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月—193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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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水 自從廣東淪陷後,後方人士都給廣東人一個無情的讪笑。

    不是說比“九一八”丢沈陽還痛快,就是說這就是廣東精神。

    我也是個亡省之民,我不敢這樣說。

    我以為廣東人究竟不壞。

    在華中之戰,粵軍曾有特殊的成績。

    而純粹廣東人的十九路軍,也做過驚天動地的事情,我們決不能把惠州防地疏忽這筆賬,寫在全廣東人身上。

    廣州之放棄,那是惠羅已失,不得不然的戰略。

    更與廣東人無關。

     廣東精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當向後瞧。

    一方面我們希望廣東人奮臂而起,一雪讪笑之恥。

     1938年11月5日 黑市 水 北平和南京,有一種黑市,在天明以前、三更以後,集市做生意,由明代到現在,經過悠久的歲月。

    雖然在前幾年,經政府禁過,但是一紙空文,并未實行。

    最近兩地都已淪陷,社鼠城狐之下,想黑市更形活躍吧? 黑市之所以被禁,正是政府剔除陋俗之舉。

    雖沒有辦到,足見今人比古人賢明得多。

    因為這種市場,在黑暗中活動,畏光明而停止,大部分是偷盜而來的贓物,作為商品。

    其餘也是怕見人的買賣人,晝伏夜動,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僅在這個“黑”字上注意,就證明其不應該存在了。

