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月—193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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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戰區,西北兩面是緊鄰戰區的後方,所以照地勢言,她絕不亞于山西的五台,也許更重要些。

    此縣北境,山脈綿延,與河南大别山脈相連。

    我們由南方上山,自山腳下到縣府所在地,步步登高,不折不扣,五十華裡。

    那麼,這地方是如何險要,可想而知了。

     至于取名嶽西,則因為她的縣治在天柱山以西的緣故。

     1938年7月6日 努力延長時間 水 時間是這樣的冷酷,恍同昨日的盧溝橋事變,已經一周年了。

    在這一年裡,我們受盡了有史以來所未有的恥辱與痛苦,但也創造了有史以來所未有的英勇與團結,時間雖然過得極快,而時局的變遷卻極大,我們所受的磨煉,也十分緊迫。

     唯其如此,我們絕不悲觀。

    敵人預算三星期可以亡中國,變到說五個月可以讓中國屈服。

    五個月過去了,直到現在,敵人隻好說是戰局結束還早,不能限期了。

    他絕不想到我們能在武漢、廣州、南昌、鄭州等處舉行抗戰一周年紀念的。

    這不必是我們的勝利,卻很顯明地敵人軍事上的估計失敗了。

     延長時間就是我們的勝利。

    唯有時間能消耗敵人的人力與物力。

    我們要知道,得着今日的紀念,已是不容易,我們更要努力去延長時間。

     1938年7月7日 請希特勒嗅一嗅 水 德國顧問已經回去了。

    據報上所載,他們臨别依依那種情形,似乎對我們的情感很深。

    這批顧問,又都是有科學頭腦的,自然更富于理智。

    于是猜想到他們回國之後,必能斟酌于情感與理智之中,來應付他們必然遭遇到的關系中國的問題。

     當然,希特勒必定召見這批由華回去的人才,有所詢問。

    據人說,希特勒感覺很敏銳,他應當在這批顧問身上,嗅出中國人對德國人怎樣的友善吧!果而,他對于承認“滿洲國”這一舉,我想或者有些内疚于心。

     1938年7月8日 告伯夷叔齊 水 許世英先生,終究是個長者,他把逃難的難民,改名為義民。

    那意思是取義于“義不食周粟”。

    覺得難民抛家别祖,甯可流亡他鄉,不受敵人或漢奸的指揮,其志可嘉。

    不過在另一方面看來,不食周粟,是一種消極的辦法,便都做了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于殷何補? 再說現在的義民,有錢的,依然花天酒地,不必提了。

    其次一等的,身上帶着幾個川資坐待花光,一籌莫展。

    下等的,根本身上光了,過一天是一天,四處亂鑽,危險性更大。

    長久下去,變成不義之民,也未可料。

     我以為義民們,要趕快覺悟,第一步離開都市。

    第二步,變更生活。

    第三步,莫講身份,幫助生産,連小工也做。

    庶幾乎能維持這個“義”字。

    要不然,“滿山薇蕨吃精光”,怎麼辦? 1938年7月9日 改善富人生活 水 “抗戰必須改善民衆生活。

    ”這句話,有許多人不願意說。

    就是能說的,他們也隻看到正面,沒看到反面。

     壯丁骨瘦如柴,農夫不得一飽,以緻出力的無力可出,從事生産的不能生産,他們貧苦的生活,當然要改善。

    再看資産階級,肥頭胖耳、花天酒地,住洋樓,坐汽車,這種生活是良善的嗎?他們是浪費得來的不義之财,他們是暴殄天物,他們是大量的消耗國家元氣。

    一味聽他們胡鬧下去,縱不損害抗戰,也讓馳驅火線的兵士、流亡載道的難民看了不服。

    而況他們既不生産(也許還剝削生産者)又不出力呢!所以勞苦民衆的生活,必須改善向上,而特殊階級的生活,也必須改善向下。

     1938年7月10日 偶像前的驢子 ——《伊索寓言》讀後感之一 水 驢子經過佛殿的偶像前,看到行路的人,都朝着佛殿鞠躬。

    它以為人家是恭敬自己,高興得把毛直豎起來,立住腳不肯走了。

    驢夫給了很好的一鞭子,罵着說:“笨蛋!現在還沒有輪到人信仰驢子呢。

    ” 我說,這驢夫也不是好人。

    他不是有心佛頭着糞,把驢子趕到神像面前去,也就粗心萬分,以緻把蠢貨擋了人家敬禮的路線。

    驢子既是笨蛋,其高興也,吾何責焉,唯驢夫不可恕! 1938年7月11日 姑塘 天涯遊子 姑塘在鄱陽湖稍西岸,湖口上遊六十裡為星子、九江交界所也。

    鎮市在廬山之麓,僅有街一條,不甚繁榮。

    唯出小茶餅,來往客商多購以贈人。

    鎮背山面湖,傍岸不能泊船。

    去鎮二裡許,有山環抱一塘,俨然船塢,木船通湖時,恒入其中避風。

    往昔西阻于山,東困于湖,于軍事上無任何意義。

    今則以交通工具發達為星子、九江間之一聯絡點,形勢大異矣。

     1938年7月11日 牛與車輪 ——《伊索寓言》讀後感之二 水 一群牛拖着一輛貨車在路上走,車軸在翻騰吱咯地亂響着,牛就掉轉身來對車輪子說:“喂!你憑什麼幹嚷着這大的聲音?賣苦力的是我們,辛苦也隻該我們吆喚出來,輪不着你。

    ” 我若是車輪,我就這樣答複:“牛兄你不願意我作聲,我就不作聲吧。

    可是你要是拖着我,一路唔嗎唔嗎地叫了去,不挨上兩鞭子,那才怪呢。

    ”世界上永遠是這樣,出力的出力,幹嚷的幹嚷呀! 1938年7月12日 酸葡萄 ——《伊索寓言》讀後感之三 水 一隻饑餓着的狐狸,看到藤上懸着一串爛熟的葡萄,他想了許多法子去摘它,但總是夠不着,反把自己弄得疲倦了。

