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選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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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山形尖鋭高大貌。

     [6]弁山:以山形如弁(帽子)故名。

    一作卞山。

    程大昌《演繁露》卷一《卞山》條雲:“湖州卞山其形嵯峨,略如弁狀。

    故東坡初至湖詩曰:‘聞有卞山何處是?爲君四面意求看。

    ’”又雲:“卞、弁古蓋通用矣。

    ” 王復秀才所居雙檜二首[1](選一) 凜然相對敢相欺,直幹淩空未要奇。

    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

     [1]原共二首,選第二首。

    熙寧五年(一〇七二)作。

    王復,錢塘人,住杭州候潮門外。

    此詩謂雙檜的樹幹是直的,在外表;樹根也是直的,在内裏。

    以贊美王復表裏一緻,勁節不屈。

     【附録】 王鞏《聞見近録》雲:“王和甫(王安禮)嘗言,蘇子瞻在黃州,上數欲用之。

    王禹玉(王珪)輒曰:‘軾嘗有“此心惟有蟄龍知”之句,陛下龍飛在天而不敬,乃反欲求蟄龍乎?’章子厚(章惇)曰:‘龍者非獨人君,人臣皆可以言龍也。

    ’上曰:‘自古稱龍者多矣,如苟(荀)氏八龍,孔明卧龍,豈人君也?’及退,子厚詰之曰:‘相公乃欲覆人之家族耶?’禹玉曰:‘它(此)舒亶言爾。

    ’子厚曰:‘亶之唾,亦可食乎?’”則事在蘇軾貶黃州時。

    但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上雲:“元豐間,蘇子瞻繫大理獄,神宗本無意深罪子瞻,時相進呈,忽言蘇軾于陛下有不臣意。

    神宗改容曰:‘軾固有罪,然于朕不應至是,卿何以知之?’時相因舉軾《檜》詩‘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之句,對曰:‘陛下飛龍在天,軾以爲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蟄龍,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檜,何預朕事。

    ’時相語塞。

    章子厚亦從旁解之,遂薄其罪。

    子厚嘗以語餘,且以危言詆時相曰:‘人之害物,無所忌憚,有如是也。

    ’”則事在蘇軾繫獄時。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六引此并雲:“二説未知孰是”,但同書《後集》卷三十又記:“東坡在禦史獄,獄吏問雲:‘《雙檜》詩:“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有無譏諷?’答曰:‘王安石詩:“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此龍是也。