     聽說外彙場合,有所謂暗盤,也有所謂黑市。

    由北平、南京那種黑市,去推測這種黑市。

    我們也不敢相信這是光明的買賣吧! 1938年11月6日 讓大家來幹好 水 民國十七年,甲乙兩位先生,曾在北平讨論一個口号。

    甲先生說:“你不好,打倒你,我來幹。

    ”乙先生加了一個字卻是:“你不好,打倒你,我來幹好。

    ”這個“好”字,下得很有斤兩。

     可是,在下仔細研究,覺得這個“我”字,還不能把理由定得十分充足。

    因為“你不好,打倒你”,這固然不錯。

    可是“我來幹好”,是主觀的論斷,未必靠得住。

    應當說“讓大家來幹好”,才對。

     在抗戰期間,要同舟共濟,渡過這滿江的風浪,推诿責任,臨難苟免,自是要不得。

    而隻有“我幹得好”這種偏見,也是不許任何人存在的。

    俗言道“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是有道理的。

     1938年11月8日 忌言社會弱點 水 有人以為抗戰期間,要精誠團結,社會上縱有什麼罪惡,也不必去暴露。

    這種說法,似乎應當加以考量。

     既然說是罪惡,絕不會利于抗戰。

    既非利于抗戰的事,不利于抗戰的成分就多些,至少也是與抗戰無關。

    暴露出來何妨?我們不能因為抗戰,就讓社會去污濁黑暗。

    世界上也沒有以污濁黑暗社會,來做國家基礎的。

    拿着抗戰的招牌,忌諱人家暴露社會的弱點,實在不成理由。

     若說暴露出來,與國家體面有關。

    要知道不予暴露,就永不改善。

    那危害不僅是傷及國家體面而已吧? 1938年11月9日 不是庸才 水(小百姓) 從前有個糊塗官,被禦史彈劾了一本。

    說他庸俗無能,貪污誤國。

    他對人說:這彈劾是冤枉。

    俗言道,不遭人忌是庸才。

    現在我被彈劾,顯是遭忌,怎能說我是庸才呢?貪污就是賺錢,世界上也沒有庸才會賺錢的。

    立言矛盾,那一本奏得不合理,是不攻自破。

    小百姓說,有理有理。

     1938年11月9日 我們的地大 水 前半月,敵人想消滅我們冀晉察邊區的軍事據點,曾以号稱五萬之衆的大軍,圍攻五台。

    自然,我們也很為那些華北健兒擔心。

    可是前兩日的電訊,敵人是自動分三路撤退了。

     在這裡,我們證明山地的遊擊戰,實在是敵人不敢領教的事。

    更證明與五台許多相仿的地帶,我們還不曾充分利用呢。

    我們随便翻看地圖,可以看出如下的好地勢:(一)皖浙連境的天目山脈,(二)皖鄂豫連境的大别山脈,(三)豫鄂連境的桐柏山脈,(四)湘鄂贛連境的幕阜山脈。

    都是綿延千百裡,足以容留大批軍隊,與敵周旋的。

     這些山脈,或接近戰區,或在敵人的後方,果能利用,何時不能給敵人以打擊呢?我們的人多,我們的地也大,敵人哪有許多兵力來對付我們?問題是隻怕我們不幹。

     1938年11月10日 看湖南人的了 水 湖南省主席張治中說:要在湖南境内,結束民族戰争。

    湖南某君,也曾自許過,湖南人不死光,中國不會亡。

    在最近百年來,湖南人在武力上的表現,實在驚人。

    根據過去的事實,我們并不以為上面兩種說法過于誇大。

    可是時代的轉移,鐵與血的質量輕重,也就大大地今非昔比,一切以曆史來證明,都是不夠的。

     自然,直到今日,中國的将領,還以湖南人為多。

    湖南人依然不弱。

    而一年來,全湖南關于軍事上的部署,在某種條件之下,也比哪省都起勁,加之在地勢上,湖南省有山陵湖沼随處可資防守,湖南絕不空虛的。

     可是,敵人進逼羊樓洞,已直叩湖南的大門了。

    敵人認明了這是一塊鐵闆,也要将頭來碰上一碰的。

    以後,看湖南人的了。

     1938年11月11日 别友有感 水 一位曾在五四運動時,努力過文化事業的朋友,前天悄然離開重慶了,很偶然地在十字街頭遇到,站着說了半小時的話,他說他有此一行。

    雖然他所持的理由,是外縣生活水準低,其實他是為了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苦悶。

    我知道,其所以無用武之地,是他始終說他那套理論,不投機,不屈服。

     五四運動,造就了多少闊人?漢花園被巡警架去的學生代表,現居簡任職以上的還少哇?而我認識的這位措大,當時已是學生的先生了。

    别人在五四運動時出風頭,他的勁兒也不小。

    别人闊了,他何以這樣潦倒?這裡面一定有一個理由。

     朋友說,亡了國,披發入山。

    我反對他這種論調,因為他太消極了。

    但是在某一時期,我要贊成披發入山哩。

     1938年11月12日 關頭語錄(二) 水 穿着中山服,夾着大皮包,胸襟挂上一塊徽章。

    這樣的姿态,于北伐時出現于武漢市上,表示一種朝氣,現在你若看到,做一種什麼感想呢?問問讀者。

     公務員聚攏在什麼地方,就繁榮着什麼地方。

    換一句話說,也就毀滅了那地方。

     做官,也是一種工作,并不是可鄙視的事情。

    但在中國,由今日一直向上數,做官絕不是工作。

    有之,則辦事員與錄事耳。

     官,一方面受着人們的尊敬與欣慕,一方面又受着人們的鄙視與咒罵。

     将太太放在香港,老太爺老太太放在家鄉(包括淪陷區),愛人放在北碚,本人在重慶鬼混,這必是汽車階級。

     評價委員會,必須官辦,官辦之後,必有官樣,所以物價比不評價時還要貴。

    連我在内,鼓吹組織評價委員會的人,害了市民與難民。

     1938年11月13日 諱疾與裝病 水 一般知識分子感到環境的苦悶,常常發出“諱疾忌醫”的呼号。

    但是我們做更深一層的看法,覺得那還是說着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的無痛而呻,合乎厭世派的口胃,很是摩登,卻還沒有人看到。

     小孩子怕上學,一起床就肚子疼,呻吟不絕。

    他固然不是諱疾,然而他絕對忌醫。

    他的目的,是在逃避艱苦,企圖苟安。

    不問他健康如何,你真找醫生來,他是不肯服藥的。

     諱疾固然是戕傷自己,裝病的人,又何曾不是戕傷自己?但後者卻還沒人加以指正呢。

     1938年11月14日 寇能往我亦能往 水 “我能往寇亦能往”,曆史上留下這話有兩千多年。

    凡是臨難苟免的人,必有诤友将這七字來勸阻他。

    便是抗戰以來,每個找尋安全地帶的朋友,對于這話,大概也就耳熟能詳了。

     現在,淪陷地域,日多一日。

    我們光是守着任何一城一池,做挨揍的打法,已不合宜。

    趁着敵人運輸艱難、後方空虛之際,我們要推動遊擊戰與運動戰。

    而不棄守土的格言,也應當變成收複失地的格言,将“我能往寇亦能往”變作“寇能往我亦能往”。

    如此,才積極,才勇敢。

     本來嘛,在山東、河北等地,敵人要在每個縣城駐兵,早已力所不及。

    于是黃河以北,我們收複了百十縣之多。

    目前的皖北、豫北、蘇北、浙東,每個縣城,都隻有少數的寇兵,甚至無有。

     所以“我亦能往”這四個字,絕不是把成語翻案,簡直是事實。

    不過,能往不能往是一件事,願往不願往又是一件事。

    時不可失,我們要大聲疾呼:敵人後方的同胞都起來! 1938年11月15日 山西遊擊戰應充量仿效 自臨汾失陷而後,山西以遊擊戰與運動戰吸引了敵軍五六萬人。

    盡管敵人竄據了不少渡口,他絕不敢運用一兵一卒過河。

    以敵人一貫的鑽前不顧後的戰法,獨于潼洛不敢嘗試,無論何人,不能否認山西留駐部隊牽制之力吧? 由這點看來,我們能夠發揮長江下遊遊擊戰的力量,敵人絕不敢在平漢、粵漢之西有所觊觎。