    最後,他隻好去開,把鼻子對空氣裡嗅嗅,走着說:這葡萄是酸的,不是如我所想的已經長熟了。

     這個笑話,誰都知道。

    不過那是前半截。

    後半截是這樣,葡萄很得意地說:我若不是懸在半空裡,你所嗅到的,就不是酸味了。

    烏鴉站在架上說:是呀!我所嗅到的是甜味呀。

    親愛的葡萄,你的主人翁在家嗎? 1938年7月13日 富人的矛盾 水 四川的窮人多,四川的富人也不少。

    這次獻金運動,并沒有看到一個富人出頭,大家都認為是很奇怪的事,以為不富的人舍得錢,而富人倒舍不得錢。

    其實,這一點兒不奇怪。

    假如他把錢看得輕,他何以能發财?孔雀有好尾,愛其尾。

    象有好牙,愛其牙。

    富人有錢,愛其錢。

    禽獸與人一也。

     有人說:那也不盡然。

    賭一場錢,可以輸三五十萬。

    送一位美人的禮,也可以花十萬八萬。

    這樣的富人,觸目皆是,富人真舍不得錢嗎?有道是貴不再傳,富不三代,富人如舍不得錢,何以不能三代? 這個,我不是富人,恕不能答複。

    說句最摩登的名詞,也許這是“矛盾的統一”吧? 1938年7月14日 鞋山 遊子 近日,報上常登着鞋山的消息。

    鞋山,又叫大孤山,因為它像一隻女人的小腳鞋子,所以叫鞋山。

    又因為它在鄱陽湖梢的水中心,和小孤山相同,比較大一點,所以叫大孤山。

     鞋山到湖口縣四十華裡。

    三百年以來有兩次大水戰,都在這附近決過雌雄。

    一是朱元璋和陳友諒,一是太平天國軍與清軍。

    因為這裡到罂子一段,是鄱陽湖最狹的一段(湖面約等于長江),過了湖口,必須由這裡厮殺到湖裡去。

     1938年7月14日 為副刊《最後關頭》刊載《縣太爺外傳補遺》一文寫的按語 本刊前發表之《縣太爺外傳》,删去姓名地址,不欲實指誰何,不過為小民呼籲,使聞者足戒之意。

    該縣人民,近又投來一稿:供給太爺史料甚多。

    除涉及私人者仍為删去外,僅就稿中所論,有一于此,已民不堪命矣。

    而該太爺在川,似尚以能吏見稱者。

    吾人早已感到四川吏治非徹底改善不可,證之一邑情形如此,其他可知。

    茲将史料撮錄數段于後,以為考察民情者之助。

     編者 原載1938年7月14日重慶《新民報》副刊《最後關頭》《縣太爺外傳補遺》,作者署名“小民”發表于同日及十五日《最後關頭》内。

     蟹的路線 ——《伊索寓言》讀後感之四 水 一隻螃蟹對她的兒子說:“為什麼你這樣橫着一邊走呢?孩子,這離着向前的直線是太遠了。

    ”小蟹子說:“實在的!親愛的媽媽,假使你能夠指出這條直線的路來,我就照着你指的路走。

    ”等着這母蟹試着走直路時,可是她自己不能辦到,她也就不在孩子身上去找過失了。

     這母蟹走了一輩子的橫路,她自己并沒有知道。

    直等到兒子請她走直路時,她才發覺她沒有這能耐,大概她生平沒有照過鏡子的。

     不過,這也可以得着一個教訓。

    專走橫路的人,一般的也知道離着直路太遠,于是坐汽車的喊着節省汽油,一毛不拔的喊着獻金,那全是“正義感”了。

     1938年7月15日 全川縣長獻金 水 據四川人說,四川的縣長,收入都很可以,早若幹年,有做一任縣長,就成了十萬富翁的。

    過去的事不必說,現在雖還遠不及從前,一折八扣的比例,大概還有,各憑各良心,應該拿點錢出來獻金吧! 勸人出錢,并非易事,何況對于一縣之長?我以為由省當局規定一個适中辦法,令各縣長照出,或者他們無可推诿。

    以愚見而論,一等縣長留任三年者,獻薪金三月,二年獻二月,二年以下獻一月。

    二等縣照上例減三分之一,三等縣減三分之二。

    平均起來,每縣約可收三百元以上。

    全川一百多縣,有五萬元以上的金可獻了。

     這個辦法,絕不苛刻。

    四川老百姓知道,做縣長的自己也知道。

    事情是很容易,隻要人去辦。

     1938年7月16日 中年人的悲哀 水 四十歲以上的人,國家就免除他的兵役,在怯懦的人看來,他是可以不上戰場去吃苦了。

    而更一層的看法,是國家嫌他無用,把他遺棄了。

     世上是沒有被遺棄再可恥的事。

    四十以下的人,正不必為這免除兵役的人慶幸。

     雖然這些被遺棄者,有熱血的,不妨瞞了年紀,跟着上戰線,可是他們的精力不夠,也許還會誤事呢。

    青年人聽着:這就是中年人的悲哀! 1938年7月17日 送财主一條妙計 水 時代變了,做人也就跟了時代轉。

    舉一個極粗鄙簡單的例子,在上海擺香煙攤子的,都要會兩句不通的英語。

    在都市裡三寸金蓮的女人,青年看到要作嘔了,于是她們都不嫌和男人穿一般大的鞋襪。

     做官如此,做财主也如此,必得跟時代跑。

    新時代的财主,要和政治發生關系,要和民衆聯絡感情。

    往年的财主,關起門來靠一本賬簿、一把算盤,做銀子生銀子的辦法,于今非被時代淘汰不可。

    最好一個榜樣,就是學學胡文虎,他隻是一個賣萬金油的商人,有什麼了不得?可是他現時在國内,居然跻于名人之列,那是什麼緣故呢?我不惜金針度人,告訴财主們,就是胡文虎會以捐款出風頭。

