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月—193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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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散原殉難 恨水 散原詩翁,為近世一代宗匠。

    其詩固已震古爍今,成為大家。

    而其為人則高風亮節,超乎塵濁,尤不可仰及。

    往年息影匡廬,已有終老之志。

    乃前歲忽動遊興,由江南轉赴北平。

    文化古城,得此人瑞,士林争為攀留,先生亦複安之。

    “七七”事變後,乃與城同陷。

    倭寇震先生名,派員敦請出山。

    先生大怒,以茗碗砸其面,叱之曰:“倭奴敢辱乃翁?”寇員鼠遁去,轉派倭寇兵數人圍先生宅,聲言保護。

    先生益怒,拍案曰:“我一華人,奚為須倭兵保護!”乃囑宅中傭婦群逐倭兵去。

    然其境益危矣。

    自是,先生即不食,亦不睡,喃喃罵賊不絕,越五日夜,遂殉難。

    其某女公子,由北平逃出,親以告人者,事甚确。

    嗚呼!八十老翁,有此壯烈之舉,矧一代士林不平凡之事迹,實中華民族之光也。

    書至此,肅然起敬者久之。

     恨水曰:“鄭賊孝胥聞之,不知做何感想?得勿伏地不敢仰視乎?” 1938年1月18日 傀儡戲不能上演 水 倭寇演的傀儡戲。

    現在是一次不如一次。

    東三省的僞組織,總算弄出了一個溥儀做幌子;北平僞組織呢,就差多了,到如今還是蛇無頭而不行,隻有王克敏、湯爾和一些無靈魂的老官僚,演了一次先行開張、并不交易的滑稽戲。

    至于他們導演的華中僞組織,敲破了鑼,竟還沒有一個傀儡敢登台,這證明了願做漢奸的人,也不敢信任日本了。

     倭寇在南北兩方,都想拉比較有聲譽的人出來。

    無論有聲譽的人不肯胡亂犧牲,就算糊塗一時,被倭寇利用,但一做漢奸,白紙落在墨缸裡,清白全無,又何能号召呢?大概這也是傀儡戲不易唱的原因之一。

    所以在後方的人,隻要出全力去幫助抗敵,對于倭寇的政治手腕,倒不必看得太重。

    我相信我們能打幾個勝仗,連遠在關外的溥逆,都會發生恐慌,關内的這些漢奸,更不成問題,要銷聲匿迹了。

     1938年3月15日 本錢? 水 從前,韓複榘公開地對人說:“軍隊是帶兵的本錢。

    隻要留着本錢,總有辦法。

    ”一個帶兵的人,不能把軍隊去保衛國土,根本就講不通,談什麼本錢不本錢?因為國家要你帶軍隊,本來就為的要你保衛國土的。

    退一步說,就算軍隊是帶兵的本錢吧,有本錢就應當做買賣,去生利,把本錢鎖在箱子裡不動,那是一塊死銅,有什麼用呢? 本錢之多,莫過于銀行。

    而銀行家的錢,是越流通得廣闊越好。

    可見有本錢的人,絕不應當學韓複榘。

     1938年3月16日 山雨欲來 水 很平常的天氣,忽然暴躁起來。

    寒暑表突然由四十度升到八十度。

    天上沒有一點兒陽光,半空裡陰沉沉的。

    人被空氣壓迫着,覺得呼吸都有些不靈。

    于是大家嚷着,必然有變,小心屋漏,小心池塘水滿。

    一小時,兩小時,三四五六小時,始終是無變動。

    大家有些奇怪了。

     雲布滿天空了,天腳下閃着電了,大風刮着門窗亂響了,很有些可怕。

    膽小的,希望一陣風把暴雨刮過去。

    其實,這是愚人的幻想,天氣變了,大雷雨一定要來。

    暴雨不一定是可怕的,我們一般可以利用它。

    疏浚好你的溝渠,播種好你的種子,雨過天晴,就有你的收獲了。

     我們這樣看着歐洲的動蕩! 1938年3月17日 日與意之比 水 德、奧合并,英國已聲明對德為最後之容忍。

    其實于法豈不如此?于意亦然。

    設墨索裡尼非于去歲阿比西尼亞之役,削弱國力過甚,此次絕不滿賠笑臉,熟視希特勒之輕車而入奧境。

    而希特勒非估計意大利力量未能與奧保镖,當亦不能如此放手做去也。

     日本軍事上之準備,未必優于意大利。

    其侵華所剝損之國力,則與意在阿所削損者尤多。

    且吾國準備長期抵抗,日本國力之消耗,将至如何程度,更不能估計。

    故吾人能咬緊牙關,生死與日本糾纏,一旦國際發生變化,日本外增強敵,内增怨民,必有總崩潰之一日,眼前事盡多引證,固非書生幻想也。

     1938年3月18日 潼關有多遠? 水 科學越進步,地球上的空間越縮小。

    現代軍事科學化,作戰國的空間,當然也随之縮小。

     重慶到南京,直徑也有三四千華裡。

    二十年前,南京天倒下來了,重慶人盡管高枕而卧。

    現在呢,日寇停在大校場的飛機,以四小時的工夫,可以把炸彈送到這裡來了。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重慶人已經談“機”色變了。

     那麼,潼關對岸,到四川的距離有多遠?四川的人民和武裝同志,可以翻閱地圖查一查! 1938年3月19日 運動戰與川軍 水 最近兩個月的戰事,我們的戰略與戰術,都有了進步。

    淮南展開了運動戰,使渡過淮河的倭寇,不能不撤過淮河南岸。

    山西全境展開了運動戰,使竄抵風陵渡的倭寇,不敢偷渡黃河,而卒至後退。

    倭寇想學第一期作戰,消耗了我們的主力,一進就幾百裡,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這是值得國人欣慰的。

