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身雜優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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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乾嘉時代人的傳聞記載,我們得以知道曹雪芹和他的封建家庭的矛盾沖突的經過。

    這事情的梗概和實質意義,是比較鮮明的,但是其中的細節,卻已不可得而詳,連想象也很困難了。

    說曹雪芹是和封建家庭發生了矛盾沖突并作過反抗,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是那種矛盾、沖突、反抗的具體事例和表現,卻又不一定全部都是足以為今天的我們所贊美的東西。

    原因是,一則曹雪芹既不是聖賢化身,也不是英雄人物,他隻是一個滿洲八旗世家出身的子弟,他的思想感情本身就是十分複雜而具有矛盾面的;二則他生活于距今兩個世紀以前的封建社會裡,當時的曆史條件、社會風氣、以至旗人階層的特殊傳統習俗,等等,都同樣對他發生相應的作用和影響,他不可能是"遊離"于時代社會之"外"的。

    正因此故,借助于那時候的一般情況和一些事例,來"從旁"說明曹雪芹的問題,就不但是不得已的辦法,而且也是必要的了。

    八旗人,特别是滿洲上層成員,在一切方面,都享有特權,在生活上,也受盡了"照顧"。

    官高祿厚和按月領薪的有職務差事的不待更論,其餘閑散人員,也同樣是在京城内外賞給住房,近京五百裡圈内撥給地産,這還不算,又發給"口糧",七歲以上,即給全額(六歲以下減半),喜喪年節,還另有"恩賞"(注:《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寫到賈府過年,族長賈珍派賈蓉去領年賞,領來一個"黃布口袋,上有印就是'皇恩永錫'四個大字","恩賜永遠春祭共二分",就是描叙旗家過年的恩賞的事例。

    )。

    于是這無數的剝削、寄生者(而且他們是日益滋生繁衍的,據粗略統計,從入關初到乾隆初葉,八旗人口大約增至六七倍之多)就得以一味遊手好閑,專門考究鮮衣美食,追求各種玩好享樂之道,奢靡奇巧,蔚為風氣。

    因此,他們的"收入"永遠不能供他們的耗費,不久就陷入了"貧困"之境,八旗"生計"問題(這也要分别看,其中有被剝削階級的旗人的生計破産問題,也有剝削階級的奢縱敗落的問題。

    這裡主要是指後者),遂成為康、雍、乾時代(當然我們隻談到乾隆朝為止)的一件極傷腦筋的事情;朝廷累次想辦法"救濟",諸如編制"養育兵",豁免虧空,代贖售地,給還入官産業,赈米,賞借等等,不一而足。

    單是康熙朝兩次整批的賞賜,就有一千二百萬兩之巨!其後較為零散但也是動辄數百萬兩的賞、貸、免,不可以數計。

    但是,這種澆湯沃沸、火上添油的辦法不但"救"不了這些人,反而大大助長了他們的寄生倚賴性和揮霍風習。

    由于這樣,便産生了大量的八旗纨袴子弟,這些"哥兒",憑着他們的"天恩祖德"、特殊條件,一無所事,每日隻是遊蕩戲耍:飲宴,賭錢,聽戲,唱曲(注:那時叫做"唱檔子"。

    乾隆詩人蔣士铨《忠雅堂詩集》有《唱檔子》詩,又有"花檔小唱"之名。

    參看鄒熊《聲玉山齋詩》卷四《檔子行》所寫:"華筵開,檔子來:朱繩辮發金縷鞋,長袍窄袖吳绫裁。

    琵琶輕撥腕如玉,宛轉當筵歌一曲;曲中眉語目傳情,燭光照面佯羞縮。

    朱門子弟易魂銷,袖底金錢席上抛……"實際則朱門子弟自己也學着唱,如《紅樓夢》中寫寶玉自彈琵琶唱"紅豆"曲,即其反映。

    ),嫖妓女,狎"相公",遊春,上廟(當時北京地方幾乎一年到頭有大小廟會),鬥雞,走馬……。

    他們招朋引友,到了一起,言不及義,好行小慧,正是如《紅樓夢》中所寫的,講說些什麼"誰家的戲子好,誰家的花園好,……誰家的丫頭标緻,誰家的酒席豐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