    那麼,财主們的機會到了,等着你獻金呢。

     1938年7月18日 按:此文寫于“七七”抗戰一周年開展的獻金運動中,其意在本着“有力出力,有錢出錢”的方針,鼓勵财主們為抗戰出錢。

    這次獻金的用途,據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主任陳誠電告四川省政府及國民黨四川省黨部:“此次‘七七’獻金運動所收款項,經中央最高會議決定,以三分之一撥充當地慰勞或慰問抗戰将領及出征軍人家屬之一,以三分之二彙繳政治部統籌支用。

    ” 征求戰區消息 水 本刊為免除稿件腐濫起見,曾征求戰區通訊。

    近來陸續發表數篇,頗得讀者歡迎。

    蓋此項文字,全屬事實,足補新聞之所未及。

    而戰區流亡在後方之人士讀之,思鄉東向之心,油然而生,亦複可資鼓勵。

    現由前方來渝者,各戰區人士均有,家鄉消息,當不緻完全斷絕。

    茲征求讀者将所得家鄉信件,删去私人事項,交本刊公開發表。

    其有必須修潤之處,編者可代為之,文字但求逼真,毋須多事修潤。

    (一經發表,當較平常叙述批評文字倍酬,以答雅意。

    其有新自前方來者,将所見聞分别記載見賜,尤所歡迎!) 1938年7月18日 按:這個征稿啟事,為《最後關頭》副刊主編人張恨水所寫。

    啟事登出後,效果甚好,使這個副刊收到所需稿件甚多,增色不少。

     除非如此 水 在前方的人,用血肉代我們抵抗敵人的鋼鐵。

    在後方的我們,就應該買些鋼鐵,去保護為我們犧牲血肉的人。

     鋼鐵有錢可買,血肉無錢可買。

    人家出血肉,我們出鋼鐵,這已經我為其易了,人為其難了。

     可是,現在要後方的人出錢買點鋼鐵,比叫他們輸出血肉還要困難。

    他們所希望的是:既不出血肉,也不出鋼鐵,而且更不願做亡國奴。

    有人覺得大家都存着這種思想,任何辦法也不能挽救中國。

    我說:“也還有一條路,就是盼望日本再來一回更大的地震。

    ” 1938年7月19日 放鷹 水 昔寓北平未英胡同,右鄰為一旗籍舊家。

    頗于往還中,得聞掌故不少。

    鄰自誇為黃帶子(最親宗室),嘗曰:少年富貴無所事,彈歌走馬,栽花養魚,駕鷹逐犬,無所不能。

    不料今淪居陋巷,寒酸增人談笑也。

    予漫應之。

     其家有老仆,以衰病謀去未能。

    一日于院中樹下縛老鷹,将割之。

    予曰:“噫!其肉可食乎?”仆曰:“當吾主人坐高車,住華屋時,是曾捕殺多禽,探得主人歡者。

    吾不彼若也。

    今主人貧,當謀自立。

    不複以殺生為樂,是物留之無用,囑吾釋郊外。

    然吾殊不耐,有鬥酒,将烹之以謀一醉也。

    ”言時,鷹目灼灼視予,若欲為之乞命。

    予憐之,以二角錢向老仆購取,縱之去。

    鷹受傷不能高飛,縱翼複落予院中。

    小兒輩喜其馴,以廚中臘肉喂之。

    三日,為狸奴所創,死焉。

    後為其主人所聞,深為太息曰:“主人窮,奴才散,況鷹犬乎?”予亦深有所感。

    今北平陷賊經年,未知鄰何若,然鷹成糞土矣。

     1938年7月20日 賊智 水 賊徒弟問賊師父,假如偷東西的晚上,驚醒了事主,由後面追來,看看要追上了,應當怎麼辦。

    師父說:“你大聲喊捉賊(重慶就叫捉強盜了)。

    ”賊徒說:“我根本是賊,我叫人捉誰?”師父說:“你這個傻瓜!你在前面跑,人在後面追,别人叫捉賊,你不作聲,分明你是賊了。

    人家叫捉賊,你也叫捉賊,别人以為你是勇敢的小夥子,獨追在前面,誰會來捉你呢?” 賊徒學了這個乖,以後常常用着,居然沒有犯過一回案。

     1938年7月21日 理論家 水 這當然是社會的進步,任何一種事業的組織,都要尋找兩三位理論家參加,以發揮他們的精神。

    但所可怪的,便是有一部分理論家,一方面是萬事通,一方面又做了吃十方的和尚。

     這話怎樣說呢?譬如酒商收買這種理論家,他就在筆頭舌尖,拚命誇贊酒好,人生非飲酒不可。

    同時,如何種糯稻,如何釀酒,他全能說出數目字來。

    過兩天,他在醫藥界了,他立刻發揮衛生要訣,攻擊酒之害人。

    自然酒害人的程度如何,他又能說出一番道理。

    一個人樣樣全懂,在事業和思想上,卻又能夠前後完全矛盾,這豈不是一奇。

     許多理論家,把眼睛放在頭頂心裡,自命為通人,為學者,為正人君子,無論如何,你不敢批評他一字。

    但是你有機會送鈔票或委任狀給他時,你就要歎一口氣了。

    自然,這并不包括全體理論家。

     1938年7月22日 敬告“學官” 水 昔桐城張英相國,歸林泉,清廷不能忘其耆德,猶不時派使詢晚景。

    時小相國在朝,聲譽甚茂。

    狀元做宰相,複有此子,不徒富貴炫世,即道德文章,五百年不能有此盛事也。

    然則張之“學者達官”地位當何若? 一日京中有使至桐邑,随從如雲,漫行田畝間。

    遇一白發老人,大布之衣,拄杖緩行。