     但是,運動戰有兩個條件,一要展開廣大的多邊戰績,二要有多量的各以單位作戰的軍隊。

    以第一條論,我們有的是廣大的土地,盡量發動起來得了,這不難。

    第二條呢,當然我們在前線的隊伍不少,但運動戰對于作戰單位卻是多多益善。

    現在四川還屯集着十萬以上的大軍,按兵不動,把實力沉掉了,未免可惜。

    而況川軍是善于山地作戰的,正用得着呢! 1938年3月20日 安徽活動了 水 據家鄉人來信,自李宗仁做了主席以後,安徽省一切都活動了。

    雖然還有許多事,在戰時不能達到人民的理想,但至少限度,你要抗戰,你要從事救亡工作,有的是路子。

     安徽的土地,還是安徽的土地;安徽的人民,還是安徽的人民。

    何以從前大家感到苦悶,現在大家活躍起來呢?這理由很簡單,是行政首領肯聯合大家來幹。

    由此可見,哪個地方的人不能動員,完全是政治首領的責任了。

     1938年3月21日 關于詩 編者 《最後關頭》,常登些舊式詩詞,因此投稿的越來越多,積在抽屜裡的詩稿,有一百多首。

    除了一部分要慢慢發表而外,有三種我們不願發表:(一)頹廢的,沒有抗戰意味的。

    (二)自我宣傳的。

    (三)不很成熟的。

     我始終認為填詞作詩是一種高尚的娛樂,獨自或和朋友同來,都好。

    我們正不必唱什麼高調,說是詩言志。

    隻要提倡這種娛樂,而能絕對不吟風弄月,打情罵俏,對于人,對于己,并無大害。

     大家不要以為舊詩有格律,就是一種可以遺棄的屍骸。

    其實它之可以受人迷戀,正是這種格律。

    猶之于唱歌,動聽之處就在有音節。

    不然,胡嚷一陣,沒什麼意思。

    文壇上嶄新的人物,思想盡管前進,能哼兩句詩的很多。

    魯迅能詩,郭沫若能詩(應該說是喜歡作才對),不用說了。

    而這位新得不能再新的朋友毛澤東先生,他也是常常大作其七律。

    所以我們不以作舊詩有礙于思想前進。

    而也正願一般老先生們,也成為一個“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采菊東籬下”的意識,改為“大雪滿弓刀”。

     1938年3月21日 周縣長兌現 水 山東滕縣縣長周同,在一個月前,對新聞記者發表過意見。

    他說國内有許多城池失陷了,沒有一個縣長殉難的,他決計與城共存亡。

    當時筆者也在本刊誇贊過,以為居然有一個縣長打算殉城,便覺難得。

    自然,并不希望有這種事,更不必去推測周縣長所說,是不是真話。

     消息傳來,滕縣日前失陷,有王師長等殉職,而周縣長也就跳城而死。

    不幸而言中,周縣長開出一張支票,到期真兌了現,惋惜之下,還真讓人興奮不淺。

     倭寇要打通津浦路,是舉世皆知的。

    滕縣這地方,對于倭寇的兇焰,适當其沖。

    周縣長身臨危地,他未嘗不明白,這頂烏紗帽是要命的。

    他明知之而不去,且預先聲明了要做個殉城的榜樣,可見他早抱必死之心。

    現在一死,可謂求仁得仁了。

    成仁是不幸,而求仁卻是每個縣長所應有的态度。

    舉世茫茫,有幾個能像這位縣長不開空頭支票的?我主張中央重重獎恤一下,以資鼓勵。

     1938年3月24日 登記 水 “登記”雖是一個老名詞,把它當為戲法來變,卻是抗戰以後的事情。

     青年失學,公務員失職,人才失業,難民失所,一切都要找關系機關救濟。

    一部分關系機關為了許多原因,不能完全漠視,又想在救濟裡面升官發财,并援助他的親友,于是對于這些求救濟的人,想了一個假公濟私、一炮雙響的妙法,請來登記。

    其實,他要救濟的人,早胸有成竹,登記隻是一道手續。

    那不願救濟的人,卻把登記來搪塞敷衍,延長大家哀呼的時間,逼他去另走别路。

    自然,真為救濟人而辦登記的,也有,但很少很少吧? 登記登記,隻便宜了那些發國難财的小人。

     1928年3月28日 直把杭州作汴州 水 宋高宗南渡,建都杭州,無複收回中原之志。

    西湖本具天然之美,既為國都,其環境可以想象。

    于是有詩人不耐,如林夢屏者,賦詩一絕曰: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八九歲讀《千詩家》時,即爛熟此詩,了無感覺。