    ’吏亦爲之一笑。

    ” 法惠寺橫翠閣[1] 朝見吳山橫,暮見吳山縱[2]。

    吳山故多態,轉折爲君容[3]。

    幽人起朱閣,空洞更無物,惟有千步岡,東西作簾額[4]。

    春來故國歸無期,人言秋悲春更悲[5]。

    已泛平湖思濯錦,更見橫翠憶峨眉[6]。

    雕欄能得幾時好?不獨憑欄人易老。

    百年興廢更堪哀,懸知草莽化池臺[7]。

    遊人尋我舊遊處,但覓吳山橫處來[8]。

     [1]熙寧六年(一〇七三)作。

    法惠寺,舊名興慶寺,五代吳越王錢氏所建,宋初改名法惠寺。

     [2]朝見二句:清晨看山清晰,橫亘如帶;傍晚看山隱約,隻見高聳成堆。

    吳山,一名胥山,在杭州城内東南。

     [3]吳山二句:言吳山以多姿多態爲遊人獻勝。

    蘇軾《次韻答馬忠玉》亦有“祗有西湖似西子,故應宛轉爲君容”句。

     [4]惟有二句:承上言閣中無物,隻有千步岡(吳山)橫亘東西,宛如寺閣的窗簾。

    暗點閣名“橫翠”。

     [5]秋悲:一作“悲秋”。

    宋玉《九辯》起句雲:“悲哉秋之爲氣也。

    ” [6]已泛二句:《韻語陽秋》卷十三:“白樂天《九江春望詩》雲‘鑪煙豈異終南色,盆草寧殊渭北春’,蓋不忘蔡渡舊居也。

    老杜《偶題》雲‘故山迷白閣,秋水憶黃陂’,蓋不忘秦中舊居也。

    東坡《橫翠閣》詩雲‘已見西湖懷濯錦,更看橫翠憶峨眉’,殆亦此意。

    ”濯錦,濯錦江,即錦江,岷江分支之一,在今四川成都平原。

    傳説古人于此濯錦,較他水鮮明,故名。

     [7]草莽化池臺:爲“池臺化草莽”的倒裝。

     [8]此詩前八句五言寫景,後十句七言抒發鄉思難遣、人世易變之慨。

     【評箋】 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二:“作初唐體,清麗芊眠,神韻欲絶。

    ” 紀批(卷九):“短峭而雜以曼聲,使人愴然易感。

    ” 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1](選一) 水光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2]。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粧濃抹總相宜[3]。

     [1]原共二首,選第二首。

    熙寧六年(一〇七三)作。

     [2]水光二句:此以晴天比濃粧,雨天比淡粧。

    或以爲濃粧喻雨天,淡粧喻晴天,恐非。

    本篇第一首開端即雲:“朝曦迎客豔重岡,晚雨留人入醉鄉。

    ”言“朝曦”爲“豔”,與濃粧相稱;蘇軾後《次韻仲殊雪中遊西湖二首》其二雲:“水光瀲灧猶浮碧,山色空濛已斂昏”,雨雪之景既雲“斂昏”,則又與濃粧不合,皆可證。

    瀲灧(liànyàn),水盛而波濤翻動貌。

    查慎行《初白庵詩評》卷中:“多少西湖詩被二語掃盡,何處着一毫脂粉顔色。

    ” [3]欲把二句:以西施比西湖,蘇詩中屢稱之。

    《次韻劉景文登介亭》:“西湖真西子,煙樹點眉目。

    ”《次韻答馬忠玉》:“祗有西湖似西子,故應宛轉爲君容。

    ”《再次韻德麟新開西湖》寫潁州西湖亦雲:“西湖雖小亦西子。

    ”後人亦常引用和評贊,如劉過《沁園春·寄辛承旨,時承旨招,不赴》:“坡謂西湖,正如西子,濃抹淡粧臨鏡臺。

    ”武衍《正月二日泛舟湖上》:“除卻淡粧濃抹句,更將何語比西湖?”陳衍《宋詩精華録》卷二:“後二句遂成爲西湖定評。

    ”今“西子湖”竟成爲西湖别名。

     【評箋】 宋袁文《甕牖閒評》卷五:“蘇東坡不甚喜婦人,而詩中每及之者,非有他也,以爲戲謔耳。

    其曰‘短長肥瘠各有態,玉環飛燕誰敢憎’,乃評書之作也;其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乃詠西湖之作也;其曰‘戲作小詩君勿誚,從來佳茗似佳人’,乃謝茶之作也。

    如此數詩,雖與婦人不相涉,而比擬恰好,且其言妙麗新奇,使人賞玩不已,非善戲謔者能若是乎?” 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卷九:“此是名篇,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公凡西湖詩,皆加意出色,變盡方法,然皆在《錢塘集》中。