    從者以其犯鹵簿,叱之。

    老人拱手笑語鞍上使曰:“吾衰老,貴人幸諒之。

    ”使以鞭揮之曰:“宰相府何在?”老人曰:“張英家乎?”使叱曰:“老奴無禮,何得呼相公名?”老人曰:“無禮乎?吾鄉父老均如此呼喚,而老宰相以為樂也。

    ”言畢,曳杖徑去。

    使者抵張氏居,恭谒老相國。

    相國出見,赫然,所呼之老奴也。

    使者叩首若奔厥角,再四請罪。

    相國笑慰之曰:“子毋恐,所貴乎讀書人做官者即此也。

    使者歸京,宣稱老相國為聖人,自貶鼠目寸光,終身不複以盛氣淩人矣。

    ” 此為吾族家乘,足為後人借鏡。

    敬以善意,錄告“以學者稱”之某達官,縱請出太上老君丁文江來,不能以世界各國無此事之語相搪塞也。

     1938年8月5日 一代做官 水 拿國家的俸祿,為人民服務,公務員一般用他的心思精力,混一碗飯吃,這與從事其他職業者,并無不可。

    可是社會上對于公務員,總是另有兩種看法。

    一種是羨慕,羨慕他們生活優閑;一種是怨恨,怨恨的也是他們的生活優閑。

     羨慕公務員的,是也有做公務員可能的人。

    當然占絕對少數。

    怨恨的,卻是不能做公務員的人,不願做公務員的人,不屑做公務員的人。

    像現在人民思想這樣進步,大概一天比一天多吧?這并不是我們危言聳聽。

    你隻看重慶這地方吧,一方是饑餓與流亡載道,而一方面呢,酒食館裡終朝醉飽的是公務員,娛樂場所座上客滿是公務員,汽車往來如飛是公務員,洋樓望衡對宇是公務員。

    總之,一切與戰時的艱辛對照,一切與窮人的寒苦對照,全是公務員。

    俗言有之:一代做官,七代打磚!以今之道,無變今之俗,哼!恐怕結果不止此! 1983年8月6日 廬山與重慶 小百姓 廬山是仙洞,重慶是火爐。

    往年今日登仙洞的人,今年今日多數來烤火爐,令人回味當年仙洞不置。

    但往年居仙洞,卻不料有今日烤火爐的一天。

     今日烤火爐,也未必熱死。

    早知如此,悔不當年少居仙洞,也免得今日回味黯然。

     1938年8月6日 眼不見為淨 水 小和尚在溪邊洗澡,洗完了,放下菜籃,在松蔭下歇涼。

    野狗經過,向籃子裡撒了一泡尿。

    六祖站在山門,遠遠地看見了。

    小和尚回來,六祖迎着問他:“你怎樣才相信菜蔬是幹淨的?”小和尚說:“親自洗過了,就相信是幹淨的。

    ”六祖說:“非也!一切東西的來源,眼不見為淨。

    ” 所以,我們不曾參加的那一種機構,都是正大的、純潔的。

    雖然也有站在山門,看到過野狗撒尿的人,但他不遇見小和尚之流,他也就懶得去說那句“非也”。

     1938年8月7日 人情如此 小百姓 甲乙丙,總是甲乙丙,絕不能寫成乙甲丙。

     但現在人心大變,居然也有人寫成了乙甲丙。

     其實也不是人心大變,隻因為他這一寶押在“乙”字上。

     1938年8月7日 與窮小子無關 水 “節約”這兩個字,根本與大多數民衆無關。

    在街上貼标語,在農村去演講,都是多此一舉。

    這些标語和演講詞的對象,多半每日吃飯還有問題,哪裡還肯浪費一文錢?(抽作孽式的鴉片者除外)你不勸他節約之前,他已節約得不能再節約了。

     節約這一行為,是要向都市中高樓大廈裡面去勸告的。

    而這裡面的人,他就最怕人家勸他省錢。

    縱然為了抗戰這個大前提,不好意思坐汽車去看電影,但在家裡做家庭娛樂,二百元一底的小牌,兩小時就連輸三底,這倒是為節約更浪費了。

    想請有錢的人省了不必花的錢來救國,等于與虎謀皮。

    所以,節約這一行為,一方面是無須辦,另一方面是辦不通。

    但節約之不能實行,其責任當然不能由窮小子負責。

     1938年8月8日 讨飯要讨得漂亮 水 穿着破衣,蓬着亂發,瘦着焦黃的臉,終日喊老爺,叫太太,流浪街頭,追着人力車,伸手求一個大銅闆,這是叫花子。

     或穿長衫馬褂,或着西服革履,終日奔走于各機關、各公館,候見室裡一等幾小時,見了人鞠着九十度的躬,喊主席,喊司令,求一點兒工作。

    這是小政客。

     叫花子為吃飯如此,小政客之流也為吃飯如此。

    叫花子誠然無補于抗戰建國,這些求工作的小政客,又有什麼補益于抗戰建國?隻見重慶驅逐求一個銅闆的乞丐,不見驅逐一求千百元薪金的小政客。

     有人說:“每個乞丐脫去破衣,換一套西服,就不緻被逐了。

    問題不在乞不乞,隻在乞得漂亮不漂亮。

    ”這話也有理,但這套西服從何得來?再說,有西服他就不求銅闆而求工作了。

    那時他不逐人也就罷了,誰敢逐他? 1938年8月9日 假使蘇倭決裂了 水 蘇聯和倭寇,會不會打起來?看報的人,都這樣疑問着。

    可是誰也不敢下一個斷論,來決定他們的命運。

    最近,蘇聯和倭寇的形勢,雖然是嚴重一些了,而我們不是斯大林或宇垣,又怎敢說一定會打?但也不妨推測一下,假設,他們決裂了,倭寇對我們怎麼樣呢? 我想,那時倭寇一定在長江兩岸,猛犯武漢,以求短時内解決中原會戰的局面。