    今來重慶,于車水馬龍之間,既憶北平,複憶南京,遂深覺此詩冷隽,辄獨自吟之。

    且悔恨兒時将詩當曲子唱,深負古人也。

     1938年3月29日 在書攤上想起 水 據我所知,漢口、廣州、長沙、西安、重慶……這些都市裡,每個賣雜志的店中,是終日裡擠滿了人,在那裡搜尋戰時讀物。

    将這些人加以分析,學生為大多數。

    此外是公務員、軍人、記者、少數商人。

    農工可以說是沒有。

     由此,可以證明以下三點:(一)學生如何需要戰時知識,而缺這項教育。

    (二)文字宣傳,還不能到農工裡面去。

    (三)知識分子,抗戰情緒相當濃厚。

     事實如此,如何補救,如何利用,是教育當局的責任。

    但我們這位當局,卻在重慶發表過驚人的偉大演說,以為八卦五行,是合乎科學的。

     1938年3月30日 北方軍人 水 臨沂大戰,龐、張各記大功一次,這是勝利消息,一個絕大的證明。

    他們的士兵,完全是北方人,向來大家認為是不怎麼精銳的。

    又迂回嘉祥汶上,攻濟甯界河的我軍,是韓複榘舊部孫、曹兩人的隊伍,原來也沒人對他們存着大希望。

    可是他們擊斷敵軍後路,在津浦北段有特殊的表現呢。

     由此看來,中國軍隊的實質,我們雖不必過于信任,卻也不可估計得太低。

    我敢說,中國士兵個個都願和敵軍拚命,隻要領導得人而已。

     1938年3月31日 宇垣不坐汽車 水 日本《現代雜志》發表宇垣的談話,認為汽油已成問題,他每日由家裡到官舍去,坐電車而不坐汽車。

    這雖現出日本軍需品的恐慌,也可證明日人之不肯浪費。

    他們隻要有現款,可以盡量地買汽油,不像我們的海岸是被封鎖着的。

    然而他們連宇垣這樣的大軍閥都在充量地節省着。

     反觀我國,怎麼樣呢?單就重慶市上那些來往如梭的汽車而論,就有百分之九十幾是不需要的。

    由此類推,其他可知。

    歐戰時代,德人是兩三年沒有吃過糖和拍達油。

    中國抗戰,後方人民感到了些什麼呢?這樣隻管舒服下去,就說不阻礙戰事,良心上也說不過去吧? 1938年4月1日 我國之坦能堡 水 我國軍事家,以臨棗一帶,為我國之坦能堡,蓋非虛語。

    筆者常經過此路,其形式可得而言之,津浦路既抵臨城、區域陡狹。

    西為微山、獨山、南陽三湖,一水汪洋,寬處幾十華裡,窄處亦十餘裡,而長則與鐵路平行,達三百華裡,欲由鐵路而西,無可西也。

    東之臨棗支線在群山之下,其北為有名之抱犢崮。

    敵雖由東北角來,然無寬大之平原,與平坦之公路,敵之機械化部隊,無術施展其所長。

    且敵局促于狹窄之地形中,進退皆易遭我軍之襲擊,此又其短也。

    至于正面韓莊、台兒莊之間,吾人有天然之防壕運河二道,足堪憑借。

    運河數千裡,獨于此處由東及西,做雙流平行,豈古人亦為保衛徐州而設欤?有此地形,敵不能迂回,亦不能直沖,我軍善保守之,雖以半年為期,不久也。

     1938年4月4日 現階段的戰事 水 三個月來,每個戰區裡鏖戰以後,緊接下去,就是膠着。

    膠着之後,敵人困守大小各據點,出現了疲倦的樣子。

    而我們呢,得了充分進行遊擊,零碎消耗敵人的機會。

     敵人最兇悍的部隊,現在全在魯南作戰,觀察近日的趨勢已經膠着了。

    這次我們有了地利人和,加上新式的武器,敵人若疲倦下去,要困守各據點,恐怕都不可能。

    加之我們的戰略,已經主動地攻擊魯北,不僅是遊擊而已。

    所以戰事到了現階段,是轉敗為勝的絕大關鍵,全國人民,無論前後方,要一齊努力,去把握住這個機會。

     1938年4月5日 鳳鳥不至 水 鄉有某先生,思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榜于門曰:“有教無類,苟來學,雖至不能做束脩之獻,無傷也。

    ”顧始終授徒二十餘人,無所增。

    “天下英才,盡于吾徒二十餘人乎?”先生竊疑之。

     一日,遊他邑,遇一青年,邀至家,殷殷執弟子禮,多所請益。

    先生曰:“若既好學,曷不早往就我?”青年默然。

    因诘之,答曰:“先生門中,為三數無類文人所據,以大學長自居,非黨于大學長者,不及宮牆,辄受靴尖。

    顧黨于大學長,又非所願,是以止焉。

    ”先生喟然歎曰:“吾過矣!世未有植荊棘于園,而能引鸾鳳之至者也。

    ” 1938年4月6日 周同未死 水 據本報前日電訊,一度傳說甚盛之殉城的滕縣縣長周同,并沒有死。

    我們為這位抗敵不屈的戰士祝福! “留此身以有待”,為貪生怕死、含羞失節之輩所慣用的一句話。

    于是這六個字,不為抗戰時候所重。

    其實,抗戰的目的在成功,不在成仁。

    因為成功是國家之福,成仁是個人之榮。

    像周同這種人,既肯幹,又得民心,他一天不死,他一天可以為國家盡力,這正是應當留着身子以謀成功的人。

    他說,他即刻到滕縣組織縣府辦事處和組織遊擊隊。

    這,比聽到他殉職的新聞,更令人興奮。

     天下隻有不怕死的人最能生存。

    我想,一定有一天和這位縣長握手。

     1938年4月7日 生活奢侈的人們 水 古人說儉以養廉,并不是一句抽象的話。

    許多貪官污吏,全都因為花容易錢花慣了,收不起心來,不能不貪污下去。

    我們試看華中僞組織這一批新登台的傀儡,哪一個不是平常生活奢侈的人?他們要花錢,他們又沒有本領去弄。

    于是日本人一勾引,他們就上不顧祖宗,下不顧子孫,去做漢奸了。

     那些行屍走肉,罵他也是無益。

    隻是我們看到後方,還有無窮無盡過着豪華生活的人,又不見他有什麼技能,這教我們聯想起來,有點不寒而栗! 1938年4月8日 小愈 水 記不起是誰,說過這樣十個字:“事敗于殆成,病患于小愈。