    同時,我們用兵力包圍廣州(以大犧牲去奪回這一據點,似乎也不必)。

    敵人雖揚言将在廣西搗亂,也絕無此力量。

    我們是書生,不敢說這種看法是對的。

    但長江下遊的遊擊隊,與廣東的自衛團,能夠盡量活動起來,那對全面戰局,絕對是有利的。

     1938年11月16日 渝郵務急待調整 水 在重慶任何郵局支局裡買五分郵票,你都得争先恐後,擠出一身汗。

    如彙兌挂号等類的事,很平常,你要等過半小時以上。

    這并不是郵務員有意耽誤,眼見他們由上午七時至下午六時,手不停揮,目不斜視,口裡還要對付顧客,實在是太忙了。

    一個顧客未去,一個顧客又來,他們怎能叫人不等?與其埋怨受擠,毋甯同情郵務員工作太苦吧? 這是就郵局的外表而言。

    至于内部工作,聽說他們收發的信件,已比往昔增加到二十倍,郵務員之忙碌,以及郵件之堆積,可想而知。

    這也并非胡亂揣測,有許多在本市郵遞之刊物,我們過許多日子接不到,甚至失蹤,就是一個明證。

     交通部近在眼前,難道他隻專管川滇、緬滇鐵路這類大事的? 1938年11月17日 玩笑外交 水 美國人反對德國人排猶,在美國的德僑,頗感不安。

    而美國政府,就派猶太籍的警察來保護德僑。

    當然,猶太警察也不會對德僑怎麼樣,但是這卻給與全德國人一個莫大的難堪。

     有人以為外交手段,不應以開玩笑出之。

    美國人這樣做,顯得欠缺了嚴肅。

    可是,環觀歐亞二洲,誰敢學學美國這樣給法西斯開個玩笑呢?張伯倫對法西斯倒很客氣,而英國得的報酬是什麼?我問。

     1938年11月19日 拆城 水 華北的遊擊仗,向來就打得很好。

    遊擊戰上的需要與避免,也隻有華北的正規軍與遊擊隊,知道得很清楚。

     現在,山西、河南兩處,我軍在努力拆城,這是一部分人早已建議過的。

    今日實行起來,當然有這一舉的必要。

    隻要看到每個城池被敵奪去以後,我們收複不易,而敵人又死守據點,不敢随便出城。

    這就可以看到,城池利于優勢炮火的敵,原野利于遊擊戰的我。

     我們現在既擴大遊擊戰,就必定要廢除這害多利少的城關,必定将城關都原野化起來。

    我們喊一句口号:擴大戰區拆城運動。

     1938年11月20日 防敵有限度 水 俗言說得好:“關門防盜,積谷防饑。

    ”又道:“做賊之心不可有,防賊之心不可無。

    ”人處在這弱肉強食的宇宙中,自然無時無地要提防敵人。

    可是提防敵人,也應當有個限度。

    我以為防敵要不妨礙平常生活的現狀,要不妨礙繼續生存的路線。

    防敵防到杯弓蛇影、無事生疑,已屬庸人自擾。

    防敵防到八公山下,草木皆兵,那簡直是千秋萬世的大笑話了。

     新聞記者,固不宜說大話救命。

    可是也不能不夠常識,惶惶然徒勸人臨難苟免,一切不顧。

    小時,仿佛念過這樣兩句線裝書:“膽欲大而心欲細,智欲圓而行欲方。

    ”在今日抗戰期中,其道未改。

    我們不可以把謹慎變成怯懦,也不可以把靈敏變成動搖。

     1938年11月21日 隔江商女對什麼 水 重慶的歌女清唱社,将要由一家增到五家,桃色的升平粉飾,與武漢失陷、長沙大火同時并舉,有人以為太不像話。

    其實,這是書呆子的看法。

    要知道歌女這項新興藝術家,是由南京禁娼而起的。

    根本,她們就為了吃飯而出此。

    當時賢明的南京當局,就因為這個社會問題,容許她們存在。

    現在到了後方,不能因為抗戰而不吃飯,也就不能因為抗戰而不賣唱。

    假使歌女是要不得的,當年南京何以有之?假使大家因抗戰而不聽歌,清唱社何以會由一變五?再說,社會問題始終還是個社會問題。

    今日,在重慶者,不乏南京來的明達之士。

    若是反對她們賣唱,她們問起來,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又将何辭以對? 這樣,與其說是社會問題,毋甯說是政治問題吧!并不開玩笑,你研究歌女事業之發達,你不去研究她的背景,那一輩子是隔靴搔癢的。

    一般文人,喜歡把她們比着唱玉樹後庭花的隔江商女,似乎也就認為是政治問題了。

    寫到這裡,不覺想起了一副對子。

    若是把“隔江商女”當作上聯,那麼,字面不十分工整,平仄倒也合調,下聯應該對個“亡國大夫”。

    明眼人以為如何? 1938年11月22日 您就白拿錢吧! 水 任何一個機關,委員可以由七八個多到一百開外,但錄事和小辦事員,總隻有兩三個。

    這理由很簡單,委字号隻是來拿錢的,錄事是來做事的。

    沒有好多事要辦,要許多錄事幹嗎? 年頭不同了,連替人洗衣服的大嫂,開口也說個國難期間。

    在這日子,拿錢不辦事,誰也不好意思。

    于是無事找事,三天開個會,兩天發個快郵代電,聊表心迹。

    一道公事來了,大家不願看也看一下。

    所以辦事員拟個稿,首先交給股長,再呈科長,再呈處長,再呈廳長,再呈……公事發回來,亦複如此。

    直把一道公文将圖章蓋滿了,然後發出去,大家全算沒白拿錢。

    可是,時間呢?效率呢? 大爺們,你就少操心吧!小百姓願意大家白拿錢,好讓每個機關多做一點事兒。

    至于那根本無事可辦的機關,那又例外,讓他們玩玩公事也好。

    至少,比打國難麻将好些。

     1938年11月23日 注意寇軍東撤 水 長江北岸的寇軍,原有犯沙市、威脅常德的企圖,現在卻退回漢川。

    南岸的寇軍,原有犯湘陰、窺伺長沙的企圖,現在卻退回嶽州。

    這是何緣故?以我看來,這半由被動,半由主動。

     被動的,是怕我軍由幕阜山、大别山側擊武漢之後,要回去鞏固後方。

    主動的,則可以看他以前為戰略的追擊,穩定武漢的守勢。

    此外,西進運輸困難,不敢再進。

    将另造第四期戰局于豫陝之間,也是情理中事。

    觀于風陵渡的寇軍,又炮轟潼關,不為無故。

    第三,我軍反攻廣州,寇把海軍調往華南,也不免牽動他在長沙的動作。

     總之,敵人的東退,必定又有了新戰略。

    我們為求作戰主動起見,應當予以嚴密的注意。

     1938年11月25日 朋友們,幹吧! 水 今天是《新民報》南京版停刊一周年的日子。

    《新民報》的同人,當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回憶。

    我雖是到重慶後才加入《新民報》的,但我的這種回憶還是雙重性的。

     生平除養花、收畫、喝茶外,無特殊嗜好。

    積蓄下來的幾個稿費,在北平辦了一個學校,在南京又辦了一張報。

    學校不忍說了,報是在南京失陷前,和南京《新民報》遭着同樣的命運。

    我于今是家山破碎,骨肉飄零,簡直不敢回憶生平的事業。

    南京《新民報》的停刊紀念,不禁引起我的共鳴。

     雖然,我和朋友們,在北平,在南京,早就說過了,隻要國家能和日本打到底,我們任何犧牲在所不惜。

    多數朋友已履行了他的諾言。

    我到現在,并不動搖,并不灰心,也算是沒失信吧?而《新民報》的舊同人,他們更積極,除了不管以前的犧牲之外,又在四川社會上取得了相當的地位。

    這證明了,敵人的炮彈,還不能把中國的文化事業完全毀滅。

     過去,讓他過去了,朋友們,幹吧! 1938年11月27日 疏散與繁榮 小百姓 重慶市上天天嚷着疏散人口。

     重慶市上又天天增加着繁榮市面的商店和娛樂場。

     若是疏散人口與繁榮市面,是背道而馳的兩件事,當然疏散盡管去疏散,繁榮盡管去繁榮。

    然而無如其不然。

     繁榮市面必振興商業,振興商業又必多吸引市民。

    既要疏散,為何一面又聽其吸引?怪!怪!怪! 若說商人要維持生活,不忍禁他開店;讓他把店開了,又把主顧給他趕跑,還不是更坑了他? 若說市民在疏散以前,自然有他們的需要,市面聽其繁榮。