    其後帥杭,勞心烖賑,已無復此種傑構,但雲‘不見跳珠十五年’(見《與莫同年雨中飲湖上》詩)而已。

    ” 新城道中二首[1] 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簷間積雨聲。

    嶺上晴雲披絮帽[2],樹頭初日掛銅鉦[3]。

    野桃含笑竹籬短,溪柳自搖沙水清。

    西崦人家應最樂[4]:煮芹燒筍餉春耕。

     身世悠悠我此行,溪邊委轡聽溪聲[5]。

    散材畏見搜林斧[6],疲馬思聞卷旆鉦[7]。

    細雨足時茶戶喜,亂山深處長官清[8]。

    人間岐路知多少?試向桑田問耦耕[9]。

     [1]新城,在杭州西南,爲杭州屬縣(今富陽縣新登鎮)。

    熙寧六年(一〇七三)二月,蘇軾視察杭州屬縣,自富陽過此時作。

     [2]嶺上句:韓愈《晚寄張十八助教、周郎博士》:“晴雲如擘絮。

    ”杜牧《長安雜題長句六首》其二:“晴雲似絮惹低空。

    ”蘇軾進而喻爲絮帽。

     [3]鉦:古擊樂器,青銅制,有柄,形如鐘、鈴之類,以槌擊之而鳴。

    蘇軾《鐵溝行贈喬太博》“山頭落日側金盆”,以金盆喻落日,同一設想。

    紀批(卷九)竟雲:“起有神緻。

    三四自惡,不必曲爲之諱。

    ” [4]西崦:泛指西山。

     [5]委轡:放松馬繮繩,指信馬緩行。

     [6]散材句:散材,無用之木。

    《莊子·山木》:“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

    問其故,曰:‘無所可用。

    ’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

    ’”這裏反用其意。

     [7]卷旆鉦:休息。

    卷旆,收旗。

    鉦,古代行軍,進退聽鉦、鼓,“鉦以靜之,鼓以動之”(見《詩·小雅·采芑》毛傳)。

     [8]亂山句:贊美新城縣令晁端友(字君成,晁補之之父)爲官清正,言外亦謂富州大縣往往吏治繁苛,清簡之政卻存在于窮鄉僻壤。

    《宋詩精華録》卷二:“第六句有微詞。

    ”即此意。

     [9]問耦耕:《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

    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這裏指向農夫問路,不一定是隱士。

    此詩第二首,查慎行注本據《瀛奎律髓》卷十四作晁端友和作,誤。

    馮應榴斷爲蘇軾“自和首篇”,因“首二句‘此行’‘委轡’乃行道之言而非本邑宰之語,又‘亂山深處長官清’,于先生美晁,口氣則合;于晁美先生,則不合也”。

    又據“《鹹淳臨安志》、《坡門酬唱集》皆作先生詩《新城道中二首》”。

    又據蘇軾《晁君成詩集序》雲“吾與之(晁端友)遊三年,知其爲君子,而不知其能文與詩”,則知當日并未與蘇軾唱和。

    又“子由次韻末句雲‘問兄何日便歸耕’,正與先生此章末句意緊對”(見《蘇文忠公詩合注》卷九)。

    吳騫《拜經樓詩話》卷三亦雲:“東坡《新城道中》詩二首,初白翁《補注》,依《瀛奎律髓》,以第二首爲新城令晁端友和作。

    予觀詩有雲:‘細雨足時茶戶喜,亂山深處長官清’。

    端友豈自譽乃爾乎?下又雲:‘人間歧路知多少?試向桑田問耦耕。

    ’亦自行役而非作令者口吻,疑東坡用前韻以贈晁令耳。

    故當從舊本爲當。

    ”按,此詩第一首寫早赴新城,行及半道,已是“餉耕”時分;第二首繼寫山行時行役之慨,及將至新城問路。

    兩首詞意啣接,當同爲蘇軾所作。

     【評箋】 方回《瀛奎律髓》卷十四評第一首雲:“三四乃是早行詩也。

    起句十四字妙。

    五六亦佳,但三四頗拙耳。

    所謂武庫森然,不無利鈍,學者當自細參而默會。

    ”(紀昀批雲:“此乃平心之論,無依附門墻之俗態。

    ”“絮帽、銅鉦究非雅字。

    ”見《瀛奎律髓刊誤》卷十四。

    ) 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二:“絮帽、銅鉦未免着相矣。

    有野桃、溪柳一聯,鑄語神來,常人得之便足以名世。

    ” 山村五絶[1](選三) 煙雨濛濛鷄犬聲,有生何處不安生!但令黃犢無人佩,布穀何勞也勸耕[2]? 老翁七十自腰鐮,慚愧春山筍蕨甜: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3]。

     杖藜裹飯去悤悤,過眼青錢轉手空。

    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4]。

     [1]原共五首,選第二、三、四首。

    熙寧六年(一〇七三)春作。

     [2]但令二句:黃犢無人佩,即無人佩黃犢,無人佩刀之意。

    典出《漢書·循吏傳》:龔遂爲渤海太守,“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爲帶牛佩犢!’”《烏臺詩案》:“軾意言是時販私鹽者,多帶刀杖,故取前漢龔遂令人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爲帶牛佩犢!’意言但將鹽法寬平,令人不帶刀劍而買牛買犢,則自力耕,不勞勸督也。