    ”無論什麼問題,在轉憂為喜、轉敗為勝的當兒,要加倍地小心。

    因為再有忽略,就不可收拾了。

     徐州前方,這幾日打勝仗,國人都喜形于色,其實,這是重病小愈之時呀。

    這時,醫藥固然是不可斷絕,而病人自己的調養,還要慎重又慎重。

    因為他比較自由點,急于恢複常态,飲食行動上,是極容易出亂子的。

     1938年4月9日 釋喜捷 水 台兒莊這次打勝仗,實在不是一回小事。

    我們所以歡喜的原因,有以下各點:(一)粉碎敵人打通津浦線的迷夢,南北兩僞組織不能合流。

    政治上意義很大。

    (二)保持了中原聯絡線隴海路,武漢減去威脅。

    整個國防上意義也很大。

    (三)山東敵人,沒有了主力,我可以指定了地點去攻擊他。

    無論他由哪裡去調援軍,都來不及阻我北上。

    (四)減輕了東西戰區的牽制。

    (五)給予誇大的日閥一個精神上的打擊,顯出中國人的潛勢力。

    (六)獲得國際上的榮譽。

     明白這些,那麼,國人慶祝,當然是值得有此一舉的。

     1938年4月11日 一塊招牌就夠了 水 重慶市上,來了好幾萬“下江娃子”。

    随着“下江娃子”,添了許多新招牌。

    如國貨公司吃食部,××部;北京花柳病院,××院之類。

    這就點綴得山城如火如荼。

     我也在此住了三個月,實際的調查,覺得點綴隻是點綴而已。

    其實,這些招牌都名不副實。

    有一塊總招牌就得了,而且這招牌上三個字也現成,就是“養老院”。

     1938年4月12日 敵增援川出師 水 日軍在台兒莊吃了敗仗,一聲不響的,立刻就向山東增援。

    雖然他增援的部隊,到了什麼地方,還不得而知。

    然而不出一星期,他已經派了救兵到山東去,那一定是事實。

     四川方面,似乎也不肯向敵人示弱,口頭一說再說,書面大書特書,決計出師殺賊,而且時間也都定了,傳聞是三個月以内,開拔完畢! 1938年4月13日 同鄉會 水 憑我個人的管見,對同鄉會的看法有兩種: (一)把故鄉隻當作一個行政區,同一個行政區裡的人,對于這一行政區的人情風俗,比較熟悉。

    于是團結起來,做國家許多政區單位之的民意表示。

    因此,不免有聯絡。

     (二)相襲封建意識,主張某人治某,在某言某,甚至更歪曲些,便利于某些人在故鄉政治上去活動。

     照第一項說,也可以說是最時髦的民主集權的體現,當然是抗戰時代所應有。

    若是依第二項說,那簡直實行封建制度了。

    重慶人有言:“要不得!” 1938年4月16日 祖師爺 水 七十二行,行行有個祖師爺。

    裁縫奉軒轅,唱戲的奉唐明皇,推車的奉周世宗,屠戶找不着皇帝的同行,但也把三千歲張飛擡了出來呢。

    哪個的祖師爺,不是闊人? 本來嗎!每個人有他的職業自尊心,找一個偉人來為一行的标準人物,這也不得說他是胡亂拍馬。

    而曆史上隻有帝王最尊、祖師爺準向貴胄或貴族裡去尋找,那也是當然的。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不見幾十萬分之一的屠夫,有張飛那種義氣。