    可是商店開門以後,也有他們的需要,是不是聽其吸引呢? 當然,疏散人口與繁榮市面,都在一個行政機構下管理着,碰巧,兩個問題的公事,放在一處,那位閱過等因奉此的先生,不知做何感想? 1938年11月27日 窮人有誰管 水 來重慶有了一年,除掉臨江門那次大火之後,有過一度為窮人想辦法的事情而外,很少看到或聽到為窮人辦的社會事業。

    有之,便是驅逐乞丐,訂定車轎價,以及限令樂戶搬家吧! 俗言道:“人死得窮不得。

    ”其初,不知道這是什麼邏輯,直到重慶,這才明白過來。

    人變了路倒,可以得到公益款上幾角錢的埋葬費。

    窮而不死,這幾角錢是永遠想不着的。

    這兩個月,很少在街上碰到路倒,想是一倒就擡走了之故。

    這卻是沾了大批闊人光臨的好處。

    因為他們講衛生,他們怕傳染,隻有吩咐快快掏出那筆埋葬費了。

    窮人一直到死,才能給闊人一種威脅。

    不然,你盡管住在行都重慶,永遠被遺棄在另一個角落裡的。

     有人說,窮人太多,是重慶社會一個大問題。

    現在有了社會局,必得問問這個社會問題。

    那麼,不嫌早掀了鍋蓋,我替窮人先道賀了。

     1938年11月28日 文化人不上前方 水 文化人擁擠在後方,先後有兩種說法:以前說是發動後方群衆,現在說是做建國工作。

    發動民衆,是立刻兌現的支票,聰明人已不再說。

    後說就“留有餘地步,養無限天機”了。

    他的理由是:至少,總比在淪陷區域認賊作父之徒,要好得多。

    至于說留在日寇勢力下,做秘密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事,何必白犧牲? 這一說,留在後方的文化人,就“質諸鬼神而無疑”了。

    但是有一部分不敢以文化人自居的讀書人(連我在内),就以身在後方為慚愧。

    淪陷區就算不能去,像皖南、湘西、贛南、湘西都是十分安全的地帶,何以沒有人去?冒險點,像皖中、蘇北,隻要是能相機穿過敵人交通線,那裡也不可有為。

    可是,那些地帶,是永非文化人所肯過問的人了。

    不敢去,不肯去,是不得去,直說無妨。

    若說不當去,不必去,不屑去,那是欺人之談。

     1938年11月29日 哀範築先 水 範築先這個名字,是留心抗戰漢子的人都會爛熟在心裡的。

    自從他和石友三都做了魯省委員以後,山東的遊擊戰是打得更熱烈。

    範并且和主席沈鴻烈,一度遍巡閱魯西各縣,給予了民衆莫大的興奮。

    這不能不讓倭寇着急,于是最近就向範氏支持過一年有餘的聊城、臨清進攻。

    不幸,範氏奮勇争先,竟為國捐軀了。

     就範氏個人說,求仁得仁,自是死而無怨。

    可是就山東說,那是遊擊戰一個莫大的損失。

    因為範氏在魯西,不但深悉民情,而且深得民心。

    他在魯西能支持一年多的殘局,那不是偶然的。

    有他在魯西,就是給敵人一個威脅。

    假使他保守着彼出我歸、彼歸我出的辦法,或者不緻有此一失吧?觀于範氏的身遭不測,我希望領導遊擊隊的人,忠勇之餘,還要為國家愛惜羽毛才好。

     1938年11月30日 收複城池以後 水 兩月前,敵人作為據點以進攻武漢的城池,北線如合肥、六安、商城、潢川、羅山,南線如英山、羅田,繼續為我收複。

    這雖由于我遊擊隊及留在平漢以東的正規軍所壓迫,但是,敵人兵力不夠分配,也是事實。

    假如敵人撤兵東轉,這些地方,必又成為拉鋸戰,是可斷言的。

     我們為永久制服敵人計,收複的城池,應該有以下的打算:拆城,集合壯丁,屯糧于安全地帶,運鹽與分配液體燃料,繼續破壞公路(何以要這樣做,在前方受過教訓的人,一定會知道)。

    至于安輯流亡,恢複地方政權,那是當然的事,自不必說。

     我們的建議,無法達到前方,望中樞缜密地想想,和前方做個長久打算。

    不要以敵去我歸,就算了事。

     1938年12月1日 找獅子腳迹 水 一個獵人去搜尋獅子的蹤迹,在樹林裡遇見一位砍橡樹的樵夫。

    問他看到獅子的腳迹沒有?或者知道它的洞在哪裡?樵夫說:“好!我馬上指獅子給你看。

    ”獵夫的臉色蒼白了,牙齒哆嗦得有聲。

    他說:“不,謝謝你,我不問這個,我隻須探獅子的腳迹(意思是多躲開),我不找獅子本身。

    ”《伊索寓言》告訴我們,英雄的勇敢事業就是如此。

     獵夫的徒弟,中國是太多了。

    他們永遠是拿了一支槍,滿世界去偵探獅子的腳迹。

    但,他是獵夫。

     1938年12月3日 領導與開導 水 記得本刊編者,曾把《論語》“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兩句話,重新标點,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現在再用白話注釋一下,便是:對于可以在政府命令下給國家服務的人,應該領導他,俾收人盡其才之效。

