一頓,且被五花大綁起來吊在廊柱上。

    他看看遠近圍繞在身邊象有好幾百人,自己還是不明白做了些什麼錯事,為什麼人家把他當瘋子,且不知等會兒有什麼結果。

    眼前一切已證明不是夢,那麼剛才殺人的事也應當是真事了。

    多年以來本地就不殺人,那麼自己當真瘋了嗎?一切疑問在腦子裡轉着,終究弄不出個頭緒。

     有個人閃不知從老戰兵背後傾了一桶髒水,從頭到腳都被髒水淋透。

    大家哄然大笑起來。

    老戰兵又驚又氣,回頭一看,原來捉弄他的正是本城賣臭豆豉的王跛子,倒了水還正咧着嘴得意哩。

    老戰兵十分憤怒,破口大罵:&ldquo王五,你個狗肏的,今天你也來欺侮老祖宗!&rdquo 大家又哄然笑将起來。

    副官聽他的說話,以為這瘋子被水澆醒,已不再痰迷心竅了,方走近他身邊,問他為什麼殺了人,就發瘋跑到城隍廟裡來,究竟見了什麼鬼,撞了什麼邪氣。

     &ldquo為什麼?你不明白規矩?你們叫我辦案,辦了案我照規矩來自首,你們一群人追來,要槍斃我,差點兒我不被亂槍打死!你們做得好,做得好,把我當瘋子!你們就是一群鬼。

     還有什麼鬼?我問你!&ldquo 當地軍部玩新花樣,處決兩個共産黨,不用槍決,來一個非常手段,要守城門的老劊子手把兩個人斬首示衆。

    可是老戰兵卻不明白衙門為什麼要他去殺那兩個年青人。

    那一對被殺頭的,原來就是北門裡小學校兩個小學教員。

     小學校接事的還不來,北門城管鎖鑰的職務就出了缺&mdash&mdash老戰兵死了。

    全縣城軍民各界,于是流行着那個&ldquo最後一個劊子手&rdquo的笑話,無人不知。

    并且還依然傳說,那家夥是痰迷心竅白日見鬼吓死的。

     一九三五年夏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