    以譏諷朝廷鹽法太峻不便也。

    ”按,蘇軾《上文侍中論榷鹽書》雲:“軾在餘杭時,見兩浙之民,以犯鹽得罪者,一歲至萬七千人,而莫能止。

    姦民以兵仗護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數百人爲輩,特不爲他盜,故上下通知而不以聞耳。

    ”可與此詩參證。

     [3]豈是二句:《論語·述而》:“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爲樂之至于斯也。

    ’”極言《韶》樂之“盡美也,又盡善也”(《八佾》)。

    這裏是反話。

    《烏臺詩案》:“意(言)山中之人,饑貧無食,雖老猶自采筍蕨充饑。

    時鹽法峻急,僻遠之人無鹽食,動經數月;若古之聖人,則能聞《韶》忘味,山中小民,豈能食淡而樂乎?以譏諷鹽法太急也。

    ”蘇軾《上文侍中論榷鹽書》雲:“私販法重而官鹽貴,則民之貧而懦者,或不食鹽。

    往在浙中,見山谷之人,有數月食無鹽者。

    ”其後知密州時所作《論河北京東盜賊狀》、知登州時所作《乞罷登萊榷鹽狀》等均及此問題。

     [4]一年句:強半,大半。

    《烏臺詩案》:“意言百姓雖得青苗錢,立便于城中浮費使卻。

    又言鄉村之人,一年兩度夏秋稅,又數度請納和預買錢,今此更添青苗、助役錢,因此莊家子弟,多在城中,不著次第,但學得城中語音而已。

    以譏諷朝廷新法青苗、助役不便。

    ”蘇軾《乞不給散青苗錢斛狀》言青苗法流弊:“官吏無狀,于給散之際,必令酒務設鼓樂倡優或關撲賣酒牌子,農民至有徒手而歸者,但每散青苗,即酒課暴增,此臣所親見而爲流涕者也。

    ”亦可參證。

     【評箋】 紀批(卷九):“五首語多露骨,不爲佳作。

    ” 贈别 青鳥銜巾久欲飛,黃鶯别主更悲啼[1],殷勤莫忘分攜處:湖水東邊鳳嶺西[2]。

     [1]青鳥二句:上句言對方有情難離,下句言其終于含淚别去。

    青鳥,《藝文類聚》卷九十一引《漢武故事》:“七月七日,上(漢武帝)于承華殿齋,正中,忽有一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

    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

    ’有頃,王母至。

    有二青鳥如烏,俠(夾)侍王母旁。

    ”後作爲傳信使者的代稱,這裏泛指女性。

    黃鶯,孟棨《本事詩·情感》:唐韓晉公(滉)鎮浙西,戎昱爲部内刺史。

    郡有酒妓,戎昱情屬甚厚。

    但被浙西樂將召至籍中。

    戎不敢留,餞妓于湖上,爲歌詞以贈之。

    其詞雲:“好去春風湖上亭,柳條藤蔓繫離情。

    黃鶯久住渾相識,欲别頻啼四五聲。

    ”後妓在韓滉席上唱此詞,韓即責備樂將,并“命與妓百縑,即時歸之”。

     [2]鳳嶺:鳳凰嶺,在西湖南。

     次韻代留别[1] 絳蠟燒殘玉斝飛[2],離歌唱徹萬行啼。

    他年一舸鴟夷去[3],應記儂家舊住西[4]。

     [1]本篇爲前篇和作。

    前篇爲男贈女,本篇爲女答男。

     [2]斝(jiǎ):古代酒器名,這裏即指酒杯。

    下“飛”,形容席面上酒杯交錯之狀。

     [3]他年句:《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謂春秋時範蠡佐越滅吳後,“浮海出齊,變姓名,自謂鴟夷子皮”。

    但并無攜西施事。

    至杜牧《杜秋娘詩》卻雲“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鴟夷”,蘇詩本此。

    蘇軾另有《戲書吳江三賢畫像三首》之一:“卻遣姑蘇有麋鹿,更憐夫子得西施。

    ”自注雲“範蠡”;《減字木蘭花》:“一舸姑蘇,便逐鴟夷去得無!”《水龍吟》:“五湖聞道,扁舟歸去,仍攜西子。

    ”但實與史實不符。

    楊慎《升庵全集》卷六十八《範蠡西施》條:“世傳西施隨範蠡去,不見所出,隻因杜牧‘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鴟夷’之句而附會也。