    否則,應開導他,讓他明白國家與個人關系,國民的天職,化不可使之使,為奮發有為之國民。

    ——這,才顯得政治之作用。

     所謂領導,是要以身作則,如果領導者養尊處優,被領導者絕不會刻苦奮鬥。

    開導是啟發愚蒙。

    宣傳的方法,隻限于在報章發表文章,出小冊子,廣播講演,是不夠的。

    因為當被領導的人,十之九不識字,而窮鄉僻壤更沒有收音機。

     我們的領導,有幾個真有卧薪嘗膽的精神?有幾個深入民間去過? 1938年12月3日 敵機毀滅聖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寇機二日轟炸桂林,除炸死大批回教民之外,還炸毀了清真寺。

    他侮辱聖地,給予回教民一個莫大的恥辱。

    在敵人,去年修建清真寺,印行可蘭經,揚言尊崇回教之後,有這種行為,他也許會抵賴說:“事出偶然。

    ”可是,早幾日寇機轟炸西安回教民住宅區,那又何解? 本來中國的回教同胞,就不信敵人的虛僞宣傳,在白崇禧先生的領導之下,對抗戰有極大的貢獻。

    敵人厭恨回教民,就來毀滅禮拜穆聖的聖地,以洩憤恨,回教同胞在國仇之下,又受到一個信仰上的侮辱,我相信他們要發揮大無畏的精神,一雪此恥。

     1938年12月4日 甘心做小毛驢 水 驢馬合生之子,叫騾。

    小騾子,它覺得愉快的生活,是來自有工作的希望和得着大量的糧秣。

    它在田野裡跑着,自己對自己說:“我父親自然是一位賽跑的明星,我是他的孩子,也就能夠跑成一位名駒了。

    ”明天,它被趕着走了一段長距離的路,它發覺太疲乏了,很悲哀地叫着:“我一定弄錯了,從今以後,我父親隻養活一頭小毛驢而已。

    ” 看了這段《伊索寓言》,覺得作者對人世有了很透徹的觀察,并不是玩笑。

    小騾子沒有跑過路以前,和跑過路以後,它的思想,絕對是兩個極端;所以它受盡了艱苦,以為悲觀是經驗之談。

    既然力不從心,隻有自甘去做小毛驢。

    我們拿吃苦做人的話,去鼓勵它,那是枉然。

    因為它做英雄的基本思想,認為是先天生成的。

     1938年12月5日 這一炮幾時響 水 重慶市衛生局長就職的時候,曾發表了他的大政方針。

    認為第一件事,就是要從捕鼠和清潔街道做起。

    這實在不錯。

    假使随便找個外路人問問,他到重慶來第一個不良印象,也就是這個。

     昨日星期日,在行人如蟻的武庫街上,三步路踏着兩隻扁如柿餅的死鼠,鮮血淋淋的,想到是抛棄不久的東西。

    于是我聯想到市衛生當局,百端待理的第一件事,做了沒有。

    假如是做了的話,在市鼠雲屯之下,并沒有聽到叫市民捕鼠的命令。

    同時最繁盛的街道上,有死耗子陳列着,似乎也不是整頓市容之道。

    難道說,衛生當局要放的第一炮,點着了引子,有兩星期之久,這炮還不響?那麼,這炮的引線也就太長了。

     1938年12月6日 意大利水兵 水 沒有到過意大利的人,都憧憬着羅馬的壯麗古雅。

    到過羅馬的人,也就另有一種感覺。

    在過去被意水兵搶燒過拷貝的《安琪兒》影片,它會告訴你一點兒消息。

     昨晚看了《阿比西尼亞》的影片,知道這也是意水兵在上海搶燒過拷貝的。

    回家以後,正玩味着意水兵的性格問題。

    恰好,次日早起,看到上海意水兵大鬧咖啡館的新聞,這給了我一個答複。

     我們走德意路線的同胞,捧墨翁大不如捧希特勒元首之甚,似乎也有一點原因。

    而我又想到意兵在阿比西尼亞,現在會幹些什麼。

    醉心羅馬步伐的朋友,覺得怎麼樣呢? 1938年12月7日 錢滾子何足道 水 錢,是糖一樣的東西,經過誰的手,誰就要沾染一點兒下來。

    将三個銅闆交給女傭去買醬油,無論如何,她要落下一個,何況其他。

     這種行為,北平叫着吃錢,江西叫着揩油,安徽叫着吃銅,都是一理。

    隻有江蘇人形容得更好,叫着“刮銅”,以刮銅為業的,好像是銀錢業了。

    其實,他們負有流通金融的一種義務,在錢上賺錢,還是公開的權利。

    就以現在成渝兩地操縱錢市的錢滾子而論,已屬罪大惡極了。

    究竟我們還知道他們是錢滾子,還知道他們是罪大惡極,刮銅而為人所知,刮銅而犯罪,究不能謂之為刮銅能手。

     那麼,善刮銅的是誰呢?芸芸衆生,必當有其人。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1938年12月8日 每個大家庭之崩潰,壞在丫頭小子身上 水 古言道得好:“不癡不聾,不做阿家翁。

    ”一個當家主的人,雖是要統治着全家;但是當家庭人口衆多,艱難共濟的日子,就必定要裝二分糊塗。

    人總是不滿意于環境的。

    家庭裡人多了,那個多喝了一口水,那個少說一句話,這是極平常的事。

    家主對于這種情形,隻有抱着那“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這十二個字做去,何必介意。

    最可恨是家主身邊那些丫頭小子們,為了讨主子的歡喜,二少爺誇了一句丈母娘,四少奶奶寫了一封信問表嫂的好,都要在主人前搬弄是非,說他們吃裡爬外,以緻掀天之風,起于萍末。

    老實說一句,每個富貴人家的崩潰,就壞在忠于主子的小人身上。

     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道在斯乎! 1938年12月9日 市區正名 小百姓 孔子的政治學說,先要正名。