    奉祖師爺也隻取他那身份罷了。

    誰能跟着祖師爺去學做偉人呢? 1938年4月17日 不甚愛惜之官 水 桐城老宰相張英,是個狀元出身。

    他中秀才的那篇八股文,題目是《不患人之不己知》。

    這文裡他有兩句警語:“不為朝廷不甚愛惜之官,亦不受鄉黨無足重輕之譽。

    ”那位看文章的大宗師看到這裡,拍案稱贊,說是“此人他日成就,在我之上”。

     由此,可知有本領的人,決不做顧問谘議這種終年伴食的冗員,也不需要鄉下人叫聲老爺。

    若是用顧問谘議,去籠納人才,也就南轅北轍了。

    作《花月痕》的魏子安□黃金台有詩說:“士為黃金來,士可醜。

    燕王招士之意亦已苟。

    胡為乎大金台既不朽,小金台且繼有?”今古一歎! 1938年4月18日 忘了四川民衆 水 抗戰時代,到前線去,是最光榮的事。

    無論什麼人,要為國家盡力,也都覺得非到前線去不可。

    其實這是不通的,把全國的優秀分子,不分男女老幼,一齊擺到前線,那成什麼話?和敵人比角色嗎? 因為大家喊着上前線,竟沒有人鼓勵四川人士下鄉的。

    于是在四川人民貧富對立之外,又來了一個南北極。

    便是天天喊二十萬川軍出去,而卻把四川七千萬未曾動員的民衆放下不提。

    這真是“舉一羽而不見輿薪”。

    我以為兵是殺敵的,當然要出去;而這樣廣大的民衆,也該動員全川知識分子,立刻下鄉去訓練與組織才好。

    自然,這裡面還有個大前提,要改良民衆生活。

     1938年4月19日 誰永不能忘 水 有人開過墨索裡尼的玩笑,說是德國若要威脅到地中海去,意大利聯蘇俄都有可能。

    這也不全是玩笑。

    兩年來英、意的沖突,遠在意、蘇以上。

    然而英、意攜手了。

    難道這不是德、奧合并的反映? 希特勒并奧以後,因為墨索裡尼表示不反對,就宣言對意相此舉永不能忘。

    這倒是真開了意大利一個玩笑。

    事實上是瞎子吃湯圓肚裡有數,乃是墨索裡尼對德元首此舉永不能忘。

     又有一說,歐戰後,列強瓜分奧匈帝國,南特羅爾一塊奧土,割讓給了意大利。

    根據希特勒的看法,奧國土地就是德國土地,那麼這件事他也永不能忘。

     中國隻要能持久抗戰,國際變化多着呢,日本的外交路線是不足懼的。

     1938年4月20日 絕不是玩笑 ——設立機關ABC圖書館 水 據昨天漢口電訊,行政院令後方各機關加緊工作。

    除了星期日例假照常辦公而外,每日工作,應延長到十小時以上。

    在渝言渝,不才對于一部分由夔門“外”遷來的衙,就抱着杞憂。

    平常的工作,已經由看報、寫航空信、談天(四川人說是擺龍門陣)幾項科目去湊足鐘點,若再延長到十小時以上,香煙很貴,重慶又沒有好茶葉,真會把公務員悶死。

    尤其是位居課長以上的人。

     不才愚見,建議在每機關設一ABC圖書館,專陳列各種ABC及科學常識、作文初步等書,以便公務員翻閱,借惜光陰,而增知識。

    這并不是玩笑,是否相當,敬候公決。

     1938年4月21日 甘人不如川人 水 民國二十三年,去了一趟甘肅,親見十七八歲的大閨女,因為沒錢買布,不穿褲子,盤腿坐在炕上,我認為這是奇迹。

    前幾天,我看到一批榮昌的民工,周身破爛,面無人色,每人背上一束稻草當行李。

    這已覺得奇怪。

    後來一問,那還是縣長的德政,每人代辦這一束稻草。

    其餘各縣民工,遠涉千裡,連一束稻草也沒有。

    于是,我覺得這是與甘肅不穿褲子的大閨女比美。

     但是,甘肅除了那些不穿褲子的姑娘而外,無可驚異者。

    四川不然,每縣有很多的大洋樓,用花園來陪襯着。

    每條馬路上,有無數的川字漂亮汽車來往逡巡。

    這就是甘肅人士不如四川人士得天獨厚之處。

     1938年4月22日 “民信”與“人和” 水 孔子說:“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孟子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中國的知識分子,遠在兩千年以前,就把戰争的基礎,建築在民意上了。

     講民權的學說,詳細透徹,當然是今勝于古。

    而全面抗戰的計劃與理論,除了不公開的不算,報章和雜志上,幾乎每日都有發表,也當然比《論語》和《孟子》上那些簡單而落伍的學說要超過萬倍。

    照說,怎樣把民意發動起來,誰都知道了。

    可是,我們若把“民信之矣”同“人和”這六個字,去問發揚民權主義的演說家與著作家,我想他的答複,不是一個?号,便是一個!号。

     1938年4月23日 關于“幹” 水 此十年中,常聞有“三幹”之口号,即實幹、苦幹、硬幹是。

    語固甚佳,為期亦久。

    然試問幹成、幹好、幹完者,果有幾事?八九年前乍聞此“苦實硬幹”之語,固覺其簡練透徹,今仍聞此“苦實硬幹”之語,豈但煩膩,竟覺言之者之近于戲弄矣。

     天下正多事,并非無事可幹。

    中國地大物博,人力财力,取之不盡,亦非欲幹無由,而且至今日大時代之到來,猶須以“苦實硬幹”之口号勉人者,一言以蔽之,肯幹者不能幹,能幹者不肯幹耳。

     1938年4月24日 由看電影想起 水 為了過雨天,應着朋友的約請,把一張一年前看過的影片《鐵血鴛鴦》再看一回。

    同時因這片子描寫歐戰時的間諜生涯,也想在其間找點兒刺激。

    初次在南京看這張影片,對于一個奧籍的德國女間諜,放走她的愛人英國男間諜,也隻覺得她重了愛情而已,并不含什麼嚴重性。

    可是昨晚上再看呢,便覺得它的内容,充滿了漢奸意識,簡直該禁止。

     自然這張片子放映,最初是受過檢查的,但那時檢查,是不帶着抗戰意味的。

    于此,我有兩點感想:一、重慶抗敵後援會,應當添一個戲劇檢查股;二、一切藝術,為适合于抗戰,皆有重新檢讨之必要! 1938年4月25日 洋樓外之露屍 水 “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在這幾句詩裡,我們就可知道唐代長安與洛陽,是一種什麼社會。

    唐代無窮盡的大詩家,沒有肯這樣客觀地說。

    為什麼?我想是因為他們本人也要或正在做官,接近了吃酒肉看牡丹花的人。

     重慶,也算是現時的長安與洛陽吧?有一晚,由沙坪壩回來,路過化龍橋之東,冷月穿過了暗綠的槐樹林,破碎的白光射在水泥人行道上。

    竹籬下,蒙茸的細草中,直挺的一個人睡着。

    叫他不應,上前一看,鼻息也無呀,是個路倒的,竹籬裡是所鋼骨水泥的洋樓,銀色的電光,穿過了玻璃窗上的綠紗,映照着迷離的花木。

    一陣婉妙的歌聲,飄在那路倒的上空。

    這是詩,這才是現實的詩料,很可以套一套白居易的調子。

    但我在歸途中,萬感交集,沒想出一個字。

     1938年4月26日 四川八哥肥 水 八哥,官銜是鸠,綽号拙鸠。

    但為他起綽号的人,是一種幽默。

    它并不拙,它除了能學各種鳥叫,并且能學人說話。

    不過,要被人關起來,經過一番訓練,才這樣做罷了。

    還有它更聰明,并不用血汗去做窠,等别個鳥做好了窠,它就用力去占領過來。

    兩千年前,詩人已經誇過它了:“維鵲有巢,維鸠居之。

    ” 安徽人對于它,也有一種幽默。

    在某種場合,常說:“打蒼蠅,喂八哥。

    ”來四川以後,發現了四川的八哥,特别肥美,而且很多。

    于是聯想到安徽人的幽默,這是打死多少四川蒼蠅喂起來的!它們經過訓練與否,我不知道,但是我碰到過好幾隻會說人話的。

     1938年4月27日 敵人急了 水 這次敵人重犯津浦北線,除了軍事上的意味外,而他的内政外交,也逼得他不能不來狂拚一下。

    不然,就要坍台了。

    所以這種拚的出發點,根本就是悲觀,不足為懼。

    你看過押寶輸急了的人,為了翻本,把衣服都要脫下來做賭注嗎?現在倭寇就是這個做法,而這種窮兇極惡的賭法,向來是輸到底的。

     《左傳》上說過:“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

    ”看敵人這次來勢洶洶,未嘗交手先發狂,正是這個解數。

    隻要我們沉住氣,待機而作,我相信徐北二次大會戰,勝利還是我們的。

    明天再說說我們自己。

     1938年4月28日 徐防鞏固 水 關于抗戰整個局面,我們隻能說民衆沒有動員,軍事方面,那就一年以來,片刻沒有停留過。

    詳細情形,我們不知道,也不能說。

    但敢斷言的,一切會比“八一三”的時候好些。

    “八一三”,我們在上海能抗戰三個月,那麼,今日的徐州,在李德鄰先生坐鎮之下,一定老早有了打算的。

     在地勢和士氣方面,對徐州的軍事,至少我們不必悲觀,勝利的把握,在對折以上,敵人的戰略,現在是由隴海東段迂回,是不得已而思其次的辦法,因為威脅徐州,是應當出津浦線之西的。

