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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到小晌午,早都收拾好了,就等漢口一到,人們提着東西就下去了。

     但是漢口卻總是不到,走了半晌午,那漢口還是看去在藍煙之中。

    船上的人因為下船的心太急切了,就都站起來不肯坐下,往那遠的一堆的藍煙看去。

     有的說: “快,二十四拜都拜了,隻差這一哆嗦了。

    ” 有的說: “王寶钏十八年的寒窯都耐過了,這五六天算什麼。

    ” 有的說: “心急吃不了熱棗粥。

    ” “心急成嗎?心急成不了大英雄。

    ” “心急沒官做。

    ” 就是那說不心急的人,一邊說着一邊急得在甲闆上打轉。

    那些聽着的人,也越聽越站不住腳。

    就像自己知道了自己有那麼一種弱點的人,起誓發願他說:“我若再那麼着,我是王八蛋。

    ”結果自己成了王八蛋了,因為他非那麼着不可。

    這船夜以繼日地突突地向前進着,永遠前進不出什麼結果來,好像讓什麼人把它丢進泥河了似的。

    那江上的每個波浪每個泡沫似乎都帶着粘性,把船底給沾住了。

    眼看着漢口,手指着漢口,可就是到不了漢口。

    從太陽一冒紅,就看見漢口在一片藍瓦瓦的氣象之中,到現在已經小晌午了,往漢口那方一看,依舊仍是“松下問童子,雲深不知處”。

     這船上的乘客,有些是去過漢口的,有些是第一次。

    那去過漢口的就當衆炫乎着,說那江漢關口有一個大鐘樓,那大鐘樓是多麼高,多麼高!離得好遠就看得見了。

     有些沒有去過漢口的就跟着大家往那邊看,但是無論怎樣看,也看不到。

    年老的人說: “我的眼睛老花了,你們往那邊看看,是不是那就是大鐘樓的尖頂呢?吃完了午飯,到了下半天,那鐘樓的頂尖還是一點也看不見。

     到了三四點鐘,那鐘樓還是一點也看不見。

     又是晚飯了,那鐘樓還是一點也看不見。

     于是人們目瞪口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這船慢得這樣出奇,把人們全吓住了。

     “難道真個還要攤開行李睡覺嗎?” 其實是不用懷疑了,今夜是下不了船的。

    但人們總覺得還有希望,所以都一聲不響地坐着,還在等待着。

     那船上的水手說: “今天算是到不了喽。

    ”這才算完全給人們斷了念頭。

    有的時候,斷念是好的。

     本來那船上的水手,一早說這船今天會到,但也沒有說得十分肯定。

    也不過就是“可能到”,“或可到”,“有到的希望”的意思。

     但那些心急的乘客一聽了就變成了“非到不可”了。

     第二天,一早晨起來,人們就罵着。

    漢口的确離着不遠了,那大鐘樓已經看得清清晰晰的了,江面上的舢闆船還有大帆船,是那麼多。

    江上發着各種聲音,說話聲,打水聲,還有些噢呵——纖繩的聲音。

    但是人們不看這些,人們一邊捆着行李,一邊罵着。

     有的說腰痛,有的說腿痛,有的說肚子痛,還有的說眼睛昨天晚上受了風。

    好像隻差了昨夜的這一夜的工夫,就出了許多亂子。

    假若昨天這船若是到了,這一切病症都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