    名正然後言順,言順然後禮樂賞罰一齊就序,而至于大事成。

    于是乎,會仙橋要變成民族路,七星崗要變成民生路。

    這一下子,重慶的市政,就頓異舊觀了。

    由着孔子的正名哲學而論,相信舊七星崗新民生路前,日夜群集的苦力,将來都可以解決民生問題。

    不然,僅僅改一個路名,徒亂人意的,讓人摸不清地方。

    市政雖閑,當局也絕不出此。

     1938年12月9日 走屍 水 江湖上有一種不經之談:湖南辰州人,會畫辰州符。

    這種符不但能治百病,而且能指揮屍身行動。

    當一人客死外鄉,他家族想把他運回故土去埋葬時,并不用得殡殓,隻請一個畫辰州符的,用咒語驅使了屍身,跟着畫符的走。

    白日屍像活人一般旅行,晚上被咒語驅使得藏在客店的暗角裡。

    這樣繼續着,直至回到老家為止。

     這一段荒唐言,當然不值一駁。

    可是真有其事的話,我們倒不必像兒時聽到屍變故事那樣去驚駭。

    這屍身無論他生前是英雄,是混蛋,其毫無意志,聽着符咒指揮則一。

    屍身旅行,這不是屍身的本能,而是符咒效驗。

     日本人現在就是畫辰州符的吧?那些被時代淘汰了的失意軍人、落魄政客,就是遺棄在荒野的臭屍。

    縱然把這些臭屍送到皇宮裡坐着,他能做什麼?問題是在畫符者本身。

     1938年12月10日 關頭語錄(三) 水 每次聽說在日兵身上搜着日記,這就讓人發生一種感慨。

    我、敵民衆之識字比例,相差太遠,這也就是六十年來被敵人欺侮之由。

     蔣百裡先生遺言,說練兵須先養成戰志,意志與認識有關系。

    換言之,也就是軍人智育要提高吧。

     以四川一省的人口,可以與敵相等,所以我們的人力是絕對無問題的。

    問題是我們怎樣去用人力,用之不善,雖多無益。

     要在淪陷區域裡發動遊擊戰争,必定加強那裡的地方政權。

    因為這樣,我用不到的人力物力,也不會讓敵人拿去。

     上有清官,下必有良民。

    換言之,鄉有暴民,則城中必有貪官。

     抗戰期間,人民要增加負擔,是無可諱言的。

    再有貪官,自然人民感到不堪。

     1938年12月11日 窮則變,變則通 水 讀過了“二十五史”,就知道中國的政治,要想有一種大變革,那是極不容易的事。

    王安石變法,用意并不算錯,連三蘇那樣曠達的人,都要誓不與同中國。

    當年康梁變法,實在是忠于滿清帝室。

    究因禍水西太後見忌,鬧得母子分家,有了菜市口流血的慘戲。

    這些反對的人,除了說祖宗成法不可動搖而外,在理論上便是拿孔門哲學做護身符。

    其實不通。

     我們且不說“孔子聖之時者也”那種空洞的判斷,便是孔家行話,也談個“窮則變,變則通”。

    孟子更是要打破戰國封建制度,主張恢複井田。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那套平均地權的話,已是一談再談。