    因為倭寇對國内民衆打氣,在國際争面子,有此一着必要。

    倘短時期内不能如願以償呢,他必定把長江軍隊撤守南京,據守杭州、蕪湖、徐州兩三個大據點,同時,用大兵出平綏路,繞攻外蒙。

    北平、天津、太原、山海關、張家口、承德、包頭,都必用全力保守。

    以對蘇聯遙取包圍之勢。

    至于新鄉、臨汾,能守則守,不能守,或者會放棄的。

     這當然是書生紙上談兵,不值一笑之言。

    但倭寇不能同時侵犯中、蘇兩國,必須按下一頭,是可斷言的。

     1938年9月10日 狼狗 水 家居南京時,大洋樓的鄰家,有一隻狼狗。

    每當他們家汽車夫聽差在門口時,狗仗人勢,常追着小孩子咬。

    妻為了這,常親自送孩子上學。

    她憤恨地說:“我要離開南京,有錢人家的狗都欺侮人。

    ” 去年此時,洋樓主人匆匆向上海去了,把狼狗關在大門外。

    它餓了三天,常在我家大門口探望。

    孩子們要用棍打它,妻說:“人别和狗一般見識,怪可憐的。

    ”于是每日賞兩碗飯給它吃,它搖着尾巴,嗅着孩子們腳跟兒,很感激我們似的。

     一别經年,在重慶市上,又遇到了那狼狗。

    它跟着穿西服的新主人,翻着大眼,鼻子嗡嗡作聲,有咬我之勢,幸是妻還沒來,不然,她又得說“我要離開重慶”。

     1938年8月11日 五等華人 小百姓 一等華人,拿很多的錢,不做事。

     二等華人,拿相當多的錢,指揮别人做事。

     三等華人,拿吃飯穿衣的錢,替别人做事。

     四等華人,拿不夠吃飯穿衣的錢,賣命替别人做事。

     五等華人,要賣命替人做事而不可得,當然是沒有錢。

     1938年8月11日 “奢侈特甚”之外 小百姓 越冷越打戰,越熱越出汗,越窮越沒有,越有越方便。

     北極始終冷,冷也無妨。

    赤道始終熱,熱也無妨。

    社會始終窮……不,不,不能這樣推算下去的。

     有了“越窮越沒有”才有那“越有越方便”。

    所以“奢侈特甚”之外,必有個“貧困特甚”! 1938年8月12日 憶上新河 水 去夏滬戰起,移家南京西郊之上新河。

    楊柳江村,水木明瑟。

    久居都市人,一日置身豆籬瓜架間,耳目一新。

    辄念戰事平後,能久居于此,計亦良得。

    舊曆中元之夕,晴空如洗,月下無微塵。

    扶病步村後長堤上,見柳林如牆,中圍稻田數百畝,遠處樓閣,隐約月色中,風景如畫。

    忽有野火三四叢,自村鎮盡頭作閃爍狀。

    詢之同行家人,則鄉民祀鬼也。

    予曰:“京市空防雖好,鄉鎮終不免疏忽。

    今夕月明如畫,為敵人空襲良好機會,奈何縱火予人以目标。

    苟國人均麻木如此,則明年中元,吾人不複知在何所矣。

    家人認予病中作悲觀語,哂之。

    ” 為時幾何?又中元矣。

    上新河之月無恙耶?楊柳江村無恙耶?燒紙錢吊野鬼之人亦無恙耶?白月如冰盤,照寓樓幾榻若夢,熄燈玩孤影,不勝凄怆。

    複憶二弟嘯空,去年今日死于北平,又不知今夕北平月色如何?彼一棺卧蕭寺中,老母妻兒均在故園烽火前。

    鬼若有知,其凄怆得毋更甚于人乎? 1938年8月12日 上海之役 水 第一期的上海之役,我們曾争持過三個月。

    當時用常識判斷,都覺我們所表現的力量,足寒敵人之膽。

    而事後所聽到許多軍事家的批評,卻可為我們舍去太湖的湖沼地形不用,守在上海邊上,去受敵人海軍空軍的威脅,是一個絕大的錯誤。

     這種“事後有先見之明”的看法,自然不能說全無道理。

    但由“八一三”直到我們退出蘇州河為止,所給予國際上的影響,也不小了吧?假使“八一三”炮聲一響,我們立刻放棄上海,退守蘇嘉路,縱然戰略上有利,但對于全國的民氣,也有莫大的打擊,未必不影響到全面抗戰上去。

    上海失陷了八個多月,今年的“八一三”,敵人還不能不如臨大敵,充分的戒備,又何嘗不是抗戰三月留下的因之有以使然呢? 我們不懊悔,我們隻有檢讨過去抗戰加以取舍,我們繼續地幹。

     1938年8月13日 一正一負 小百姓 随處聽到疏散人口的聲浪,而交通工具卻缺乏到萬分。

     随處聽到節約的聲浪,而售奢侈品的商店,卻一天比一天多。

     喊着冷,便是熱;喊着熱,又偏是冷。

    是天地間固有這些矛盾,還是人故意向矛盾上做? 1938年8月13日 “父在母先亡” 水 江湖上有一種不問先知的星相家,他于主雇來到以後,默然注視一下,寫出一張字條來,推算出你的身世。

    經他照字一解釋,把你的家庭和個人狀況,簡直說得無事不對。

    你說怪不怪?他那字條第一句五個字,是“父在母先亡”。

    你父在,母亡,他說對了,你父亡,母在,他更說對了,不是寫明了父親在母親之先而亡故了嗎?你若父母都亡故了呢?那也對,他那個亡字,是在名詞之下贅着的。

    隻是父母俱存,不大好解釋,但他也可以說,将來的命運是如此。

     這個辦法,讓現代的理論家學得了,于是每一事情發生之時,他八面玲珑,胡扯一起。

    事情有了結果,他的大作,總有一段或幾句對的。

    于是吹起牛來,“予不幸而言中”,“英雄所見略同”。

    有了這個訣竅,可以騙社會,事要人,升官發财,名利雙收。

    然而天下無真是非矣。

     1938年8月14日 誤盡蒼生者 ——為自負無所不知之徒 水 古之學者,講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才算是“知”。