    舍西而東,分明是敵人在西方碰了壁。

    據此,也就可以想象徐防是很鞏固的了。

     1938年4月29日 仙家還是仙家做 水 江西人勸人不要出家,有一種不見經傳的理由,他說:“仙家還是仙家做,凡人哪個做神仙。

    ”同時,江西人對于帝王之尊,不做妄想。

    也有一種不見經傳的老證:“千古以來的皇帝,都是由十八個羅漢輪流轉劫。

    ” 這樣看起來,吾侪小民,隻能抱着那“君子安貧,達人知命”的話以終身。

    縱然那些仙家,混蛋如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好吃無賴不知恥如天蓬元帥,都不必紅眼。

    因為呂洞賓一變而為純陽祖師,天蓬元帥一變而為豬八戒,橫變直變總在雲端裡跑來跑去的,他生成有那種福氣,你又奈他何? 1938年4月30日 我們的五月花 水 歐洲人的習慣,五月裡開的花,統通叫作Mayflower。

    假如以五月為血汗紀念的話,我想把一切的花,都叫着Mayflower是不大妥當的。

    譬如薔薇、玫瑰、芍藥、繡球……隻是秀媚、溫馨,并沒有熱烈的表示。

     “五月榴花紅似火”,中國的Mayflower卻也不壞,但他代表的是陰曆五月,與此無幹。

    我想,在中國,不論何者,隻要是有杜鵑花的所在,五月裡都爛漫地開着。

    我們若是到鄉間去,在這時,可以看到滿山崗上,在叢草裡燃起一叢叢的紅火,那就是杜鵑花(俗稱嫣山紅)。

    記得袁枚《随園記》此花有詩句:“啼罷滿山都是血。

    ”我來湊上一句吧:“杜鵑喚出漢人魂。

    ” 1938年5月1日 小心得可憐 水 抗戰快一年了,民衆依然沒有動員。

    于是我們就發生了兩個疑問:是中國民衆完全是低能兒,動員不起來呢?或者是負有動員民衆責任者,還不曾着手呢?我不知道毛病在哪一點上,但兩者必居其一。

     中國民衆,真是低能兒嗎?試舉幾件事情,證明一下:(一)辛亥革命,武漢白旗一舉,不到四月,全國光複。

    (二)五四運動,不但阻止了北京政府的賣國外交,而且在民主政治上,撒下了革命的種子。

    (三)十六年北伐,革命軍處處受着歡迎,得着便利,一切有辦法。

    衮衮諸公呀!這裡面有一個很大的力量在幫助着的,你們忘了嗎? 不善讀線裝書的人,把“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八個字囫囵吞下去,以至于繞道三十裡,而不敢過河,實在小心得可憐了。

     1938年5月3日 教育部訓令頌 水 頃讀教育部訓令,提倡中小學用毛筆寫字。

    這件事,我們不反對。

    可是抗戰的現階段,教育部要做的事很多,何必忙着這件小事?愚見以為縱然把全中國中小學生都練得會寫一筆韓柳歐蘇,也吓不了日本鬼子吧?但訓令的文章,卻是很好的。

    其中“不知中圖之筆,宜于中國之紙,中國之紙,宜于中國之字”,友鸾以為富有《鏡花緣》筆法,不可無“油”。

    因作狗尾之續。

     不知陳先生之才,宜于中國之教育部長,中國之教育部長,宜于中國之教育,中國之抗戰教育…… 未便向下續了。

     1936年5月4日 徐州人心安定 水 我們在後方的人,在十天以來,幾乎無日不為徐州擔心;但相反的,徐州的市民卻十分安靜。

    據那方面來的消息,市面很繁榮,新近還添了許多鋪子。

    這是他們有防務鞏固的自信心呢,還是神經麻木? 當然,那是屬于前者。

    我們且不問這種勝利自信心是不是可靠,但在現階段的抗戰局面中,卻是必要的。

    唯其緊鄰火線的城市,一切如常,能夠鼓勵士氣,能夠發揚軍民合作的效力。

    話說回來了,遠處後方的城市,卻不可一切如常,要嚴肅,要緊張。

    不然,卻真是麻木了。

     1938年5月5日 空心粉 水 希特勒先生到了羅馬,除飽覽那古典式的建築外,自然要嘗嘗意大利的拿手菜,空心粉。

    我想,這空心粉,很可以代表意大利的歡迎儀式,很粗很長的每根粉條,裡面是空的。

     自墨索裡尼以至意大利每個法西斯黨員,絕不是認賊作父的糊塗蛋。

    卍字旗已插在布勒納的關口,緊鄰着意大利的後門。

    換句話說,就是墨翁也想在這裡走的一條路,已經為惠臨的這位嘉賓,先下手為強了。

    主人翁能忘了這件事兒嗎?不能忘這件事兒,而又要表示歡迎,這儀式是不是空心粉呢? 1938年5月6日 寇無忍耐性 水 軍人在前線自殺,這是一個極大的矛盾。

    與其自殺,何不在火線上拚一下呢?然而在日本的“皇軍”裡面,就常常發現這件矛盾事情,講武士道的日本人,對此也無以自解。

     我想,這是日本人沒有忍耐性的一種暴露。

    他們不像中國人,事情失敗了,或者環境受了壓迫,可以長期忍耐着,等光明之到來。

    他們在失敗與受壓迫之下,甚至像青年愛上一個妓女,不能自由結合時,也肯去切腹。

    換句話說,他們隻有一鼓作氣的胡幹性,而沒有再接再厲的奮鬥精神。

     明乎此,長期抗戰是必要的。

    但打久了,也許荒木貞夫、末次信正之流,都要切腹。

     1938年5月7日 敵人想不到 水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日本人總以為可能的百戰百勝,而卻忘了百戰百勝的因素,知己知彼。