    予竊疑之,未有可證以折其是非。

    一日讀《墨子》曰:‘吳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

    ’喜曰:此吳亡之後,西施亦死于水,不從範蠡去之一證。

    墨子去吳越之世甚近,所書得其真,然猶恐牧之别有見。

    後檢《修文禦覽》,見引《吳越春秋·逸篇》雲:‘吳王敗,越浮西施于江,令隨鴟夷(皮口袋)以終。

    ’乃笑曰:此事正與《墨子》合,杜牧未精審,一時趁筆之過也。

    蓋吳既滅,即沉西施于江。

    ‘浮’,沉也,反言耳;‘隨鴟夷’者,子胥之譖死,西施有力焉。

    胥死,盛以鴟夷;今沉西施,所以報子胥之忠,故雲‘隨鴟夷以終’。

    範蠡去越,亦號鴟夷子,杜牧遂以子胥鴟夷爲範蠡之鴟夷,乃影撰此事以墮後人于疑網也。

    ”所辨甚是。

    參看明俞弁《逸老堂詩話》卷上、清吳景旭《歷代詩話》卷五十二《西子》條。

     [4]應記句:舊住西,一作“舊姓西”。

    宋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三《東坡用西施事》條:“趙次公注:按《寰宇記》,東施家、西施家,施者其姓,所居在西,故曰西施。

    今雲舊姓西,坡不契勘耳。

    僕謂坡公不應如是之疎鹵,恐言舊住西,傳寫之誤,遂以‘住’字爲‘姓’字耳。

    既是姓西,何問新舊?此説甚不通。

    ‘應記儂家舊住西’,正此一字,語意益精明矣。

    ”周亮工《書影》卷二稱贊《野客叢書》此説:“大有意味,毋論舊姓西可笑,如坡雲‘應記儂家舊姓西’,有何意味!爲正一字,坡公當九與(幽)相賞,故多恨翻刻訛書及矮人妄注。

    ”所言頗當。

    參看吳景旭《歷代詩話》卷五十二《西子》條。

    但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六雲“《太平寰宇記》載西施事雲:施,其姓也,是時有東施家、西施家”,蘇軾此詩,“似與《寰宇記》所言不同,豈爲韻所牽耶?”(又見《詩人玉屑》卷七《爲韻所牽》條引《丹陽集》)而宋袁文《甕牖閒評》卷三直斥“東坡乃以爲姓西,誤矣”。