    事到今日,理學先生說什麼“天不變道亦不變”,自然是井蛙之見,但我們一針插一個血眼,初為救國隻有一個藥方,那也是愚人。

    有道是“适者生存”。

    我們要去求這個“适”。

    不“适”,是不妨一變再變的。

     1938年12月12日 浠水以東 水 在上月月杪,敵軍在英山、羅田潰退以後,連浠水都放棄了。

    浠水在黃梅、廣濟的西北角,東向有建瓴之勢。

    在武漢未失陷以前,這是我軍水陸運輸一個關鍵。

    我軍現已入浠水,東方的蕲春、廣濟、黃梅,都在控制之中了。

    隻是蘭溪在江岸,為了有寇艦來往,大概敵人還沒有退盡。

     敵人放棄了西端的浠水,而黃梅還在占據着,這自然是利用九江對岸小池口的據點,還保持住這一角。

    可是黃梅、廣濟到江岸有九十裡,敵聯絡困難。

    我們若在廣濟以西取夾擊之勢,這裡的敵人會成甕中之鼈的。

    不久,這兩縣是可以收複吧?由此,也可以見敵人鑽前不顧後的打法,把他的後方變成我們的前線,是極容易的事。

     1938年12月12日 重大的恥辱 水 一個國家的首都,被敵襲取了,這自然是曆史上最重要的一頁。

     關于這一頁,我們同胞都是這樣說,不要緊。

    我們的政治機構早移走了,敵人對于我們沒有什麼傷害。

    我們地大物博,将政治中心點移到敵不能侵犯的地方,我們繼續地跟他幹。

    世界上沒有蛇吞象的事情,蛇縱然咬了象的任何一塊,象總可以等蛇筋疲力盡了,将它踏死。

     這也許是事實。

    但我們與其那樣自相安慰,究不如另找一番看法,以為人讓蜂子螫了腦袋,那是可恥的事。

    南京一日不收複,我們就受恥一天。

    孔子說:“知恥近乎勇。

    ”恥的反應是奮激,是慷慨。

    必須對南京在失陷中,無日不可恥,那才有辦法。

     1938年12月13日 老闆與廚子 ——也談“與抗戰無關” 水 這幾日,接到不少應景文章,讨論副刊登載“與抗戰無關”的文字問題。

    這一件事,重慶許多同業,已有很詳細的評論,本刊地方小,實在無法參戰。

    但我們也不能不表示一點意見,且打一個譬喻于下: 一個菜館老闆,找了一位川菜的廚師掌勺,與他約定,菜裡不得擱辣子,因為他不喜歡刺激。

    廚師捧人家的飯碗,當然遵命。

    不料開張未久,老闆就大不高興,理由是菜有鹹味。

    廚師說:菜裡不放鹽,我做不出味來,另請高明吧。

    老闆果然另請高明,在蘇州“采芝齋”,請了一位糕餅師來繼任。

    這原因有二:一是采芝齋有名,二是糕餅師做菜甜。

    可是這位糕餅師打泡三天,就引起了同行之怒,說做菜不用鹽,不近人情,一緻加以攻擊。

    其實,這也是孟浪的舉動,大家忘了他是糕餅師,更忘了他的老客是吃淡食的。

    我們的看法如此。

    那家菜館,他願意賣淡食,你又其奈他何? 1938年12月14日 老考童生 水 老先生告訴過我一個笑話:從前有位六十歲的童生,名心未死,還去下場應試。

    府縣考罷,到了學院那裡,那位宗師,是位乳臭未幹的小夥子,有些瞧他不起。

    交卷的時候,對他說:“偌大年紀,還來考些什麼?我出個對子你對吧。

    ”便念道:“左轉為考,右轉為老,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老童生不慌不忙,上前一揖,答道:“一人為大,二人為天,天大人情,人情大似天。

    ”宗師一想,屬對雖然不工,卻有些皮裡陽秋,大笑之下,中了他一名花甲秀才,請他不必再去考舉人了。

     為這笑話,想到我和我一班的耍筆杆的朋友。

    當學生,由小學而至大學,已是被考夠了。

    後來出了師,有的在大學研究院都教過書,考别個也考夠了。

    想不到現在,五百年一轉劫,為了免不得用鉛字來印刷寫的文字,卻又成了被考的。

    這就叫現世現報,讓我們那些高足大大快活一陣。

    唉!我們哪一年中秀才呢? 1938年12月16日 宋人之詩有亡者 水 宋朝的詩人,雖不能高比盛唐,可是也足以雄視元明。

    不料直到宋室已亡,才有了文相國的那樣悲歌慷慨的大作。

    陸放翁,也是後人認為憂時之士了,刺激的文字就很少。

    倒是林升在杭州說杭州,敢說個“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南宋是個理學昌明的時代,絕不能“我心悲傷”的詩句都沒有。

    其所以沒有,我想,一來是明哲保身,露骨的句子,已藏之名山了。

    二來就是有刺激的詩詞出現,也被秦桧、賈似道的爪牙一把火燒光。

    “曆史為一家之言”,文學豈能例外?宋詩人九泉有靈,或者以我為知音吧! 1938年12月17日 八股不限制天才 水 “抗戰八股”這個名詞,大家已是耳熟能詳了。

    但我認為寫抗戰文章的人,能高拟八股,技巧上、理論上,就都有相當的成功。

    然而,無如其不然。

     念過八股文的人,就知道八股雖有一定的形式,可是說理修辭,各從其便。

    例如《管仲之器小哉》一文裡,有人(恕我想不起名字)這樣說過:“既為糾也臣,當為糾也死,既不為糾也死,亦不宜為桓也相矣。

    ”理由是那麼透徹,字句是那麼緊練。

    能者無所不能,八股又何嘗能限制人的天才。

    現在抗戰文字,開宗明義,是“自盧溝橋事變以來”,結局是“最後勝利,必屬于我”。

    一套則有之,八股則未也。

     再說,現在寫抗戰文字,本就有個範圍。

    甚至臨時發生題目,必得如何為文,也立刻就有個定格出來。

    這定格不能超越,而且我們也不宜反對,那麼,這不是八股嗎?為了這,我們正要學學八股的技巧,方才能出奇制勝。

    至于那些逃避抗戰文字不寫的,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1938年12月18日 我們還借得到錢 水 經驗告訴我們,投身在社會上,無論處境怎樣困難,隻要借得到錢,這人就有辦法。