    今之學者呢?不知的他認為知,知之的則以為空前絕後,絕對為他們所不能知。

    換句話說,就是他無所不知。

    宇宙裡會有這樣的人嗎? 知識分子,都抱着這樣自滿的态度,在平常時期,已是可以阻礙文化的發展,到了現在這抗戰時期,無處不暴露着我民族科學知識落後,趕不上時代。

    我們正當人人自省,人人自勵。

    然後有力者出力,這力才不會錯出,才不會白出。

    若是站在民衆前面的知識分子,都是萬能博士,不用無所不知的态度來幫助抗戰,那就所得的結果怎樣,可以不言而喻。

     自然,知識分子不表現無所不知來,是不能出風頭,以鑽進政治網裡去的。

    但今之學者,還離不開這個“官”字嗎?誤盡蒼生者,必是這班妄人! 1938年8月15日 繁華市場的幕後 水 沒有人抽煙,誰種鴉片?沒有人吃肉,誰開屠店?沒有人謀享受,重慶市哪來許多新設的酒館綢莊與娛樂場所? 重慶人還是重慶人,并不曾由天上向各家下了一陣鈔票雨。

    他們絕不能突變常态,大講享受,以至引來這些奢侈的商業。

    顯然的,這些奢侈商業,是為那“義不食倭粟”的義民而設。

     重慶市越繁華,越顯着義民奢侈;義民以黨、政、教三項人比較有辦法。

    那麼,我們不必揭開繁華市場的背景,可以知道這幕後是些什麼?嗚呼!我欲哭矣! 1938年8月16日 敵窺六霍? 水 由于半年來山西、魯南、皖中的戰争,我們發明了山地戰非日人所長,尤其最近一月,江南廬山山脈之戰,江北大别山之戰,敵人都吃過很大的虧。

    所可惜的,在山東泰安,在晉北雁門,事先不曾準備,讓敵迅速地渡過了兩個難關。

     據這幾日的電訊,敵人有集合兵力于皖中,進犯六安、霍山的企圖。

    但那裡正是大别山險要的所在,他敢穿山而過,深入豫南嗎?再說,那一條路,與侵入長江中下遊的敵人既取不到呼應,而向北又是黃水災區,也無可聯絡,敵人若真犯這條路以窺信陽,那真是目中無人了。

    因此,我疑心他又是聲東擊西的戰略,當另有陰謀。

     1938年8月17日 隻怕貨比貨 小百姓 不怕不識貨,隻怕貨比貨。

     蘇聯飛機,在張鼓峰,在朝鮮,做了十幾天的空中逍遙遊。

    日本飛機的影子,也沒有一點兒。

     日本沒有飛機嗎?報上正登着敵機狂炸某處某城的消息。

     這就是“隻怕貨比貨”了,眼前擺着這樣大的鏡子,大家為什麼還不照照自己? 1936年8月17日 希特勒赢了 水 現在國際上的掠奪,簡直和賭撲克牌的人一樣。

    這不光是看手上的牌說話,而是看同桌賭客的臉色而下注的。

    日本沒有把蘇聯的顔色看透,在張鼓峰下了一大注錢,預備投機一下,結果是碰了個大釘子。

    希特勒先生,頗感到他的夥伴不夠“忍”“狠”“滾”裡的那個“狠”字,接着再投一牌機,下了一百萬人的大注。

    且不問他手上的牌怎樣,這一下子,除了同桌的賭友面面相觑之外,連看牌的美國人,都連連地暗叫:“這是怎麼回事”? 不必說,希特勒先生赢了!隻要賭友相顧失色,他手裡便是一小對,也會做出一副“同花大順”的架子來。

    你們不敢出注來比,他也不希望你們出注,但原來已出在桌上的注子(或者是捷克吧),他要擄去了。

     1938年8月18日 倒轉來說就成了 小百姓 差船不得搭載旅客,但旅客要有手段,可以搭載差船。

     為節省汽油,不得坐汽車,但有手段坐汽車,就不必節省汽油。

     官吏不得兼為新聞記者,但新聞記者有手段,可以兼官吏。

     用人行政,一切作如是觀! 1938年8月19日 鹿鐘麟之壯舉 水 傳說河北省政府主席鹿鐘麟赴任的時候,洛陽、鄭州、潼關的軍政要人,都送行到黃河崖上。

    鹿氏帶的省府全部人員和衛隊,再加上冀南某區遊擊隊,合并起來,不過一千人上下,也在河邊集合。

    鹿氏就憑這一千人,要突破敵人的防線,向河北前進。

     這絕不是悲歌慷慨、易水送行充滿着傷感情緒所可比拟的。

    因為他們認定了艱苦而不畏懼,充滿着義憤而不悲哀,他們要深入虎穴,喚起全河北民衆來奮鬥,更不做“壯士一去不複還”之念。

    我想當時鹿氏站在渡口,看到黃河浩瀚,自天上而來,象征着中國生命之悠久,對岸黃霭撲地,曠野接天,象征着他的前程。

    擠出健兒之群,迎了漠北大風,執着遠道而來之朋友的手,道一聲再會!此情此景,多麼興奮! 消息傳來,鹿氏果已經過敵人防線,深入河北腹地,引起了民衆的鼓舞歡迎。

    這真是有聲有色的一個壯舉。

    燕趙古多慷慨之士,今豈不然?我們為這位好男子祝福。

     1938年8月20日 解決重大糾紛 ——我有一個笨主意 水 “重大糾紛”四個字,在報上刊出來,四川以外的人看到,必定會把這個重慶的重,念成仄聲,變成輕重的重。

    這也許是什麼不祥之兆,這麼一個人事更張的小問題,居然當看一件重(讀仄聲)大事來幹。

     我們是第三者,一碗向平處放。

    以曹四勿先生之才,那裡不可教書,和自己一班高足鬧什麼意見?再說挽胡各位說,胡庶華先生本人,事實上已不能回校,何必回校?以他的學識,哪裡不能去做事?中國沒有胡先生,重大就不開門不成? 大學教授和大學生,現在應當幹些什麼?想各位比我們念的書多,還用我們廢話嗎?若是雙方一定要相持到底,不才倒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就是大家離開沙坪壩,到江西吉安或湖南長沙去上課。