    所言更爲武斷,不如“傳寫之誤”説較爲合理。

    此詩結兩句猶謂,日後你如退隱,别忘攜我同去。

     於潛女[1] 青裙縞袂於潛女,兩足如霜不穿屨,沙鬢髮絲穿檸,蓬沓障前走風雨[2]。

    老濞宮粧傳父祖[3],至今遺民悲故主。

    苕溪楊柳初飛絮[4],照溪畫眉渡溪去,逢郎樵歸相媚嫵,不信姬姜有齊魯[5]。

     [1]熙寧六年(一〇七三)作。

    於潛,舊縣名,今已并入浙江臨安縣。

     [2](zhā)沙二句:,通“”,張開;沙,即“娑”,婆娑貌。

    沙,翹張貌。

    諸本作“”,非。

    韓愈《月蝕詩效玉川子作》:“赤鳥司南方,尾赤翅沙。

    ”這裏形容女子的鬢髮。

    檸,應作“杼”,梭子。

    蓬沓,銀櫛。

    蘇軾《於潛令刁同年野翁亭》有“溪女笑時銀櫛低”句并自注雲:“於潛婦女皆插大銀櫛,長尺許,謂之蓬沓。

    ”障前,指大銀櫛遮住前額。

    兩句謂烏黑頭髮爲銀櫛綰住,猶如橫穿織機的帶絲綫的梭子,在風雨中行走。

     [3]老濞:漢初劉濞被封吳王。

    這裏與下句“故主”,皆指五代時的吳越王。

    《容齋隨筆·三筆》卷六《東坡詩用老字》條,謂“東坡賦詩,用人姓名,多以老字足成句。

    ”并舉“便腹從人笑老韶”、“老可能爲竹寫真”、“不知老奘幾時歸”及本句等詩例甚多。

    但“老濞”實前人已用,如杜牧《杜秋娘詩》“老濞即山鑄”等。

    “老濞”二句承上進一步寫於潛女打扮之古色古香,以見民風之淳厚,也與結句呼應,紀批(卷九)雲:“老濞二句橫亘中間,殊無頭緒”,不確。

     [4]苕溪:源出天目山南北,分東、西兩苕溪,于湖州附近會合後注入太湖。

    東苕溪流經舊於潛縣境。

     [5]不信句:西周初,姜尚封于齊,周公姬旦之子封于魯,姜、姬二氏遂爲齊、魯大族。

    這句謂於潛女以古樸真率之美自誇,不信齊魯的姜姬兩家貴族還有什麽美女! 僧清順新作垂雲亭[1] 江山雖有餘,亭榭苦難穩;登臨不得要,萬象各偃蹇[2]。

    惜哉垂雲軒,此地得何晚!天公争向背,詩眼巧增損[3]。

    路窮朱欄出,山破石壁狠。

    海門浸坤軸[4],湖尾抱雲巘[5]。

    蔥蔥城郭麗,淡淡煙邨遠。

    紛紛鳥鵲去,一一漁樵返。

    雄觀快新獲,微景收昔遁[6]。

    道人真古人,嘯詠慕嵇阮。

    空齋卧蒲褐,芒屨每自捆[7]。

    天憐詩人窮,乞與供詩本[8]。

    我詩久不作,荒澀旋鋤墾。

    從君覓佳句,咀嚼廢朝飯。

     [1]熙寧六年(一〇七三)作。

    清順,見前《是日宿水陸寺寄北山清順僧二首》詩注。

    垂雲亭,在杭州寶嚴院。

     [2]江山四句:意謂江山千姿百態,但如果亭榭擇地不當,則視點不佳,取景不美。

    偃蹇,高傲貌。

    蘇軾《越州張中舍壽樂堂》:“青山偃蹇如高人。

    ”“偃蹇”又與“驕蹇”同義,又有不遵法度意。

    《晉書·王國寶傳》“驕蹇不遵法度。

    ”此句取此義。

    查慎行《初白庵詩評》卷中評“登臨”二句:“有此二句,生出中間一段,景色分明,一反一正,能令觀者目眩。

    ” [3]天公二句:謂造物主力圖造成事物不同方面的多種形態,詩人對事物的特點卻巧妙地有所強調、有所捨棄,以求“增減取‘似’”(蘇軾《傳神記》)。

    這是蘇軾頗堪重視的藝術見解:主張用變換視點的辦法來觀賞和描繪同一事物的多方面的面貌;同時又不拘泥于常形之“似”,有所“增損”以達到更高的真實性。

    如《虔州八境圖八首·序》:“此南康之一境也,何從而八乎?所自觀之者異也。

    且子不見夫日乎:其旦如槃,其中如珠,其夕如破璧,此豈三日也哉?苟知夫境之爲八也,則凡寒暑朝夕、雨暘晦冥之異,坐作行立、哀樂喜怒之接于吾目而感于吾心者,有不可勝數者矣,豈特八乎!”《書吳道子畫後》:“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即增損),得自然之數,不差毫末。