    于是就弄得百戰之後,再一個百戰,也不能保證勝利。

     他絕想不到占領北平十個月了,還要在門頭溝防禦我們的遊擊隊,更想不到津浦路隻有一小段在我手,他還吃了一個開仗以來唯一大敗仗。

    他也想不到,将炮兵陣地擺在山西的極南風陵渡,而我軍僅向北跑威脅太原。

    這些想不到的,現時在他面前擺着,他未嘗不明白,還有許多“想不到”在後面。

    然而他還拚死想打通津浦路,這是他的内政外交逼得他如此。

    他們也當自省一下,有什麼“想不到”的沒有?這話願對後方民衆多說兩遍。

     1938年5月8日 鑽進敵人後方 水 十個月的抗戰,增長了我們許多經驗。

    我們的經驗越多,也就讓日寇的困難越大。

    以前我們東方失地,人向西跑,北方失地,人向南跑。

    所以日寇越攻越向前。

    三個月以來,我們不這樣做了,自從豫北晉南戰局開始,抵抗得住,就越抗着;抵抗不住,我們的軍隊卻是更向北跑,跑到敵人的後方去。

    日寇是線與點的進攻,沒有法阻止我們的軍隊由空當裡鑽過去。

    一鑽過去,就随地可找弱點進攻了。

     這種做法,收複了豫北與河北上十縣、山西二十多縣、魯北十幾縣。

    最近,我們的遊擊隊,且進敵北平之門。

    天下無後方多事,還有力量去攻他日寇之理,所以在這一點上,對津浦戰争,也有幾分可以樂觀。

    而況我們守軍的力量,又是相當的雄厚的。

     1938年5月9日 臨江門火災後 水 重慶這地方,無論在現時,或者在将來,它都有做一個新都市的必要。

    而新都市成立的條件,并不是電燈電話自來水,再加上幾條柏油馬路,就算了事。

    簡單地說,在市政上,至低的限度,要顧到市民的安全與健康。

     這樣一說,就難了。

    光說重慶的房子,盡管懸崖陡壁,搭屋四五層,卻全是木闆木架釘起來的,大風一刮,可以倒幾十幢。

    大火一燒,可以燒千百間。

    在這種交通不便的都市,有這樣簡陋的建築,真是燕雀處堂的生活。

    蓋屋是人生十年百年之計,為什麼這樣含糊呢? 有人說,你這是“何不食肉糜”的看法。

    重慶人窮,你不知道嗎?重慶人窮,我知道。

    但他們不是自古以來就窮,也不是能在小梁子、都郵街蓋房的人,也窮。

    何以這樣普遍用木闆子釘屋,自騙自? 都市自然是人民集合成的。

    但要人民怎樣做市民,卻另外有個導演。

    市民不會做市民,像演員不會做演員,負責還小,而這個導演的人,對于一部影片的攝成,卻由演員糊弄下去,那……那……他自己應該明白。

     從今以後,沒有磚牆的房子,應當絕對禁止建築:窮朋友住的房子,買不起磚頭,築土牆,總不比釘木片貴多少。

    望導演先生,趕快設法,填補缺憾才好。

    不然,重慶人口一天密一天,臨江門的慘劇,不難重演。

    而況還有空襲時間,那燒夷彈的惡魔,是更為可怕! 1938年5月9日 明天一準還錢 水 從前有個負債人,在債台築得不能再高之下,被債主子終日包圍着,連吃飯拉屎,都發生了問題。