     1938年8月21日 注:對重慶大學挽回原校長胡庶華,拒絕曹四勿接任校長的事件而發。

    此中包括國民黨的陳立夫排胡因素。

     點滴 補白 起而行,已經嫌着不夠救國。

    現在救國的人,能夠辦到坐而言,已經是上中人物了。

     那麼,還有人不肯坐而言嗎?光是不言,還沒有什麼,就怕所言的還是徒亂人意。

     1938年8月21日 兩種大炮 水 國際鬥争的工具,有兩種大炮。

    一種是鋼鐵制的,一種是唇舌喉齒牙湊合的。

    會放炮的,放唇舌喉齒牙的炮,不會放炮的,才放鋼鐵制的炮。

    因為唇舌喉齒牙,是人人所具有的,敞開來使用,不必花費一個錢。

    至于使用鋼鐵,那就耗費大了。

     但使用唇舌,你也必須以鋼鐵為後盾。

    而你所說的,也就是要使用鋼鐵。

    這樣,你才可以不花費使用鋼鐵之錢,而得使用鋼鐵之實。

     現在的政治家、軍事家、外交家,都是使用着這一個法子。

     1938年8月22日 抗戰與升官發财 水 抗戰必須改善民衆生活,有一部分人這樣喊着;另一部分人卻又以為抗戰高于一切,等改善了民衆生活,再來談抗戰,是時間上所不容許。

    其實改善民衆生活與抗戰,并不是兩極端。

    除了上前線的士兵不算,恐怕每個從事抗戰工作的人,都與生活有關。

    我們就說中華民族為了生活而抗戰,也未曾不可。

     為生活而抗戰,是指目前的作為,延長了時間來說,也就是為着每個人本身與子孫的生存而抗戰。

    談到求民族生存,這正是天經地義,有何可議?所可怕的,是或為升官而抗戰,或為發财而抗戰,一旦官既升了,财也發了,志滿意足,已無抗戰之必要,那就非怠工不可!更進一步地說,既是志在升官發财,但能達到目的,便于盡抗戰這天職,也是所樂從的了。

    讀者不要以為這是夢呓,一部分知識分子,自始就是這樣做着。

     1938年8月23日 認清敵與友! 小百姓 敵人的朋友,不見得就是我們的敵人。

    但敵人的盟友,絕不能作為我們的盟友, 敵人的敵人,不見得就是我們的盟友,但我們的盟友,必定要到敵人的敵人裡面去找。

     由此,今日猶苦捧德意,至少是不知趣;而輕視蘇聯呢,卻是孤客夜行,疏遠同路人。

     1938年8月24日 寇之作惡與反戰 水 戰區裡倭寇非人道的行為,是不能以常情評論的。

    其初,大家都以為人吓人,絕不如所傳之甚。

    半年以來,經過千千萬萬難民的叙述,我們才覺得不是“事實不如所傳之甚”而是“所傳不及事實之甚”。

    例如十餘倭寇輪奸一七旬老婦之事,我們就不相信宇宙間會有。

    而你要去問任何戰區來後方的難民,都會告訴你類似如此的慘聞,其普遍也就可想而知。

     這正可以反映倭兵之反戰心理。

    他們覺得前途太黑暗,過去的事更不堪回首,隻有在眼前的現在,盡量的圖一刹那的享受與麻醉。

    在這一刹那,讓他忘了抛妻别子遠離家園的痛苦,任何醜惡的行為,都在所不辭的。

    倭寇已出征的兵士是如此,難道倭國内将出而未出來的國民,及家有出征兵士的國民,他們全是土木所做,毫無動作嗎?最近傳說倭政府捕反戰國民數萬,這就并非意外之舉了。

     1938年8月25日 “桂林号”事件 小百姓 張鼓蜂事件發生後,蘇聯飛機,在日軍防地内偵察轟炸了半個月,日本空軍死也不敢露面。

     毫無軍事設備的民航機“桂林号”,明明是有美國關系的,日空軍卻用五個飛機來包圍襲擊。

     這裡可以看出蘇聯是什麼國家,美國是什麼國家,日本又是什麼國家! 1938年8月26日 代郵 小百姓 《最後關頭》文字,完全公開,凡與為抗戰及為勞苦民衆呐喊之稿件,皆所歡迎。

    文藝水準,不求過高,但枯燥無味之抗戰八股,亦不欲揭載耳。

    本報篇幅小,稿子不得不做經濟打算,故與他報副刊取材略異。

    此複。

     是公先生 1938年8月26日 一位旅長 編者 到前線去的呼聲,高唱入雲,當然,有許多新中國的兒女們,是果敢地去實行了!然而,無可諱言的,許多人隻是唱口号,喊别人去幹,自己卻舍不得去實行!咱們這裡,有一位王×先生——現任×軍旅長——是個會唱高調的口号家,每當他見着你時,他總是極誠懇地勸你:“青年朋友,到前線去吧,為國,為家,為自己的出路,你們都不能辭這次辛苦呀!”……他的話說得那麼親切,動人! 去年十月,×軍開赴前線呀,他老先生即請假回來,據他說:“将私事辦完,即赴前線。

    ”自然,每月都有薪水領。

    每次,我們見着他問道:“王旅長,要上前線去嗎?” “是的,我将私事辦完就去!”他微笑着回答。

     一直到昨天(八月十三日),他還是說:“我将私事辦完就赴前線!”這,使我疑惑,怎麼這麼久還沒将私事辦完?我想——中日戰争結束時,也許他的私事方能辦完。

     (按之事實,本文所述,似不可能。

    蓋軍次請事假,甚難。

    請病假,必須醫生證明。

    王旅長果有何術,逗留不走乎?然筆者所雲,似又識其人,姑存之以待證。

    ) 1938年8月26日 這樣也好 水 這宇宙裡,始終是不平等,同是逃命,有些人想在輪船廁所裡擠一擠而不可得。

    而且,有這想頭的就不錯,他腰包裡還存着一張船票的錢。

    可是大多數人眼睜睜敵人的鐵蹄已到,卻隻好一命相拚。

     另一方面,有錢的大爺,坐着飛機,雲端裡飛來飛去,不怕土匪,不怕空襲,不受擁擠,重慶、昆明、香港、河内,這些國裡國外的安全區域,高興到哪裡就到哪裡。

    他人三月兩月不會達到的地方,他們幾小時内就到了。

    有錢人真好,命也可以保險。

     自從“桂林号”事件發生,有錢人也就要擔着一份心了。

    我聽到許多窮小子說,這樣也好,逃不了,要死就大家死在一處。

    當今之世,有錢人越安全,就越失掉人民的同情心,于此也就大可想見了。

     1938年8月28日 日本怕什麼公憤 水 美國對于“桂林号”事件,已向日本提出抗議,措詞是“此事已引起美國人的公憤”。

    假如所傳不虛,那也不過等于日本人收到一回羅斯福的廣播演說,一點鐘以後,會忘個幹淨的。

     “公憤”,有多少斤重?請問:自“九一八”以來,“公憤”這名詞,日本人聽得多了,何懼之有?炸了一隻巴納号,引起美國人的公憤還小嗎?日本人也不過向美國人說句“抱歉得很”而已。