    ”他例甚多,不備舉。

     [4]坤軸:杜甫《南池》:“安知有蒼池,萬頃浸坤軸。

    ”坤,八卦之一,象征地;坤軸,大地的支柱。

    古人以爲地有支柱,使之不陷。

     [5]巘(yǎn):不相連屬的大山和小山。

     [6]雄觀二句:紀批(卷九):“‘雄觀’聯,置之韓集中,不可復辨。

    ”下句謂以前不顯之景,得以顯現。

     [7]捆:叩打,使草鞋堅實。

     [8]乞(qì):給予。

     【評箋】 《蘇詩選評箋釋》卷二:“煅煉之工,字字創獲,至‘天工争向背’以下十二句,忽作排對,而風骨益覺峻聳。

    ”“刻削傲岸,具體昌黎。

    ” 紀批(卷九):“力摹昌黎,而氣機流走處仍是本色耳。

    摹古須見幾分本色,方不是雙鈎填廓。

    ” 席上代人贈别三首 悽音怨亂不成歌,縱使重來奈老何!淚眼無窮似梅雨[1],一番勻了一番多。

     天上麒麟豈混塵[2],籠中翡翠不由身。

    那知昨夜香閨裡,更有偷啼暗别人。

     蓮子擘開須見憶[3],楸枰著盡更無期。

    破衫卻有重逢日,一飯何曾忘卻時。

     [1]梅雨:我國江淮一帶,初夏時陰雨連旬,因時值梅子黃熟,故名。

     [2]天上麒麟:《南史·徐陵傳》:“徐陵母臧氏,嘗夢五色雲化爲鳳,集左肩上,已而誕陵。

    年數歲,家人攜以候沙門釋寶誌,寶誌摩其頂曰:‘天上石麒麟也。

    ’” [3]本篇用古樂府民歌諧聲雙關的手法。

    惟古樂府常用上下兩句,以下句釋上句,如《子夜歌》“霧露隱芙蓉,見蓮(諧“憐”)不分明”,“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諧“棋”)”等;蘇軾此詩一句中包括謎面和謎底:首句即因蓮心稱薏諧“憶”字(一本作“臆”),次句楸枰爲棋盤,以無棋諧無“期”,第三、四句分别以縫諧“逢”,以匙諧“時”。

    參看《韻語陽秋》卷四:“古辭雲:‘藁砧今何在,山上復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鏡飛上天。

    ’藁砧,砆也,謂夫也。

    山上有山,出也。

    大刀頭,刀上鐶也。

    破鏡,言半月當還也。

    此詩格非當時有釋之者,後人豈能曉哉?古辭又雲:‘圍棋燒敗襖,着子故衣然’……是皆以下句釋上句,與藁砧異矣。

    《樂府解題》以此格爲風人詩,取陳詩以觀民風,示不顯言之意”,至蘇軾此詩,“是文與釋并見于一句中,與風人詩又小異矣”。

    但紀批(卷九)卻斥之爲“卑俗”。

    實不失爲一格,未可厚非。

     唐道人言:天目山上俯視雷雨,每大雷電,但聞雲中如嬰兒聲,殊不聞雷震也[1] 已外浮名更外身,區區雷電若爲神?山頭隻作嬰兒看,無限人間失箸人[2]。

     [1]唐道人,字子霞,曾作《天目山真境録》。

     [2]無限句:《三國志·蜀志·先主傳》:曹操“從容謂先主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

    本初之徒,不足數也。

    ’先主方食,失匕箸。

    ”此詩意謂置身度外,雷神亦不足道;嚇倒世人者,實不過嬰兒之聲。

     立秋日禱雨宿靈隱寺同周徐二令[1] 百重堆案掣身閒[2],一葉秋聲對榻眠,牀下雪霜侵戶月,枕中琴築落階泉[3]。

    崎嶇世味嘗應徧,寂寞山棲老漸便。

    惟有憫農心尚在,起占雲漢更茫然[4]。

     [1]熙寧六年(一〇七三)作。

    周徐二令,周邠,字開祖,錢塘縣令;徐璹(一説疇),仁和縣令。

     [2]百重句: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二:“禱雨而曰‘百重堆案掣身閑’,幾與嵇康書中言性不耐煩,而以遊山澤觀魚鳥爲樂者無異矣。

    有末二句,一證出心事,遂覺滿紙閒情,俱成警色。

    ”但紀批(卷十):“爲民禱雨,不得謂之‘掣身閒’,立言少體”。

     [3]牀下二句:謂月光如雪霜之色,泉聲似琴築之音。

    築,古擊弦樂器,形如筝。

     [4]惟有二句:《詩·大雅·雲漢》首章雲“倬彼雲漢”,寫周宣王仰觀天河,心憂旱災;以後各章皆以“旱既大(太)甚”領起,爲周宣王遭旱呼籲之辭。

    《毛詩序》雲此詩爲周大夫仍叔贊美宣王“遇烖(災)而懼,側身修行,欲銷去之。

    ”蘇詩用其大意,以抒寫求雨而未見雨意時的茫然自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