    當債主聲明将用非常手段對付的最後一天,他眼見性命交關,就半夜起來,在大門上挂了一塊牌子,上面大書六個字:“明天一準還錢。

    ” 天一亮,債主紛紛駕到。

    看到這塊牌子,想着:多的日子也借給他了,何争這一天!于是相率回去。

    可是明日來取還債款時,那塊牌子,還挂在大門上,依然上面寫着:“明天一準還錢。

    ”債主見了,自然有些疑惑,但又想着也許是有了不得已的緣故,隻好展期一天。

     諸位!你想這牌子上的明天有一個到看的時候嗎?“欠債的還錢”,“得人錢财與人消災”,究竟是一句俗話罷了。

     1938年5月10日 一角之争 水 有些下圍棋的人,喜歡全力和人争一角。

    在十分吃緊的時候,他可以把全盤的棋勢,都忽略過去,對于這一角,卻志在必得。

    争而得,在全盤棋上往往造成頹勢;争而不得,大輸是不用說了。

    假使打仗和下棋是一樣的,這次倭寇把在華的軍隊調了十分之七八去争徐州,就正和棋手争一角無二。

    因為攻徐州若是意在溝通津浦全線及威脅武漢的話,東于江南,北于晉豫,不配置重兵,那依然是中國一手一腳的毛病,正怒吼着的獅像,它是不介意的。

     自然,會下棋的人,雖明知對方單攻一角的戰略不足懼,但為保證全局必勝起見,對這一角用死力去保守,卻也是必須的。

     1938年5月11日 招待品 水 有人接到南京一位工友來信,說幸免于難。

    但家中煤米,一切都已做了“招待品”,現正設法請人接濟。

    猛然一看,沒什麼感覺。

    仔細想起來,這位工友,不死于鋒镝,将死于饑餓,這個難,似乎還不能像他那樣想象着可以幸免。

     “招待品”三字,可說是嶄新的名詞。

    把自己度命的米糧,都讓“皇軍”搜括去了,還不許說是搶去的,要作為中國人的招待。

    推想所及,他愛什麼拿什麼,都算中國人招待。

    甚至寇兵擄去的婦女,他也不難用“招待品”相看了。

    把一切糟蹋中國人的行為,都認為是中國人應有的“招待品”,有什麼事幹不出來? 這位工友,識字極有限。

    他在這裡很自然地寫出“招待品”三個字,可見這一名詞,在南京用得怎樣的普遍。

    可憐那些沒有逃出虎口的同胞呀! 1935年5月12日 店夥的話 水 一天,到布店裡買川綢。

    第一家隻有厚的,店夥說:“這綢子多結實,可以穿七八年。

    ”第二家隻有薄的,店夥說:“比紗都要輕,熱天穿着涼爽。

    ”第三家也有厚的,也有薄的。

    店夥說:“厚的六毛一尺,薄的三毛六一尺。

    ”但勸我買厚的為宜。

    理由是薄的雖輕,穿在身上皮(恕我一時想不起用國語來替代這個字)得很;厚的呢,經穿,而且綢子的性子本涼,無所謂薄的涼而厚的熱。

    結果,我不知所可,厚薄各買了一件衣料。

    回家之後,恍然大悟,對鏡子痛罵我影子,沒有腦筋。

    掏我的血汗錢,買衣服自己穿,我為什麼聽那夥計代财東說的話,而自己不拿出主張來?至少的失敗,我是多浪費一件衣料錢了。

     有些人兼收并蓄,以為可以面面顧到,其實越那樣,越浪費得多。

    自然,當今之世,要幹任何一件事,不浪費不行。

    因為正是店夥說嘴的時代。

     1938年5月13日 管測津浦戰事 水 最近幾天,朋友見着我,總有這樣一句問話:“你看徐州怎麼樣?”記者不是軍事家,怎麼能随便答複這個問題?但朋友們總以為從事新聞業的人,消息靈通一點兒,觀察力或比較近是,所以有此一問。

    由此類推,讀報人對新聞記者都有這麼一個要求,那是必然的。

     那麼,我們客觀地來估計一下吧:(一)徐州的防禦工事,十分堅固,是無疑問的。

    (二)郯邳一線,現在已不成為主力戰。

    (三)蘇北敵勁旅,似為牽制作用。

    (四)淮北敵來雖猛,記者系皖人,微聞彼方我有善戰之軍。

    (五)濟甯一線,敵有企圖,是事實。

    聞我系李××名将率軍守此路。

    (六)沿長江北岸,我已開始運動戰,襲敵後方。

    這樣看來,我們不必樂觀,也絕無悲觀的理由。

    一城一鎮之得失,不足介意,隻要我們的力量,能始終在津浦兩側運動着,敵人溝通南北的迷夢,是絕難實現的! 1938年5月14日 一動不如一靜 水 在北平,常到來今雨軒(中央公園内)吃西餐,久了,我不用得看他們的菜單子,掐指一算,事先會知道他們預備的是一些什麼菜。

    尤其開首第一樣是雞絨湯,是萬無一失的。

     自然,茶房也成了熟人,就對他說:“你們這廚子,也該費點兒腦筋,每日把菜單支配一下了。

    這樣刻闆的菜單,老主顧把口胃吃膩了,将不再來,新主顧哪又有許多呢?北平這大地方,什麼菜也買得着;這樣,大菜館的廚子也不至于隻會老做這幾樣菜。

    你們菜單子不變,是不肯變,不是不能變。

    我為你們歎惜!”茶房微笑,沒有答複。

    直到我離開北平的最後一次吃來今雨軒,菜單上第一項,依然是雞絨湯,令人真氣不是笑也不是。

    而茶房似乎知道我要久别,也就洩了底。

    他說:“有來今雨軒這好的地方,這好的牌子,自然有主顧。

    一動不如一靜,換菜單子做什麼?先生你明白嗎?” 我怎麼不明白,中國一切都辦不好,就像來今雨軒這張菜單子。

     1938年5月15日 包辦 水 昨日曾說來今雨軒的西餐不換樣,因聯想到往日北甯路飯車上的西餐,午餐每客一元五角,晚餐每客二元,隻有一些焖羊腿、沙丁魚之類,實在價不廉物不美。

    但坐火車的人,不吃就得挨餓,因為飯車上不預備“大家要吃的”中餐。

    若說逢站下車,在小飯攤上買着吃,又有礙衛生,隻好忍痛上飯車去。

    這弊病路局未嘗不知,不過收了北平某飯館的押賬,飯車由他包了,在尾大不掉的情形中,隻好假癡假呆。

     由此,可見包而不辦,雖為時病,包而辦也好不了。

    諒你非吃不可!北甯飯車看了這個,就落得偷工減料。

    所以,天下事談不上辦不辦,壓根兒就壞在這個“包”字。

     1938年5月16日 焦大流亞之言 水 昨日到上清寺去看朋友,聽到他們鄰居家裡,有蒼老的罵人聲,其言如下: 這小子别在我前面充大爺,我連屎渣子都瞧出他的來。

    當初他到咱們家來的時候,穿件灰布大褂兒,滿身油漬,頭發長得一尺多長,哪有人模樣兒?主子念他認得兩個字,讓他當名傳達,我就瞧着過分。

    後來在外面跑跑腿兒,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就是先生了。

    沒兩年,升外賬房。

    把川莊上的佃戶、公司裡的經理一齊聯絡個夠,我就為我們老爺發愁,不定讓他摟了多少。

    于今又管内賬房,連丫頭老媽子,都成了他的人,都得聽他的,幹脆,這老爺讓他做得啦。

    我這老幫子,就不服這口氣。

    我隻當老爺的人才,我不當奴才的奴才。

    大家逃難逃到這山旮旯裡來,也該醒醒,不定哪天全完,他不要狐假虎威地找碴! 不知其人罵誰。

    但因為他是一篇純粹的北京話,頗覺有紅樓焦大之風,句句聽得入耳,字字記在心頭。

    回來寫在紙上,搪塞《最後關頭》一天文債。

     1938年5月17日 不必憂慮 水 自寇軍向魯西進犯以來,徐州的形勢,日見嚴重,這是事實,也不必諱言。

    但就我們全盤戰局來說,卻不必怎樣去憂慮。

    試看前日寇軍沿同蒲線進窺河洛,炮擊潼關的時候,形勢怎樣險惡?到底為了我們采取運動戰,盡管連山西南界風陵渡都失陷了,可是我們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