    他所怕的是如“狂風驟雨”的蘇聯炮火,所怕的是有四個以上發動機的蘇聯飛機,所怕的是英法美聯合艦隊,所怕的是永遠找不着中國主力軍隊決戰。

    不在這些問題上着想,隻拿引起公憤的話去對付日閥,無論出之哪國,隻有遭到冷笑的答複。

     1938年8月29日 說票人 水 日本人對付中國,始終就是一種綁票行為。

    他先造成一項既成事實,綁了票去。

    然後再要挾我們重大的代價,和緩那事實不再擴大。

    但贖票越快,而第二次案子也就跟着做得越兇。

    任何财主要向這類綁匪談妥協,隻有家破人亡而後已。

     代綁匪向肉票家庭接洽的主兒,俗叫“說票的”,而說票的主兒,必然是綁匪友人,又可斷言。

    那麼,狗口裡會長出象牙來嗎?所以真有和綁匪一拚死活的人,對于說票人是應當以靴尖報之的。

    這次敵人散布謠言,說我們已同意贖票,而且指出了他們法西斯盟兄是說票人。

    好在這事,我們既已鄭重否認,不必管他。

    可是我們既已知道此國已甘為說票人,似乎可以覺悟一點兒,不必再向他談交情了吧? 1938年8月30日 幼稚的疑問 ——看過《列甯》影片以後 水 看過《列甯》影片以後,可以知道蘇聯的革命元勳,都是些窮小子出身。

    于是我發生了如下的疑問: 他們“也”蓋了許多大洋樓嗎? 他們“也”有千萬盧布存入外國銀行嗎? 他們“也”有私有汽車若幹輛否? 他們“也”在家裡預備做英國菜法國菜的廚子嗎? 他們“也”各在名勝之處,建築下許多别墅嗎? 他們“也”提拔提拔他們的表兄表弟姑丈姑舅嗎? 這當然是極其幼稚的問題,然而窮措大是無法知道宇宙間元勳人物生活的。

    猶之帝制時的鄉下人,說皇帝是兩耳垂肩,兩手過膝。

    幻想出來的斷語,那幼稚是可以原諒的。

     1938年8月31日 歐戰如再起 水 一般人這樣推測:一旦歐戰再起,英、法、蘇、美,都要把視線移到歐洲去,日本一定調陸軍去侵犯蘇聯,調海軍去侵犯香港,對于中國的前途,害多而利少。

     我以為不然,蘇聯在遠東的紅軍,足以對付日本,姑不必論。

    把問題放在印度、安南、南洋群島上,英、法、美也未必就讓日本在遠東猖獗。

    歐戰對中國的利害成分,還是看中國自己奮鬥精神如何。

    隻要我們始終和日本糾纏住,德、意并不會有海、陸、空軍到遠東來。

    日本的力量,還是一般力量,他也不能因有歐戰,每個人長出三頭六臂,照樣不能多面迎戰的。

    但日海軍在華南作怪,卻是不可避免的,對于以香港為安樂窩的高等難民,倒是可以擔心的一件事。

     1938年9月2日 老爺廟 廬山南麓星子縣,與對岸老爺廟諸峰對峙,巨潮汪洋南來、束而成為一港。

    風入夾縫、激急流成巨浪,澎湃洶湧,狀極險惡。

    舟子過此,必宰牲滴血,焚香叩首,向老爺緻敬。

    否則招老爺怒,覆舟必矣。

    老爺何人?一鼋也。

    俗傳朱元璋乘艦戰陳友諒于此,舵廢,突有一鼋浮水面,以身代之。

    戰勝,朱封鼋廟食于此,賜号曰“将軍”。

    其說荒唐,識者所不齒。

    然人深信之。

    客或自吳城赴湖口,辄談鼈色變。

    有犬蔡之嗜者,尤兢兢然。

    兒時一次避風山下,曾入廟谒老爺。

    其地白沙為峰,蜿蜒數十裡,荒蕪無草木,日光曝之,銀色燦然,廟在山腰,不甚大,中殿祀藍臉赤髯之神。

    舟子曰:“老爺在上,速拜。

    餘雖幼,知其為鼈。

    ”私念曰:“人也,拜鼈乎?”急趨旁殿。

    其間有船模型數百,大小三五尺,樯帆篙楫,無不備。

    詢之,蓋過鄱陽湖舟子,敬此以代其船者。

    若曰:“已以舟獻,老爺勿覆我江上所有矣。

    老爺之威風如此。

    ” 今報載,倭艦日轟老爺廟炮數百發,未聞老爺有何反應。

    是則老爺之為物,徒欺小民耳,敢向暴敵一顧乎?今而後,吾知所謂“老爺”矣! 1938年9月4日 知死 補白 不怕死,然後可以求不死。

     怕死,沒有心力以求不死,往往是死。

     達人知命,并不是相信命運。

    他看到人生總有一死,不為了死,耽誤了正事不做。

     知命,就是知生死的大道。

    也就近乎勇了。

     1938年9月4日 在潼關攝影 水 二十三年,我到西北去,在潼關勾留有一星期之久。

    因為我想攝一張黃河落日的照片,曾跑上城牆北門,屢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