    現在的人,眼皮多淺,算盤多精,假使你這個人是扶不起來的阿鬥,他肯送錢給你,向水裡扔嗎? 個人如此,推之國際情形,亦莫不然。

    無論日本的炮火怎樣厲害,軍閥怎樣猖狂,國際上活動不到一個銅闆。

    中國不然,許多友國,還肯借錢給我們的;而且合法币算起來,數目是相當大。

    這是我們有辦法的鐵證。

     那些悲觀論者,于此也可以挺挺腰了吧! 1938年12月19日 外行編書 水 由武庫街經過,見牆上貼着某書的廣告,有這樣一句話:“對禮義廉恥,有新的解釋。

    ”這讓我大吃一驚!禮義廉恥,或者因時代變了,勉強生出新意思來,廉是貪污的反面,還能生出什麼不同的見解嗎? 話又說回來了,在這日子,肯研究禮義廉恥的人,究竟難得。

    尤其舉世見錢就眼紅的日子,有人拾起這個扔下東洋大海的“廉”字來玩味,總算是衆醉獨醒。

     不過,我很替他悲觀。

    他用這種宣傳法去推銷他的書,恐怕印刷多少,就要保留着多少。

    這日子,著作一本發國難财秘訣或者編一本赴港滬旅行指南,倒可不胫而走。

    向人去絮絮叨叨說禮義廉恥,那是有神經病者幹的事。

    不信,将來看這本書銷多少部吧! 1938年12月20日 半閑堂 水 當元兵久圍樊襄,将逼長江的時候,南宋唯一的權貴賈似道,卻在西湖葛嶺築了一座半閑堂。

    除了聲色荒淫之外,還做了些别人沒幹過的事。

    泥塑自己的尊容,供在堂上,雇道士來敬神上供。

    一方面又邀集他許多如夫人,蹲在地上鬥蟋蟀。

    我們能猜度這種人是什麼心腸嗎? 但是,他似乎還沒有忘了是南宋一位名稱太子太師衛國公的權相,多少替國家做點事。

    所以,雖然是五日一入都堂,也不便公然稱為閑人,隻好在堂名上用個“半閑”。

    這就是他命運不如後人之處,終于是名敗身死。

    假使南宋也像現在這樣物質文明,他就有辦法了,把錢多買外彙,存在外國銀行,一旦有事,坐飛機到外國,半天雲裡看文天祥傻小子厮殺,多麼有趣。

    那時,在倫敦、巴黎,建起洋房,不必顧忌,就可題名為“全閑堂”了。

     1938年12月21日 為家驅雀 水 這已是慣例了。

    每個星期六或星期日,沒有帶家眷的公務員,必要到有眷的同事的公館裡,聊聊天,吃頓飯。

    假如來的是三位賓客,不成問題的,拖開桌子來,由主人翁(或者是主人婆)湊起一腳,叉上八圈。

    這并不犯法,律有明文,這是家庭娛樂。

     但是,公務員花塊兒八毛進娛樂場所的行為,已取締了。

    難道這二四或幺二的麻雀,一輸百兒八十元的行為,比看電影聽清唱還要節約一些嗎?何以未聞取締呢? 假使至今以後,公務員顧忌着“不自警惕”的批評,不敢進娛樂場所,我敢斷言,星期六或星期日,必成為“麻雀節”。

    而取締公務員進娛樂場的一種新猷,必成為“為家驅雀”的惡政。

    因為,老爺們不尋點兒消遣,這命是活不成的。

     1938年12月22日 關頭語錄(四) 水 什麼娛樂場所,都比以前生意好,但川戲館卻比以前少了一家。

    可以證明,重慶市上的享受者,本地人占少數。

     把公務員的履曆一看,就覺得派他當庶務員也可,當會計也可;大當秘書,小當錄事,亦無不可。

     但機關裡若缺乏技術人,就在一百張履曆紙上,找不出一個适當人物。

     在幾條繁榮的街上,用心觀察一下,供給市民享受的商店,約占百分之八十。

    而且越是不必需要的商店,門飾是越發地富麗堂皇。

    這是什麼緣故? 滿街找享受的人,雖然把證章都收起來了,但在臉子上,可以看出他是下江來的。

    下江來的難民,有這種閑情逸緻嗎? 1938年12月23日 刺激不夠 水 根據許多推行義賣的人說,最是無法推銷的對方,第一算是身有機關證章的人。

    憑你說破了嘴皮,他不拔一毛。

    他唯一的理由:在機關裡已捐得多了。

    雖是在酒席筵前,笙歌座上,都是這樣說。

    其次是穿西服的青年,他不是說他沒有職業,拿不出錢,就是和你嬉皮笑臉,混賴過去。

    在這上面,我們可以想到吃安樂飯和講漂亮話的人,最缺乏正義感。

     大時代到了,還有許多知識分子不曾蘇醒。

    這原因雖然很多,但不外他們沒有和少受到磨煉。

    換句話說,也就是刺激不夠。

    明乎此,就知道将中級社會以上生活水平減低,乃為必要之圖。

    不然,國難和這班人沒有關系,他又何必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1938年12月24日 警句 水 讀韋應物的詩“邑有流亡愧俸錢”,好像這位大詩家是極清明的官了。

    可是千載之下,隻知道他的詞章,不知道他的德政,所以“邑有流亡愧俸錢”這七個字,不過是在他那首七律裡,有了一句警句而已。

     詩人的詩而有警句,等于某種人為增加存款而有警句,也等于某種人為進級而有警句。

    稱量他的人格,光在他的言論上注意,那是不夠的。

     封建時代以文取士,能在筆杆上掉花槍的人,就一生吃着不盡,于今,是筆杆子之外,還要在任何場合能說出一篇大道理來,才有辦法。

    因之,不會說話的人,也逼得不能不說。

    要說,就必得想法得一二警句。

    警句是這樣産生的。

    朋友,你以警句相天下士,靠得住乎? 1938年12月27日 不在不仁之列 水 孔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飲酒甘之,古人言必有以酒亡其國者矣。

    見色好之,古人言必有以色亡其國者矣。

    聽巧言而樂之,獨未聞戒巧言而亡國者,于是巧言千古! 希特勒善巧言,墨索裡尼亦善巧言。

    降之日本軍閥近衛,亦作巧言。

    然其巧也,往往變成拙。

    此所謂“不在不仁之列”者欤? 若千年後,庶乎可以不仁矣。

     1938年12月29日 救國也要修身 水 前兩日接到一位青年的來稿,對于他的先生教他做修身功夫,他表示不滿。

    他以為現在的中國人,應當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去救國,哪裡來得及修身?我以為,如果那青年不懂得“修身”那兩字也還罷了,若是懂得而有這樣的見解,那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修身是什麼?就是修正各個私人的言行,小而至漱口洗臉,大而至對父母兄弟朋友,以及怎樣處社會;再大些,愛國愛民都在内。

    就如最近轟動全市的義賣,是自我犧牲的行為,不就是修身之一嗎?或者有人曲解修身為個人應事接物的小節,也未嘗可以不講。

    曾國藩在戎馬倥偬之間,每天還要寫楷書。

    他的意思,并不是要成一個大書法家,而是為了寫字可以平心靜氣。

    可以平心靜氣辦事,才不會粗疏忽略。

    這樣看起來,便是努力救國,又何嘗不要從小處修身做起呢? 1938年12月30日 應當看看賬 水 中國民間的舊習慣,每到年終,各人都要結算這一年的收支。

    結算的原因,一方面在知道全年的盈虧,一方面也靠了這一結算做明年的打算。

     個人如此,國莫不然。

    在這二十七年度裡,我們可以說是打仗年。

    這打仗年裡的賬,雖然有老百姓付托的人代為結算,但賬結出來,老百姓應該看看。

    今年有盈、有虧,明年怎樣趨?怎樣避?老百姓就是公司裡的股東,公司發達了,我們不能貪天之功,坐享其成。

    公司有了危機,我們也要共同設法,不能糊裡糊塗,連公司大門明年向哪裡開,都不知道啊! 1938年12月31日