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山村何處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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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傳說中的香山稍東的健銳營正白旗、廂黃旗之地,相去最近,往後一轉即是幽徑可通。

    它位于營房的"背面",入山較深,明朝人說是"山轉凹"處,道光時人說它是"荒寂殊甚"(注:同上書。

    按此地自乾隆五十二年(丁未,1787)修路以前,極為難行,人不易到。

    丁未年,有如意館人員并太監等,捐資修路,以便行走,而前此之幽深險奧、自然之趣,已然略減(舊有小石碑記其事狀)。

    民國間周肇祥營私人園墅于此,又加改造,其勢再變。

    最近又大加開辟修治,奇石雜樹,蕩然以平,純似寬豁之現代"馬路"矣。

    園林佳緻,多遭此厄,早非原來面貌。

    ),乾隆時也不曾是多麼"繁華",和山前一帶大異其趣,是幽僻所在。

    孫承澤描寫這地方說:"京西之山,為太行第八陉,自西南蜿蜒而來,近京列為香山諸峰,乃層層東北轉,至水源頭一澗,最深,退谷在焉;後有高嶺障之,而卧佛、黑門諸刹環蔽其前,岡阜回合,竹樹深蔚,幽人之宮也!"(注:《天府廣記》卷三十五"岩麓"附"退谷"。

    )一般人遊到卧佛寺的,也多不知其旁側有此深秀幽僻的好去處。

    雪芹很可能是愛上了這塊西山最勝之境、幽人之宮的地方。

    如果考察一下明朝的題詠,那麼如"一泉分碧繞精藍,雲壑逶迤振策探;崖轉細流生亂石,風回清響下蒼岚。

    "如"薜蘿深處一泓流,碎石疏花曲蹬幽。

    "如"山将枯去晚煙肥,茅屋人家紅葉飛。

    "如"黃葉栖樹間,鳥鳴時一墜。

    "也都和敦家弟兄等人所寫的薜蘿門巷、曲徑幽斜,黃葉村居的情景相似。

    因此,我很疑心曹雪芹的遊蹤可能和這裡十分密切,他友人張宜泉《春柳堂詩稿》中保存的一首雪芹散步西郊憩廢寺的詩題,在櫻桃溝深處,磵谷的夾山逐步升高的地方,正有一處有名的廢寺,即廣泉寺,明清人多有題詠,或稱"廣泉廢寺",或直稱"廢寺"二字,也是一個吻合點(注:關于廢寺指廣泉寺的論證,徐恭時同志有專文。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明代于奕正題《廣泉廢寺》,韻腳是陰、音、心、林,李元弘同題之作則用森、音、心、林。

    而康熙間宋荦與乾隆間雪芹的詩,韻腳也正是"侵"韻。

    )。

    他的村居也許竟然離此非遠--因而離山前營房也就不是多麼迢遙,這或者就和"健銳營"的傳說有關系。

    能夠和泉溪篁竹、健銳營房兩相結合的地點,除了這一帶,别無第二處地方。

    考慮到能和所有線索都十分吻合的,這确是一個極值得研究考察的地點(注:退谷竹林之南,傳說中雪芹所住過的"廂黃旗北營子"之北,有小村名"北溝",地點最合所想。

    *我在櫻桃溝,聽管理人牛師傅講到他聽見一位遊客(海軍)說過,曹雪芹在此題過詩。

    又有一次,一位老人坐于石上和他的同遊者講"這是曹雪芹到過的地方"。

    )。

    無論如何,曹雪芹到底是來到了西郊山村。

    這雖然不過是太行山的一點滴馀峰支阜,不過是靠北京城最近的這一小層"山坳"裡,然而那裡的氣象、氣氛已然無限幽勝,遠望是重巒疊嶂,萬木幽深;近矚則山環水遊,茂林深竹,雜花如繡,和三十裡以東的那座"帝城""皇州"相較,簡直是無法比拟的兩個世界。

    曹雪芹一旦離開了"十丈軟紅",來到這種地方,真是耳目雙清,心胸大暢,他那份兒高興,就可以想見了!他把身世的坎坷,生活的困窘,一切塵俗鄙事,煩惱辛酸,暫時都丢到九霄雲外,歡喜無限地居留在此,再也不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在這裡,他度過了他的末期的生活年代,忍受了更艱苦的生計的磨折,但也更集中精神地進行了他的文學創作的事業。

    這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今日的茅椽蓬牖、瓦竈繩床,雖然較苦,但那風晨月夕,階柳庭花,卻正有助于他的襟懷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